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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遇到李懋的时候是在初一,比她看到他要早很久很久。
可以遇到一个人很久,但是看到TA很晚;也可以遇到一个人很晚,但是看到TA很久。不见不散,不遇不知。
她那时刚做完很难的一道数学题,她自己觉得很难而已。她伸直腰,开心的握紧两个拳头,用力一下,“Yes!”一抬头,看到一个人在冲她的方向笑。他穿一件牛仔上衣,Chartreuse绿色的毛衣,小麦色的皮肤。她后来知道那个绿色的名字是#bbcc4c,波长大约567.65纳米。在RGB三原色光模式中,由73.33%的红,80%的绿和29.8%的蓝组成。在HSL色彩空间里,有68度的色调,56%的饱和度和55%的亮度。
她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大家都在埋头写作业,原来是对她笑。她赶快把课本立起来,趴在课本支起来的堡垒里。
她最后一次见李懋是在学校填报高考志愿的草地上。后来终于也知道了那个草绿色的名字是#7db46c,波长大约554.82纳米。在RGB三原色光模式中,由49.02%的红,70.59%的绿和42.35%的蓝组成。在HSL色彩空间里,有106度的色调,32%的饱和度以及56%的亮度。
人声嘈杂,他们在草坪旁边的甬道上就地而坐。中间隔了许多人,又仿佛一个人也没有。她的右后方仿佛有两个放大镜,太阳很大,肩膀很烫,头发很烫,耳朵很烫。
她回头,他接住了。
相差12.83纳米的两个波长里,光阴走了六年。少了许多红,多了许多蓝;多了几分色,少了几分饱和。如果不遇不知,眼睛的瞳孔里,会不会就少一些蓝的忧郁,悬在空中的手,会不会拾回一些不缺憾?
很快他又瞥开了。
她低头算了算,嗯,加上高三她去了实验班,六年,李懋是她最久最久的一个,一个,一个同学了。
六年,只靠近了12.83纳米。如果不是她高一执着的回来,也许只会有6.415纳米。那时的他们,不懂性,不懂爱。她也不知道这缩短了的12.83纳米算什么关系,被禁止的早恋?有学者说,一切恋爱的前提都是性冲动。如果他们是对的,这样连‘恋’都算不上,又何谈早?如果他们是错的,如果这就是‘爱’,等到那一天终于被催促太晚了就要来不及了,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去寻觅那时的他?堆积的考试卷里,错过的又何止游玩的好天气?
如果在网上发个帖子说中学里有同班五年同校六年的同学显身一下,李懋会不会就藏在其中?会不会过尽千帆依然是那个李懋?只是她遇到那样的帖子不会回复的,因为我藏得太深了。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终究没有寻到他的影子,没有听到他的只言片语。连同学会也没有理由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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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在荷兰开会的间隙,高中的同桌说送她一个特别的愚人节礼物。说愚人节的礼物只给鱼人,随即便念了一个QQ号码。刹那间就明白了那是李懋的。嘴里说着查无此鱼原信退还,心里却默念了一遍,随手记在刚擦了咖啡渍的纸巾上。翻来覆去思前想后了几个小时终于战战兢兢的申请了加好友。申请发送了,却连手机也不敢碰了。会议招待宴上觥筹交错,一些人过来找她说着什么,她却精神恍惚灵魂出了窍,一点反应都没有,大家笑笑认为是Jetlag。晚上回到酒店,洗澡刷牙,坐在床上,手指放在那个软件上,抖呀抖呀抖呀。点还是不点?点还是不点?点还是不点?终于鼓起勇气要点,QQ软件却倏忽没了。没了?!别吓我!刚才还在呢!才想明白应该是一直抖呀抖呀删除软件的叉叉出来了就被莫名其妙的瞬间点了。她慌慌张张下载了一个新的,可再也登不进去了。
门关上了,钥匙没了。
总说密码错误,试了好几个终于被告知需要提供身份证去解封。好久都只用护照,身份证不但过期了连号码也不记得了。那个晚上就那样捶胸顿足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个小时,第二天早上的报告也不知道怎么讲完的。一结束便瘫在了椅子上,突然想起那个写了号码的纸巾,便晕晕乎乎的赶回酒店。门卡碰上去的时候就知道完了。清洁工恭恭敬敬的微笑,指了指马桶,一池清水平静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好微笑着谢谢她清扫。
原来人真的可以因为一个不小心一个粗心大意被撕裂成两半,小姨的故事是真的。那些害怕的担心的,全都是真的。那些逢场作戏,那些一笑而过。终有一天,终在某地,你会重遇那些苍白无力得伤痛,欲语已无言,欲哭已无泪。
所有可能的联系都斩草除根了,终于可以重新呼吸了。
超市里买完树莓酸奶面包要结账的时候,才发现钱包已经空空如也。来时换好的欧元全都不翼而飞。收银员摇摇头,真的不接受刷卡,她,只好空手而归。
在酒店的大厅的沙发上,保安表示非常抱歉,继续问道,“请问您丢了多少钱呢?”
摇摇头。
“请问您是在哪里丢的呢?”
摇摇头。
“请问您去过哪里?”
酒店,酒店旁边的会场和会场下的超市。
“小姐,我们需要去您房间查看下。请您带我们去您房间,好吗?”
这才发现钱包里房卡也没了。
“小姐,请您先不要担心。我们马上为您更换一张新卡。您的旧卡将自动失效。”
旧卡,自动失效?
“嗯,为了安全起见,您的旧卡将会自动失效。”
很久很久不用,QQ账号会不会自动失效。
又怎样才能让他失效?总是就这样随心所欲的闯入她的房间,猝不及防,偷走了多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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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被转学去了很好的高中,但一个多月后,哭着闹着不愿意待。只敢说不想待,却不能说想去哪儿待。还是回到了妈妈当时呆的城市。姥姥说,打小就哭着要粘妈妈,这是要粘妈妈粘到老呀。姥姥是懂还是不懂呢?是像鲲表哥一样小心翼翼保护着她敏感的自尊心还是像其它左脑人一样无法理解她这个右脑人?
在转回去第一天放学熙熙攘攘推着自行车的人群中,他骑在车上,远远的冲她笑了一下。那一笑,她便紧张到连同车子要一起噼里啪啦摔倒。那一笑,她便知道为什么那个很好的高中不愿意待。
姑妈对爸爸说女孩子大了,要多注意情绪变化,得看紧点儿。爸爸笑着让姑妈尽管放心,说她一直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她向来省心,她记着爸爸对姑妈的话。
爸爸笑着对她说,姑妈很关心你。
她哦了一声。她后来每次看到端木琳琳手背上用小刀划过的伤口,就想起爸爸的话。
远远的看着他就好,虽然不在同一个班,虽然两个教学楼离那么远。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
然后没几天,做值日的清晨,她在后边扫地,突然一抬头,一个身影冲进教室。她听到“啊——”的一声,两腿不停的颤抖,她的心,噗咚——噗咚——噗咚——。做值日的同桌问她怎么了?她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啊是她叫的。因为,他来了。他没走。他两只手扯着书包带子的样子都有点不像他了。他放下书包,坐到了教室最前边一个空的座位上。他也转到了这个班。
她低头对着地板笑,握着笤帚划了一个又一个圈。他怎么就来了呢?!真的是他呀!千真万确就是他呀!最近有做很多很多好事吗?有做很大很大的善事吗?我真是太受宠若惊了!
上一次那样噗通噗通的乱跳还是和他在一起坐同桌的某一个午自习。她在本子上沙沙的写作业,他一如既往的摇头晃脑,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突然,她觉得右腿贴到了什么,隔着裤子,热热的,结实的。她特别紧张,呼吸仿佛停止了,头埋得深深的。想要快点挪开,却一动也不敢动。他也不唱了,也不摇晃了。直到下课铃响,倏得就离开了座位。她这才敢弯腰,发现,桌子腿结结实实的树立在右腿附近。她突然想笑,应该就是桌子腿,应该不是他的左腿。。。。
“那个新来的,你们不是中学同学吗?”
“啊?”她纳闷同桌怎么知道。
“都不去打招呼?”
“。。。。。不熟。”
“他喜欢你”
她听不出来是疑问还是陈述,是同桌从哪里听到了什么,还是她刚才发现了什么。如果是陈述那就先不回答。
如果是疑问,她也只能绕开,“只是以前是我,”她含含糊糊的,飞快的说“——(同)桌。”我已经把桌字推出来了,她执意停留在同字上。
“什么?”
“同桌。”好吧,她胜。我还是乖乖跑回去吧。
“听说他女朋友是级花,前阵子追上的,”同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特别漂亮!好多人追。”
沉默。我蜷缩在里边。
“听说分了。”她不知道同桌哪里来的这么多听说。我怎么就一个都不知道。也许是我藏得太深了。
“你喜欢他?”
沉默。
“你不喜欢他?”
沉默。
说喜欢又没那么放肆,说爱又没那么痛。所以是什么,暧昧?是暧昧的“目”字都不敢正大光明的出现,都要藏去一半。是看了‘未’看的那一半‘目’。
她从他那里借笔借橡皮擦借白雪借磁带借耳机,借来的东西一个也不还。
他问磁带要听谁的。她说王力宏的吧。她说王力宏的吧,是因为初三做同桌的时候他每天都唱他的歌。她猜那是他喜欢的,她想要和他喜欢一样的。但他略微皱了皱眉头。她便立刻意识大事不妙了他可能现在不喜欢他了,但她一时又不知道该说谁的,便说都行吧。都行吧,都行吧,好像都无所谓。都行吧,都行吧,其实那意思是你想让我听谁的我便听谁的,我想听你想让我听的,我想跟着你的歌一起笑一起哭,在每一行歌词里猜测你放的暗号。
她便拿到的好几个人的,就这样到最后还是不知道李懋喜欢的是谁。她便每一首都仔细听。以至于最后全都背下了。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什么都没有找到。全部的希望便寄托在归还的时候。想着也许在还给他的时候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想好要说什么,突然有一天,班上的某个男生跑到她座位旁来问,“李懋的那盘带你带着吗?”她听了,愣了一下。看向跟在那个男生身后的李懋,只听他解释道,“你听完了吗?他想要借去。”
那个男生接着描述是哪一盘磁带。
她只看着桌子淡淡的说,“明天就带来。”她知道那个男生喜欢她。女人的直觉就是这么古怪,凡是不喜欢的人的喜欢自己,全部都知道。只有自己喜欢的那个,才什么都搞不懂,什么都想不明白。也许真的只有旁观者清吧。只有在不喜欢不飞蛾扑火般投入的时候,才是旁观者吧。可是,她急于划清界限,不想和那个男生有任何瓜葛,不想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希望。想来她是那么残酷,连那个男生的名字都要略去。也许真的是她的防线守的太死了,那个男生竟然想到通过李懋来曲线打通。
可,李懋知道那个男生喜欢她吗?如果他知道,他还这么放任,那她又算是什么?
越想越生气。简直不能等到第二天了,下午她便带来了磁带,之前所有的磁带。她磁带往李懋桌子上啪啪啪啪啪,一盒一盒摔下来。他睁大眼睛直发愣,仿佛压根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边摔边说“都听完了,都还给你。爱借谁借谁,与我无关。”说完就走出了教室。
等她回到座位上却发现那些磁带又在她桌子上了。
只见他跑过来认真的说,“我们不借了。”
她听到他说我们,空气中莫名弥漫着一种小破酒馆当老板娘的味道。
她仰起头,“可我都听完了呀!那你要对人家反悔吗?”
“怎么可能你都听完了呢?”他笑道,“那我随便点一首,你唱来试试。”
“不要,”说着耳朵渐渐红了起来,小声嘟囔着,“不会唱嘛。”
他自己哼着转身要走,她拽住了他衣角,指着那个男生点名的那盘,“就借这一个。”
他笑着拿走了那一盘。
许多年之后,记不起来背过的政治历史的划重点,记不起来背过的英语新概念,记不起来背过的化学元素表,记不起来背过的唐诗宋词古文观止,记不起来背过的小说里的惊心动魄,记不起来背过的散文里的华美段章,却忘不掉那些歌词。耳朵里再也不能接受那些歌飘进来,一个人不能够听,商场里被迫听到也总是被逼得落荒而逃。有时候,想要忘记比想要记住都难。
努力挣脱,昨天今天一天一天反反复复跟自己确信,不能忘怀的只是她自己的青春,恋恋不舍的只是青春里卑微的影子,与他无关。与他无关,可以不是他,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不过是恰好路过他而已,恰好,路过。一路青春,路过阳光,路过草原,路过森林,路过雪山,路过荒漠,路过冰洋,但他是罂粟花海。
笔很长橡皮很短,但是都被他随意的握到只露出一点点,还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她等它们定住不再像钟表一样摇摆了才小心翼翼的去交接。耳机太小,她正想来想去要怎样交接的时候,他把耳机塞到了她手心里。指尖在她手掌滑过的瞬间她的手就很快缩了回来。
如果当时她没有很专心的背课文,是不是她就可以发现身旁的李懋。或许他会突然想要她归还那些东西。或许他就会发现那些东西上深深浅浅的记号。或许他会成为不可替代的鲲表哥的不可替代。那一天,他站在旁边那么久究竟想要说什么,她不敢开口问。她找不到理由来问。
最后的最后,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为什么对我笑?”他笑着说没有笑啊。
她清楚的记得,《麦琪的礼物》,那只没有链子的手表,和没有长发的发卡,是她在语文课上讲的故事,语文老师讲莫迫桑的《项链》的时候。同桌非要说是语文老师说的故事。
他恰好又路过她的座位,同桌便找他评理。
他每次路过的时候,桌子总要被碰得咯吱动一下。同桌说,你的破桌子要把某人碰残废了。她便把桌子挪前,他下次又被碰;她又把桌子挪后,他下次还被碰。她自己也被碰了下,她捂着受伤的臀部哎呦呦哎呦。她正大光明的给桌子角角黏上了海绵垫子。同桌说,你们家是养了孕妇嘛。
他看了看旁边认真的她,对着同桌说“语文老师说的,”然后狡黠的笑了。
只要她跟别人争论,他总是站在别人那一边。
她坚持说烽火戏诸侯并不是真的,只不过将朝代的衰败归咎到一个替罪羊身上。大家说历史书上就这么写的啊,他两手插在裤兜里,笑着点点头。
她说,哥哥越多,男生成为同性恋的可能性并不会越大。大家说,科学研究表明,每多一位兄弟,男生成为同性恋的可能性就会增加33%。她说,那是因为人们选择以那种方式去看的。她可以和大家解释,她鲲表哥跟她讲过的。
她看了一眼书包上的小兔子,灵机一动,便拿出笔来给大家画小兔子。她说,假设我们有四对小兔子父母,分别是A,B,C,D四家,他们都生男兔子。大家哈哈笑了。她顾不上为什么笑了,着急着说,A和B两家每家各生两只男的,C和D两家每家各生一只男的。每只小兔子是粉色的概率都是50%。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便有几个同学离开买水去了。
她更着急了,这样,A和B两家每家都有一只粉色兔宝宝,一只白色兔宝宝。C和D两家合起来有一只粉色兔宝宝,一只白色兔宝宝。把粉色兔宝宝挑选出来。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有几个同学离开了。就剩下他一个了。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只顾着纸上的兔子们。
她只顾着说,粉色兔宝宝有兄弟的概率是三分之二,粉色兔宝宝没有兄弟的概率是三分之一。这样有兄弟的概率和没兄弟的概率之差就是三分之一,就是33%!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说可以提高33%。他看着她说得面红耳赤,额头上密密的汗珠子渗出来。他说,你书包上挂着的小兔子不管是那个33%还是那个67%,都很可爱。
她怔了一下,咬了一下下嘴唇。小声嘟囔道,你看,其实原本每只小兔子是粉色的概率可能是一样的。他笑了,想伸手帮她擦掉额头上的汗珠。他的手刚从裤兜里跑出来,大家就陆陆续续的回来了。手尴尬的在空中转了一圈又插了回去。
有人便问李懋,“到底会不会增加33%?”
他反问道,“想知道怎么还不自己来听?”
“她讲那么慢吞吞,听她讲完都要上课了。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们,嘿嘿。”大家这么说。
他盯着她,摇摇头说,“没听明白,讲得不好。”他起身走了,回过头来,挤了左眼,“下次再继续讲。”
“想得美!”她气得好几天都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