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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易老那边用过了晚饭,互相吃了些酒,苏青才坐马车回去。
花散里后劲极大,何况易老挖出来的是他二十年前埋下的花散里,陈年美酒,香味越发醇厚,酒劲儿也是越发的大。
苏青下了马车,在门口略立了立,方才举步进去。
在漠北的时候跟着诸将豪饮,虽则苏青酒量还是一贯不好,但是现今却是醉了也看不出来了,她在门口稍微清醒了一下,心里面把回寝的路过了一道,方才举步往里面走。
行进间倒也颇有些章法。
不想才走了没几步,门童就跟着跑了上来,“王爷王爷”的直呼。
苏青立定了,问道:“怎么了?”
声音在正常不过。
门童倒也没有听出来她声音里面有醉意,只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心下还想着,王爷的酒量可真好,这么重的酒味儿,想是喝了不少了。
却是弯了弯腰,笑道:“王爷,陛下派过来的医正现今还在书房等着呢,王爷还是去看看身子要紧。”
门童的声音传到苏青耳朵里不甚清楚,感觉像是天外传过来的。但是苏青好歹听明白了,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医正的性子倒是很好了,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回去。
想必是姬篱说了回去跟他报报罢。
这样一想,苏青便道:“好,我这便过去。你前面带路罢。”
“是。”门童躬身一弯,应了。
苏青好歹还是有些不清醒了,便只跟在门童身后慢慢的走。
也难为她走得颇为稳妥,竟半点没让人看出来她其实已经醉的不成样子。
太医院医正等在书房,那边点了一盏灯,漫漫黑夜里,只有那么个地方有些光亮,苏青远远的就望见了,心下却一下子泛了起来一点别的滋味。
原先在漠北的时候。她贪玩,常常会在外面跟那群小子们玩到很晚才回家。母亲就会在她的房间里点上一盏灯。
当时她的房间和父母的房间隔了一个小花园,每一次要经过那个小花园才能回她的房间。小花园白天怪石嶙峋非常好看,晚上却难免有些狰狞恐怖。冬天的时候更是黑黢黢的一片。
苏青并不怕黑,但是每次在经历了那种浓墨重彩的黑色之后,苏青就会觉得房间里面的那盏灯显得很温暖。
母亲总是要在她回家之后才回自己的房间,苏青会跑进屋子抱着苏夫人的腰撒娇,身子扭来扭去,脑袋在她腰上蹭啊蹭啊蹭。
不过后来习惯了每日在黑暗里看见那盏小小烛火,情感也不如原先浓烈,何况她亦经过一段反叛期,总觉得母亲守在那里是一种监督,便苦口婆心的把母亲劝着早些回自己的屋子休息去了。总觉得这样。自己回来的时候才是自由的。
此后她的屋子里就常常是一片黑色,一直到及笄那日的时候她看见漫天飞过的孔明灯。
漫天的孔明灯,映照着灯后浓重的黑,对比鲜明,壮观美丽。
有多久了。没有再见这样的黑夜中的一盏烛火?
苏青在原地略立了立,任凭情感从身体里泛起来,在脑海里横冲直撞,搅动得人难以安宁。
许久,苏青才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把心下的那种情感压了下去。
果然是醉了啊,不然怎么想起那样久远的事情?
门童发现后面没有脚步声。便在原地立着,等苏青稍微缓了缓,缓过来了才继续在前面带路。
不过这么一闹,苏青倒是多少清醒了些,看着门童在前面开了门,这才进去了。
屋子里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身着太医服的年迈太医,另一个——姬篱?
苏青闭眼摁了摁眉心,再张开眼的时候看见依然是那二人正在对弈,把心下的疑惑压了回去,弯了弯腰。道:“陛下。”
姬篱早就她进来的时候就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自然也看见了她面上先前闪过的疑惑迷茫神色,微微一笑,道:“怎么喝了这许多酒回来?花散里最是易醉的,回头仔细头疼?——古老先生,你给暮归看看。”
原来这就是当初给文皇帝配药的那个江湖郎中。苏青先前倒是听过他的名字,不过没有见过真人,没有想到现今在太医院当值。
苏青微微弯了弯身,“有劳古老先生了。”
古大郎中在她手腕上搭了一方巾帕,切了切脉,两只手都看过了,方才道:“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有些劳累,外加思虑过重罢了。——王爷是否近来有些嗜睡?多梦?夜半常常惊醒?醒来时候也浑身乏力,浑身都不得劲儿?”见苏青点了头,古大郎中继续补充道:“——王爷应该宽宽心,否则底子亏了,就是仗着年轻,日后也还是会有诸多难受的。”
苏青点了点头。
古大郎中:“老臣这就去开个方子,王爷照这个方子去用也就是了。——只一条,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心里头总放着各种政事了,若是王爷本身不爱惜,那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救不了的。”
苏青也只得点了头。
古老先生看了看姬篱,跟他们俩弯了弯腰,这才退了出去。
姬篱拉着苏青在对面坐下,笑着递了杯茶过去,道:“你就是思虑太重了,心里总是藏着事情,偏偏又不肯说出来,所以就是别人想开解也不能。——你要自己放宽心,不要老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好么?”
苏青看了看他,笑着点了点头。
姬篱见她面上露了笑意,也笑了一下,在棋盘的另一边定定的看着她,笑道:“我来之前还想着,你会不会因为先前见面的事情生气,现今看来,倒是还好。”
他的手隔着棋盘伸过来,捋了捋苏青散落在脑袋旁的发丝,把它别到她的耳后,“暮归,有些话是例行要问的。——宫里面的太监宫女儿也都不尽是可靠的人,还有很多人跟外官是有联系的,我总不能让他们看出来刻意的偏颇,否则就不能维持平衡大局。——你,明白么?”
苏青点了点头,默然了半晌,才抬头笑道:“我明白,我也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这点子事情,总不至于还要人手把手的来教。”
姬篱闻言,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明显松了一口气,“你能想明白就好了,我就是怕你多想,你心思太快,有时候拐的弯太多,一转眼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见她眼睛里面的光又有些涣散,笑了笑,“真是个贪杯的,王叔好不容易埋了壶陈年的花散里,今日拿出来,偏偏你就这样贪杯掉了,也真不怕明日起来头疼。——我让卅九给你兑些蜂蜜水来喝了再去休息,好不好?”
苏青歪着脑袋看了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呆呆的点了点脑袋。
姬篱忍不住撑起身子,唇在她的额头上一点,低低的笑道:“好呆。”
苏青眼睛里面的光更涣散了,姬篱兀自笑了笑,推门走到外面,唤来卅九吩咐了一下,才复又回转回来,看见苏青已经趴在了桌子上,扶额笑了笑:
“真是醉的不清,下次可不能再给她拿花散里喝了。每次都这样牛饮,白日起来必然头疼的厉害。”
姬篱对这府邸早就轻车熟路,也不必人带,自就顺着道儿过去了,将苏青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看着她白玉一样的面容,半晌,唇边才勾起了一个笑容。
从前想要的,现在都已经拿到手了,只除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的手指缠绕上苏青的头发,柔柔软软,带着轻微的一点卷儿,姬篱越是看着,越是觉得心下柔软,唇边的笑容越发温暖了。
他的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看见不远处柜台上的剪子,起身将它拿了过来。
他挽了苏青的长发,半晌才寻了一处看不大出来的地方,“咔嚓”落了剪子。
随即他又将剪子在他的头发上一绞。
小心翼翼的把两束头发缠在一起,姬篱看着结在一起的头发,笑得像偷了腥的猫。
他在苏青的额头上印上一吻,低低的念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缓慢而深情。
苏青的身子突然动了一下。
姬篱快速的直起身子来,看了看苏青,见她没有转醒的迹象,方才松了一口气。
却是不敢再留了,将头发小心的塞进随身带着的囊包里,再看了看苏青,这才慢慢走了出来。
卅九正端了蜂蜜水过来,看见姬篱出来,立定弯了弯腰,“陛下。”
姬篱微微颔首,“暮归在里面,你去罢。——她一贯信任你,你多劝劝她,让她平素要宽心,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明白么?”
卅九颔首称是。
姬篱这才自去了。
卅九端着蜂蜜水进来,却发现苏青已经坐起了身,手里挽了一缕末尾齐断的头发。
听见脚步声,苏青伸手让他递了水过来,慢慢的饮下。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但是玉之,你已君临天下,即将迎娶新沿的小群主,你有要将我,置于何地呢?
她慢慢的喝完,将被子递回给了卅九,躺下,翻身向里,目光对着墙壁。
却是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