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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桃侯在一边,一听这话立马哭天抢地起来:“你这杀千刀的毒妇!我可怜的妹妹究竟是晓得了你什么龌龊事,要你恨她如此,杀了还不算,还要刺瞎她的眼,刺聋她的耳,叫她不能说不能听!你真是禽兽不如!”
年主薄喝住堂上的大喊大叫:“公堂之上严禁咆哮!你也可以离开了,案情有进展,我自会派人知会你晓得。”
见宋一桃离开了,绿筠才慌忙道:“大人明察,此事与我们掌柜的全不相干,即便这银针,也是我先发现的。”
年主薄抚了抚手:“此案疑点甚多,我必会查个水落石出,定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作恶的坏人。”
……
衙门外,桂枝抱着麟儿等候多时,天不亮时信宁刚下过一场雨,现下路上皆是积水,将桂枝的鞋袜也浸湿透了,寒气从脚下直冒上来。
直看到宋一桃离开,也没能等出来金小楼。
她心头着急,可当时他们从山记里出来得匆忙,桂枝此刻身无长物,只得拔下了自己的钗子,递给门口的衙役,询问内里的情况。
那衙役举着钗子看了又看,见那端头的贝母珠光洁照人,这才往怀里一揣,冲黄桂枝道:“姑娘抱着孩子快回去吧,外头风大,指不定一会儿还有雨,你在三日五日的都不定能等得出人来。”
“这……这是为何啊?”黄桂枝更是心急。
衙役放低了声,缓缓道:“山记的老板那可是一等嫌犯,在这案子破了之前,是出不来了。”
见眼前的人慌得汗都下来了,衙役接着道:“你也别太着急,还没定罪关不了监狱里去,我们年大人又是个仁慈的,在这衙门里好吃好喝的待着,受不了什么委屈!”
桂枝的心这才放下了一半,另一半仍旧为金小楼担忧。
举目四望,街上行人攘攘。
山记关了门,伙计皆回家去了,周书礼自打昨日一早回乡探望,到此刻也还没回来。
一时间,桂枝竟无处可去,无人可找。
这小小一个信宁,满眼看去都是生生冷冷的面孔,寒风呼呼而来,从头凉到了脚,桂枝仔细捂住了麟儿,想寻个酒楼待着。
毕竟昨晚一夜没睡,麟儿又该吃饭了,自己倒是经饿,可不能饿坏了孩子。
抱着孩子沿着响水街刚走了没一会儿,一顶粉花坠满绸缎幔子的软轿轻飘飘的停在了她的跟前。
轿檐上的穗子晃荡不停,满脸络腮胡子的轿夫躬身冲黄桂枝道:“姑娘请上轿。”
桂枝一怔,有些莫名其妙,抱紧了麟儿低下头便绕开了接着往前走,只当他们是认错了人。
哪晓得那轿子竟也跟着向前来,又一下停在了黄桂枝的前头,挡住了她的路。
“你们是什么人?”这下桂枝明白,这轿子确实是冲自己而来的,她抬起头,疑惑的询问那轿夫。
轿夫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仍旧是一句话:“姑娘请上轿。”
桂枝有些气,光天化日,哪有这样不明不白让人上轿子的,一时气恼,转身便欲走。
刚背过了身,却听身后轿夫又道:“姑娘湿了鞋可走不远路,不如信我一回,随我走一趟。”
黄桂枝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看向那个轿夫。
那轿夫神色未变,躬着身,候着面前的人上轿。
这句话一字一句清晰入耳,桂枝记得清清楚楚。
当初她为给高琅找草药,摸黑进山林里,不慎失足差点坠下高崖。
紧要关头,便是那男人将自己救起。
明明灭灭的火把,将树林里的枝叶照得影影绰绰,或深或暗的阴影晃得到处都是。
她不知怎么便被人横抱进了怀里,又羞又恼,挣扎着想要下去。
耳边便响起了那人声音。
“姑娘失了鞋可走不远,不如信我一回,随我走一趟。”
桂枝早已身心疲惫,又受了惊吓,甫一听见这话,心里竟一下安定了,眼一闭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到了密林之中的那个营地里……
从那日起,直到现在,桂枝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真当那是一场梦,醒过后便消散如烟。
桂枝深吸口气,上前一步掀开软轿的帘子,坐了进去。
也不知在轿中坐了有多久,麟儿醒了两遍,又哄得他睡着了两遍,轿子这才落下。
外边轿夫出声道:“姑娘,到了。”
桂枝一出轿子,便见一艘大船停在岸边。
河里水流湍急,因刚下过雨的缘故,河水混浊泛腥,远远的便闻到一股潮气。
看那河流的走向,应当是邑城河。
邑城河绕信宁而流,又由南向北穿信宁而过,在信宁城中的河堤上皆栽了垂柳,这一段河堤上却是光光秃秃,只有粒粒圆石,想来应该是在城外了。
“姑娘请随我来。”
那轿夫言毕便向岸边的大船走去,桂枝不便多想,紧随其后。
那大木船外边看着平平无奇,像是载物的货船,一走上去却发现别有洞天。
船里装潢精巧,雅致考究,一进舱内,暖气扑面而来,头顶竟是洞开的琉璃瓦片,一众翠竹芭蕉映入眼中,海棠开得正姣,一泉流水绕山石而过,冒出泊泊水气。
水中孤立着数支白荷,有胭脂色的蜻蜓攀在花头,并着透明的长翅,如玉雕般可爱。
在这冬日里还能见到这绿云红霞,令桂枝为之一振。
见桂枝停住了脚,看向这处小景,那轿夫遂解释道:“这水是二十里外的温泉,命人时时采来倾倒于此,令这一室四季如春。”
再往前走,一路上皆是花木丛生,只叫桂枝觉得这不似船中,倒是在清新的山林里。
一直走到船舱后首,一间无门的雅阁,罩着轻透的纱帘。
雅阁中间,一张宽椅上铺着皎白盛雪的白狐皮,身穿玉色锦袍的男人端坐在椅子上,他乌黑的长发束起,立着玉冠,冠中一点殷红。
衬得整个人英气勃发,明明长着一张妖媚的面容,却不带一丝阴柔之气,生生浸出些肃杀来。
他只是坐在那里,便有着绝美的风姿,这个男人,桂枝只见过一次,却一直没能忘记。
见来人走到跟前,男人扬唇笑了起来,轻声道:“鞋都旧了,怎么还舍不得扔?”
桂枝还未站定,便窘得红了脸。
忙收了脚尖,将鞋藏在裙子里。
好巧不巧,今日她正穿着他送给自己的这双湖兰色布鞋。
“你若喜欢,我再送你一双便是。”男人身子向后靠,倚在了椅背上,挑着眉,看向桂枝。
黄桂枝忙敛了神:“上回收公子布鞋实在是迫不得已,此次,无缘无故,我,我万万不敢再收。”
男人笑出了声,似乎觉得桂枝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很有趣。
捻了捻手指,开口问:“无缘无故,你又怎么敢上我的轿子?”
桂枝一怔,随即回道:“我只想问清公子究竟是何人,毕竟公子于我有恩,我无以为报,须得记住恩公姓名,往后也便为公子焚香积福。”
男子笑得开怀,指了指桂枝怀中的麟儿:“这是你的孩子?”
桂枝忙摇头,还不待答话,便听男子又岔开了话道:“你无须替我积福,你积的那点福可不够消我做的孽。”
桂枝呼吸一顿,接着话问:“你究竟是谁?”
男子看着桂枝:“你随他们一样,叫我一声五爷吧。”
“五爷。”桂枝叫了一声,又问到,“你为何将我接到此处来?”
男子又捻了捻手指。
桂枝发现,他似乎很爱捻手指,就像是指间有一片竹叶,正缓缓卷起。
“没有什么事,只是多日不见,想问问你过得可好。”男子眸光下移,又看向桂枝怀里的孩子,“这孩子既不是你的,那可是与你交好那女子的?”
上回桂枝得五爷所救时,便告知了他自己为何冒险进山林里去,自然也告诉了他自己和金小楼高琅之间的关系。
桂枝点点头。
“那为何你孤身一人抱着孩子,他们可是出了什么事?”五爷像是随口的一提。
桂枝一下便红了眼,一晚上的担忧害怕,此刻便都说了出来。
待听桂枝讲完昨晚山记蹊跷的杀人案后,五爷略微皱起了眉:“为何没听你说到金小楼那傻相公,他去了哪里?”
“高琅?”桂枝摇头,“自打立冬那日,小楼从和府回来后,便绝口不提高琅了。”
“立冬?和府?”五爷的眉头越皱越深,冲桂枝到,“即便我在城外也听说立冬那日,知县府里发生了暴乱,高琅可是与金小楼一同前去遇了害?”
“不是的,高琅那日发了烧,在屋子里关了一整日,谁也叫不出来。”桂枝叹了口气,“小楼回来后,我担心高琅,小楼还说,他不仅不傻,还比我们厉害多了。直到此刻,我也不懂她的意思。”
五爷紧皱的眉头一下子打开,他招了招手,叫来刚刚领桂枝前来的车夫:“赤霄,黄姑娘累了,你带她下去好好歇息着,备好饭菜招待。”
长着络腮胡子的仆从拱手应下。
五爷又冲桂枝道:“我本只是想问问你近况,没曾想正撞上你逢此困境,你安心待在我这里便是,山记的案子我帮你盯着。”
桂枝正无处可去,她本想住酒楼,可身上唯一的一个钗子也递给了衙役,别无他法,只得点头答应了五爷。
心里却感激更多,算起来他又帮了自己一次。
可自己却连他的名字也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