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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半山腰那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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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为什么学医,徐叔叔继续说了很多,说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小时候就挺羡慕磊的。不光有一个爸爸,还是一个大医生。大人们吓唬小孩子都说,“再不听话凑让窦医生给你扎一针。”大家见了老爷子就躲得远远的。小孩子们都不敢欺负磊。要去磊家玩呢,也是趁着你老爷子不在的时候。大家偷来玉米毛栗子就在他家厨房的灶里烤着吃。老太太就给大家放哨。老太太说,“窦大夫今儿个咋回来晚了?”话音一落,大家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有一回发大水,大家从河里捞来一条大鱼。抬着回去,被老太太训了一顿。训完了,老太太便指着卖豆腐那家的孩子说,“你妈刚送过来块豆腐,然给窦大夫的,我(er)刚好给咱(ca)炖个鱼头豆腐吃。”大家便嚷嚷着,“不吃鱼头,要吃鱼肉(dou),吃肉(dou)。”老太太笑着说,“吃肉(dou)吃肉(dou),意大利炖了吃。”她又叮嘱道:“不要(B-au)说豆腐的事(si)。”老太太那时说话特逗,跟孩子们讲方言,跟老爷子讲普通话。

    香味都飘到院子里,大家也顾不上玩了。都跑去厨房看,锅里的鱼咕咚咕咚冒着泡泡,大家的口水咽了又咽。突然,大家听到老太太的声音从前门飘过来,“窦大夫今儿个怎么回来晚了?”卖豆腐的那家小孩子撒腿就跑了。其它人正挣扎着要不要赶快跑,便听到第二嗓子:“窦大夫这又要去出门瞧病人去了。”老太太风风火火的冲回来说,“窦大夫回来又走啦。咱(ca)几个慢慢吃,不急。”又遣了磊把卖豆腐的那家孩子找了回来。吃得就剩下个鱼头时,老太太把鱼眼睛挑出来,卖豆腐的孩子和磊一人一颗。老太太说“吃了明目,学生娃费眼睛。”说到这里,徐叔叔顿了顿,笑着说,猜猜那个卖豆腐家的孩子是谁?

    我们弄来玉米棒子有时候也去卖豆腐那家烤。他家给我们放哨的是他爸爸。但他家不常去。一来是他妈妈爱干净,我们玩完了总还得把院子收拾干净;二来是他妈妈经常在家。

    再大点儿,我家就搬去了河对岸。孩子们也开始欺负我这个没爸爸的了。愿意和我玩的就剩下卖豆腐的那家孩子和磊了。磊总被欺负是因为老爷子不种地,跟大家都不一样。卖豆腐的他家已经不卖豆腐了,磨坊也充了公。但因为他个子小,也总被人欺负。有个孩子王总喊他“鳖老二”。一喊,他就要上前去打。他个子小,打不过,打不过,也不跑。他不跑,我也不能跑。所以磊跑了几米远,又得掉头回来打。磊个子高,打起架来一个顶俩。但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总是我们三被揍得鼻青脸肿。后来,卖豆腐得那家孩子便和磊嘀嘀咕咕了好几天。大清早,等那帮孩子一出现。卖豆腐的孩子和磊便一人掏出一个塑料针管,拔掉套子,搜得扎到了那个孩子王的屁股上,一边一个。那孩子跳了起来,屁股上插着塑料针管哇哇叫着跳着回去找大人了。其它孩子看着他企鹅一样跳,笑得腰都弯了。

    真没想到平日里凶神恶煞得家伙竟然这么没出息。为了不被大人们揍,我们三个便决定藏起来。我家后边有座山上,半山腰里有个洞。磊便提议去那里藏。要去洞里,只有一条不太陡的小路,掩映在狗尾巴草中间。卖豆腐的孩子走前边,他说那洞里放过棺材,我吓得一手汗,但又不好意思停下来,磊垫后。

    卖豆腐的孩子接着说,“这有啥,有次我(er)妈要揍饭叫我(er)去给我(er)答传话。我(er)走呀走呀,麦秸场里一个人都没有。我(er)还纳闷呢,边(pan)收麦的人都啊哒去(qi)了。老远就看着一大群人围着,一层又一层。我(er)答个子高,我(er)一下就瞅(cou)见了。我(er)就喊,答,答,我(er)妈叫你烧锅,她(ni-a)要做(zou)饭哩。我(er)答没反应,不理我(er)。我(er)想,话没有(m-ou)传到不能回呀。我(er)还是跑到跟前叫吧。你俩猜,我(er)看得了啥?”

    “啥?”磊在后边探着脑袋问。

    “看见麦秸积旁躺着着一个人,肠子都露出来。一摊。。。。”他折了把狗尾巴草,两只手在肚子前抱个圆圈比划,“还活着呢。”

    磊问,“你咋知道活着呢?”

    “头还能动。”狗尾巴草的脑袋忽闪了下,我吓得晃了一下,腿都软了。

    “所以说,死人算个啥!”

    磊在后边附和说“对,死人算个啥。我(er)妈说,棺材棺材,升官发财。”

    说着就到了洞口。洞口放着几块破砖。洞大概有五米深,里边光线有点暗。磊跨过砖跳了进去。他回头说“其实啥都没有,反而比洞口凉块。”卖豆腐的孩子便搬了两块破砖,我也搬了一块跟了上去。

    卖豆腐的孩子趴下去吹了吹砖上的灰才坐下。我也吹了吹坐下。磊就要坐地上。折腾了半天才发觉肚子饿了,三个人,肚子一个叫得比一个大声。突然,我们嗅到了玉米棒子和蒸红薯的味,肚子叫得更起劲了。一抬头,一个人影拎着两个大包袱在洞口出现了。洞口得光线太强了,刺得眼睛看不清。那人说,“出来吃饭了!”一听声音,才知道是老太太。

    我们一手拿玉米棒子一手拿红薯啃起来,老太太又递给我们一人一盒小米菜汤,老爷子放针管的铝饭盒里装的。磊满嘴挂着玉米渣,“妈,你咋知道我(er)一伙在这哒?”老太太噗嗤笑了,“这还能难得到你妈不成。”说着,她又把另一个包袱解开,里边是好多本小人书连环画,“你三个乖乖的,就呆(xing)在这。憋得慌了就翻翻娃娃书,先不要(b-au)去外面,到了晌午(shuang-u)饭点我(er)就(cou)来了。”

    等老太太走后,磊挑了本《窦尔敦》讲得是一个山东英雄好汉放火烧山得故事,原来和老爷子的窦并没有关系。我挑了个《李时珍传》,看完了一直放心不下那本《本草纲目》的下落。记得那卖豆腐的孩子看得是本《洛阳桥》,封皮上一个姑娘。磊还打趣道,“像我(er)妹不?将来娶了给你做(zou)媳妇。”卖豆腐的那孩子脸就红了。哈哈,后来就成了你爸爸。

    那一天在窑洞里,我们看完一本就换下一本,我现在记得名字得有《张羽煮海》,《戚继光》,《辛弃疾》,《穆桂英》,《女驸马》,《小二黑结婚》,《三國演義》,《大闹天宫》。等老太太送来下午饭的时候,我们还看得津津有味呢。

    后来晚上回去,我们自然该是被教训还是被教训了。想来被打也值了,这一天得连环画看得真过瘾。打得其实也不重,就是哇哇得乱叫几下。磊有老太太挡着,你爸爸有你奶奶护着,我妈和我二姨也不舍得下重手。但那天之后那孩子王就被灭了威风,孩子们便簇拥起你磊舅舅当新头目了。我和你爸爸就再也没被欺负过。不但不被欺负,反而总孝敬我和你爸爸给他们讲故事。你爸爸讲故事那可真是会吊人胃口,他在中间坐着讲,围了一圈孩子蹲着,一个回合得故事能被他吊着讲一星期。渐渐的,我们就决定都给他讲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多被孝敬几次。讲完了那天看得,我们便去找老太太再要来些看。看了再去讲。也不知道老太太从哪里弄来的那些小人书。

    后来,老爷子就被调回北京了。没过多久,我们跟着老太太也回北京了。我们的故事会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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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我和你爸爸去北京读书,我们周末经常去姥太太那儿吃饭。我没多久就被老爷子送去了意大利,和你磊舅舅一起。老爷子本来弄到了三个名额出国。那时,你爸爸和你妈妈偷偷恋爱,他俩不愿意分开。不像现在,一封国际邮件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收到。

    说是偷偷,其实也就瞒着老太太。你也知道,老太太和你奶奶,总是互相看不顺眼。老太太对她哥哥的不满,都变成了对你奶奶的抱怨;你奶奶对你爷爷的抱怨,都变成了对她妹妹的不满。

    不满既是因他而起,你爷爷就学着乌龟,缩头受着。在也因此你爷爷有个外号叫鳖。

    小姑子和弟媳妇,婆婆和儿媳妇,老婆和情人。奥费莉娜和。。。。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他的不好都是因为另一个女人的不好。人总讲,前因后果,却总颠倒因果。假设没了那个男人,另一个女人还有不好吗?反过来,假设没了另一个女人,对那个男人就不再抱怨了吗?孰因孰果,跃然纸上。他受着,也不是白受着。不满,因他起,因他灭。

    抽去了夹板的中的障碍,两块木板才能粘合的天衣无缝。等你爷爷一走,你奶奶和老太太便倒如胶似漆起来。因着她们对一个男人共同的爱,她们也更容易理解彼此。

    爱,有时候简单到只需要理解就够了。但又何其难,何其难啊。有人说羡慕皇帝妃子三千。可你想过没有,那可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代。纵然三千女子,有几个能认得出你写的那个情字,更别说巴山夜雨了。孤独的人,爱上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不是再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吗?为什么非要给“山有木兮木有枝”正名?

    老太太阿尔滋海默后就只会说陕西话了。总嚷嚷着冷哇冷哇,黑天灰地哇啥都看不清哇。说北京不是她家。吵着要回家要上炕。鹏鹏那次还惊奇你堂哥家怎么路虎车配土炕。一个人眼里不合时宜的东西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心头宝。现在,能温暖老太太手脚的也只有她老嫂子炕上那张狗皮褥子了。说狗皮褥子还是你爷爷哪年土猎枪打来的。能点亮她灰暗的眼睛的也只有她老嫂子的那些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