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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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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章决的眼神游移许久,终于把焦距定在了陈泊桥身上。他神智似乎回来了一些,一言不发地愣愣地看着陈泊桥。两人对视着,在烟灰落下来之前,章决的手微微抖着把烟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你来干什么。”章决用自言自语的音量问陈泊桥。

    陈泊桥看着章决,过了一会儿,才说:“怕你高烧还没退,所以过来看看。”

    章决脸有些发白,他偏开了眼,问陈泊桥:“现在看完了么?”

    “如果看完了,可以出去吗?”章决又补充。

    陈泊桥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关上门,陈泊桥眼前还是章决躺着的模样。陈泊桥既觉得尴尬,又觉得章决很可怜。他不是没见过发情后无法控制自己的Omega,但那些在欲望里挣扎的、苦苦哀求着被进入的人,都没有一个比章决更可怜。

    章决像一个没有求生欲的幸存者,只是想要拥有一具完好无损的躯体,一张体面的脸孔,却被性欲拖拽得鲜血淋漓。

    ——如果当时没有把章决的抑制剂弄碎,事情不会这么糟糕。

    陈泊桥打算在情人旅馆等一等章决,便往自己的房间走。没有走出几步,他的蓝屏手机震动了。

    章决给陈泊桥打电话了。

    陈泊桥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停下了脚步,接了起来。

    陈泊桥沉默着等章决开口,章决的呼吸很乱,等了一会儿,才平复一些。

    “我十七岁时,还没有分化,”章决说,“我母亲很担忧,她带我去医院做了检查。

    “国立医院的院长告诉我们,根据检查报告,我天生就没有腺体——”

    章决的声音突然断了,陈泊桥没问,静静站着,等了许久,章决才继续说话。章决把声音压得很低,陈泊桥觉得章决是不希望被陈泊桥听出自己的的状态和情绪。

    章决说:“检查报告出来之后,没过多久,嘉熙分化成了Omega。我们的父母,一直希望我们可以结婚。我也考虑了很多,最后决定做植入腺体的促分化手术。

    “当时,因为很多原因,手术需要的τ促分化剂已经兆华医疗被召回了,但是院长跟我父亲保证,他们内部留存的τ促分化剂是绝对完美的,而我没有腺体,本身就是τ促分化剂真正针对的救助人群。

    “他说手术没有危险,成功率有百分之九十九。”

    说到这里,章决又一次停下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听上去很痛苦。

    陈泊桥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在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站得笔直。

    走廊的地毯是棕色拼花的,壁纸是米白格子的,墙上一扇又一扇的木门,不平整地涂着的桃红色油漆,每一扇门上都挂了一块铜质的金属牌。

    陈泊桥左手边是201,右边往前是204。

    章决在207。

    “你是百分之一吗?”陈泊桥问章决。

    “不是。我有腺体,”章决得很缓慢,仿佛吐出每一个字,都很费力,“我不是没有。

    “——检查报告拿错了。

    “植入腺体后,它分化得很好,我和艾嘉熙订婚了。我们都以为手术已经成功了。

    “三个月之后,我的另一个腺体,也自然分化了。”

    “然后,就像你刚才看到的一样,我变得……”章决停顿了几秒钟,才找到适合自己的形容词,“不人不鬼。”

    手机的两头都很安静,陈泊桥还等着,但章决好像觉得自己说完了,便不再继续说话。

    章决可能把手机拿远了些,陈泊桥听不见他的呼吸声了,便开口叫他名字:“章决?”

    又过了十几秒钟,章决闷闷道:“我在。”

    陈泊桥问他:“你需要我帮忙吗?”

    章决那头一下子静了,陈泊桥又等了一等,再换了方式,问了章决一次:“我能进来吗?”

    过了一小会儿,章决“嗯”了一声。

    于是陈泊桥走了回去,重新打开了207号房间的门。

    章决用被子盖住身体。

    他不确定陈泊桥打算帮他什么忙,也很怀疑陈泊桥能不能帮上忙,但对陈泊桥提出的建议,章决的首选答案,永远是“好的”,或者“可以”。

    门被打开,又关上了,陈泊桥摘掉了口罩和墨镜,摆在玄关的玻璃柜上。

    他和早上穿得不一样,换了衬衫,如果章决脑袋没这么昏沉,可能会在心中赞扬陈泊桥的反侦察能力很强。

    从半躺的角度看陈泊桥,陈泊桥显得更加高大,他坦荡地向章决走过来,平和而温柔地问:“难受吗?”

    事实是陈泊桥一进房,章决更不适了。但章决不想提,因此什么都没说。

    陈泊桥毫无察觉地坐在了床边,离章决近极了,他伸出手,搭了搭章决的额头,说:“还在发热。”又加了一句:“发情期的高体温,是不是会持续很久?”

    章决没力气回答,把头微微转开了一些,想让陈泊桥的手背不再贴住他。陈泊桥发现了章决的举动,便将手抬起来,章决以为他要把手收回去,他却往下捏住了章决的下巴,垂眼看着章决,手渐渐往下,按住了章决的腺体。

    陈泊桥垂着眼,问章决:“你以前发情,多久能好?”

    “如果有纾解工具,”章决被他按得难受,抬起手想将陈泊桥的手推开一些,但没有推动,便只好断断续续地说,“十多个小时,或者一天。”

    “我帮你吧。”陈泊桥说。他把灯又调得更暗了一些,房间里廉价的暗橙色灯光把人和物都照得朦胧了。章决半睁着眼,茫然地看着。

    章决很怕陈泊桥会笑话自己,但陈泊桥没有,他只是一边缓缓解开衬衫扣子,边随意地问章决:“哪儿买的?”就像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能让章决松弛下来的谈话。

    “楼下。”章决说。

    ……

    但章决眼睛很痛,咽喉像被刀片刮着。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难受的。陈泊桥对他没意思,陈泊桥十年前就告诉他了。

    章决做过很多愚蠢的决定,运气不好,为此多受了不少罪,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一个没有优点、没有吸引力又很沉闷的人。

    那么就应该是因为羞耻与愧疚,章决的泪腺才会不断地分泌出温热的液体。

    陈泊桥停了下来,好像很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脸,也好像并没有。

    章决侧过头,把半张脸埋进被褥,眼泪从他紧闭的眼角里流出来,淌过鼻梁,然后很快地渗进了干燥的被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