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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见他们,老薛攒了一肚子邯郸的趣事,连珠价倒了出来,又时而故作神秘时而眉飞色舞,直逗得齐衡笑得伏在桌子上。她指了老薛笑喘着对姬芮说:“你快给他治一治这说话的样子吧,笑得我肚子抽筋。”
姬芮看她暂时放下心事笑得开心,高兴还来不及,自然不会阻止,反而也搭腔接上几句。
老薛说着说着忽然一拍大腿,说:“哎呀,险些忘了件事。卫公子近来也不时来我这儿,每次来都问你。昨日还特嘱咐若这几日能见到你,便给你带个口信,说是三日后酉时在我这儿见面,他带你去个地方。”
衡儿挑了挑眉,和姬芮交换一个纳闷的眼神,简单跟他说了卫言认识的过程,一面问老薛:“他可说了去干嘛?”
老薛摇了摇头,“他没说,只说带你见个有趣的人。”又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不过他始终遮着真面目,你自己多当心。”
齐衡失笑,直说自己身无长物,不过是个朋友之约,请老薛大可放心才是。
齐衡实在没有想到,卫言带他来的是这样一个地方。
昏暗的天色下,虚掩着的门里面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各种轰声叫好和齐声感叹的声音此起彼伏。跟里面的热闹喧哗比起来,这屋舍的外面却是简陋得很,墙皮各处都有些斑驳,门外挂着的布幌也是破破烂烂的,唯一特殊的是建成了两层,在周围一片低矮的房屋中显得格外突兀。二楼的窗户关着,但站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阵阵人声,想来也是热闹非常。
齐衡虽识不准赵国的大篆,但还是忍不住指着那上面磨得有些掉色的墨字,迟疑地问旁边的卫言:“卫兄,这莫不是个’博’字?”心里疑惑卫言怎么带自己来了个赌坊,更奇怪的是卫言一身锦衣,看着可不像混迹这种穷街陋巷的样子。
今日卫言依然戴了顶幂篱,自己倒似不在意和环境不太搭调,只笑着说:“正是。这是邯郸西城最有人气的博戏坊,每夜都是爆满。怎么,衡公子没听说过?”
齐衡说:“惭愧,于六博一事上实是不得要领,更不曾听过这家博戏坊。”
隔着幂篱看不到卫言的表情,听见他意外地“哦?”了一声又说,“上次在薛公酒肆听你涉猎颇广,倒是没想到竟不会搏戏。”
无怪卫言诧异,这时候的六博实在可以称得上最受欢迎的游戏和赌博方式之一,从宫闱到市井、富贾到贫家,几乎都多少会一点,很多人更是个中好手。齐衡借住琳琅轩的时候,就时常看到高掌柜他们下了工聚在一起投箸对局取乐,但自己更喜欢抱着竹简读,倒是从没研究过。不过卫言特别约了自己,必有他的用意,一会儿自然就能知道。
卫言先转头对带来的护卫低语几句,那两个武士笑着答应几句先进了赌坊,想是自己下场寻乐子去了。卫言这才对齐衡说:“今日邀衡公子来,是想请你今日帮卫某相个人。”
齐衡倒有些意外,笑着说:“卫兄错爱了,齐衡只是个小小的首饰匠,若论旁的,于吃喝一事上还勉强能说上几句,哪里有相人的本事。”
听到这个,卫言似是想起了什么,朗声笑了出来:“好好,的确是个’小’首饰匠,但卫某就想要你帮这个忙。”不知为什么,他特意加重了“小”字,又对齐衡说:“请吧,衡公子。”
齐衡笑着拱了拱手,跟着他走了进去。
卫言一看就来过这里,进门就冲着角落走去,他很有风度,在前面拨开紧紧凑在各个赌案前的赌徒,又若有似无地不时回头等待齐衡。饶是如此,齐衡也被挤得几步趔趄,加上空气中混合了汗味、酒肉味等不知名的味道,熏得他头皮发麻,直纳闷卫言这种富贵公子怎么耐得住这样的环境。
好容易挤到角落那案,看见这边的人相对于外面要少些,除了卫言和自己,只有四五个人观看。对博的两个人中,年龄略大的正紧皱了眉头苦苦思索,年轻的那个手中捏了几根竹片,唇边带着一丝微笑。案上摊了数十枚刀币,想来是二人的赌资,再看到博局,齐衡倒是愣了一下。
通常博局的曲道多用木制,近似方形,正面涂白漆或黑漆做底色,上面阴刻、三种规矩纹及圆点,并以红漆描绘。双方各执六枚方形棋子,六枚棋子之中,一枚较大,称为“枭”;其余五枚较小,称为“散”。又用半边细竹管做出箸,六箸齐掷出现正反两面不同根数的排列组合,称为“博采”,博者依彩行棋。
而这边案上两人的博局则是由十二条横道组成,中间还有一段较宽的距离,倒是类似后世中国象棋的“楚河汉界”。棋子也不是一大五小,而是全部大小相同。还有两枚木制的两段尖锐的五面分别刻有不同的划痕或钻眼的方柱体,看着有点像骰子。齐衡端详这些博局半天,一时猜不透都是做什么用的,便安静看两人博戏。
此时,年轻的那个博者说了句:“对不住,我又赢了一筹,一共六筹,请了。”取过一根竹片,并着手里的几根摊开放在博局旁边,又对着对面的博者拱了拱手。齐衡数了数那竹筹,恰是六根,想来这种博戏得六筹即可获胜。
对面的博者似是十分沮丧,取出钱袋,数出几枚刀币放在案上,嘴里咕囔着:“连输五局,也是邪门了。”起身走了。
那个年轻人笑了笑,从案下取出一个绢袋,将案上所有的钱都划进去,束了口,起身也要离去。
齐衡正遗憾还没看明白这博戏,就听旁边的卫言隔着幂篱说:“毛公留步,某愿试一试。”想来这年轻人姓毛。
那博者听到,回身说声:“每日我只博五局,今日已够了。公子几乎日日来,想是知道的。”
卫言又问:“若我压的彩头特殊呢?比如,奉养起毛公收留的那些失去亲人的老弱孤残。”
齐衡听了深感意外,想不到这个混迹赌坊的毛公还做这样的事。赵国经过两次对秦大战,人丁凋零,男丁匮乏,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父子兄弟战死或受伤,到处都有没有劳动力又无人奉养的人。赵宫确实曾经试图抚恤这些战士的遗属,但本身财力也被战争消耗殆尽,实在不能尽顾,只能由着这些人自生自灭。
齐衡日常也是令齐家在邯郸的店铺对这样的家庭做些贴补,但这样的情况太多了,往往也有力所不逮的无奈。但这毛公仔细看起来就是个落拓的赌徒,衣衫破旧,腰间还悬了把破破烂烂的铜剑,全身透着说不出的疲倦,实在是看不出来也会去做这样的事。
毛公听了卫言的话,先是愣了一下,又无奈地笑了笑,回身重新坐到博局旁,说:“看来这位公子对我有过一番打探啊,知道我的软肋。那便请吧。”
卫言却伸手去拉他,说:“毛公果然大义。刚刚只是一时忍不住出言试探,想不到毛公真如传言中所说为了奉养孤苦无依的人而混迹赌场换取钱粮。我已遣人送了十金到毛公府上,日后还会再奉上,这会儿咱们却不用赌了,这位也是我好友,我请二位喝酒去!”
这毛公本是颇有些不以为然,但卫言说完前半段话,他脸上已换了肃然的神色,此时更起身一躬到地,说:“公子大德,毛某替那些受了恩德的人谢过公子。”说罢又和齐衡见了礼,态度始终恭敬谦和,但丝毫没有谄媚激动之色。
齐衡此时才明白为何卫言说来赌场“相人”,原来他心中早有打算,想来就是拉自己做个垫背,倒也不是很在意。但心里实在好奇这个卫言的真正身份,他养得起武士,一身贵气,言谈不俗,不介意老薛、毛公和自己这样的平民身份,甚至肯慷慨解囊帮助那些困顿的人,但是他又始终不肯露出真面目,想必是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齐衡本来对自己的定位就是“时空错位者”,是以一直避着各种贵族和名人,此时左思右想也没个头绪,知道瞎猜也没用,便放下心事,只同卫言和毛公一起踱到了老薛的酒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