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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的加罗林市今早居然下雪了。
天才蒙蒙亮，细密的雪片纷纷扬扬地大举进攻，迅速占领了这个城市所有建筑的屋顶，可太阳一出来，它们便溃不成军，滴滴答答地撤退了。
这雪只是来得早了点，但在这些“白色战士”眼里，事实可不太一样。
它们是突然之间以300公里的时速被拉下云端的，前一秒它们还悠然自得地从天空仔细端详着淡蓝色的水域，里面有一个巨大的形似蜻蜓的身影蜿蜒游弋。
那个长100米的梭形浅灰色身躯，交替挥舞身体两侧长120米的双鳍，上下上下似蝴蝶般起伏前进。
偶尔，长如锯条的嘴和高隆的头突然窜出水面，随后是弓起用力的背鳍和依次展开的双鳍，带出平滑而巨瀑般的水帘之后，缓缓落入水中，一个完美的弧形随着宽大的鱼尾升起再拍击海面发出巨大声响而结束。
寒流来袭，它们感到一阵颤栗，拖不住越来越沉的身体往下坠落，哈哈，看来可以变成雪花慢慢地靠近这只叠鳍蛇龙了。
可下一秒，寒意不在了，空气中那股熟悉的酸酸的气味消失了，前方是很多很多复杂的形状：屋顶、花园、路灯……还有，许许多多透明的格子以及格子里装着从没见过的生物……
有的雪片降落在了窗棂上，这些生物，体积不及叠鳍蛇龙的1%，没有鳍，但是有四个可以弯曲的长肢……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雪化了。
苏醒的城市满是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出电车和地铁，流入各大写字楼和超市，有人兴奋地谈论这场雪，有人抱怨路上的脏水，有人只是忙着打电话继续昨天的争吵。
“一杯拿铁，半糖。”米勒来到咖啡店，闻到熟悉的咖啡豆香才算是醒过来。
他通常喜欢用下午的时间作访谈，因为人们的节奏比早晨慢许多，疲乏之余自然容易放下紧绷的神经去和陌生人聊聊天，话题也会进展得顺利许多。
不过，今天要去拜访三具尸体之一——费奇先生生前的工作室。他是一位珠宝设计师，米勒想在早晨的阳光中观赏宝石。
这间工作室位于市中心一片闹中取静的住宅区，占据了一整栋古董级别的别墅。两层楼带露台和地下室，它曾经的主人是城里赫赫有名的神经外科医生，去世之后便把小楼赠予了费奇，改做珠宝设计工作室。
站在深棕色的橡木门前，米勒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女子，穿一身刚好过膝的白色连衣裙，金色的头发轻扫了一下蝴蝶形状的胸针之后就垂顺地搭在了肩上。
比她恰如其分的微笑还令米勒难忘的，是她的声音：“早上好，我是奥若拉，昨天为你电话预约的就是我。”她这甜美的音调和柔和的节奏，令米勒感到一阵晕眩。
“非常感谢。我们为你们工作室的损失感到很遗憾。”
“对于我们而言，费奇先生不仅仅是一位设计师，他还是一位学者，一位收藏家。”奥若拉的语气充满了敬佩。
“我能欣赏一些他的设计吗？”
“当然，不过在这里陈设的大部分是他的个人收藏，以及几件还在为客户修改的作品。其它大部分设计作品你可以观看图片和视频。”
奥若拉和米勒踩着吱吱呀呀的木质楼梯来到了二楼。樱桃木的扶手和墙裙一尘不染，发出幽幽的油光和木质的香气。这层楼俨然是一个小型博物馆，让米勒应接不暇的一个个玻璃柜里是形状各异，五光十色的矿石标本。还有几件古董珠宝，充满了古典的优雅和稳重。
一只瓶花胸针，小粒的红宝石灵动简约，篮身的珐琅瓷薄而细腻，这样少见的朴素内敛，真是与当代的珠宝作品的设计有着天壤之别。
墙面上挂着几幅设计图纸的素描，纸面之上随意和流畅的笔触，好似定格了设计师片刻的灵光乍现。
“太棒了。没想到珠宝设计师的工作室是这样的。希望我能尽量通过他的作品了解他。”米勒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陈列柜里一串项链：不对称的造型，使得宝石们在聚光灯下折射出来的星光似乎是流动的。
“这项链是费奇先生最得意的作品，所以一直没有出售。”奥若拉走近陈列柜，“灵感来自于深夜的星空。也许大多数设计师会用昂贵的有色宝石来表达星辰，但费奇先生则用有色宝石表达暗夜的深邃，用大大小小的切割钻石表达星辰。”
“费奇先生的创作主题是宇宙？”
“在我看来，他的创作主题是宝石本身。他很少把宝石组合成各式造型，而是让辅材去配合宝石的不规则线条。”她走到一块琥珀手镯面前，“比如这只手镯，琥珀好似被两侧的玫瑰金橄榄枝捧起，原来的瑕疵则用玫瑰金蜜蜂覆盖。”
“确实有返璞归真的气质。你们设计室有常常合作的珠宝采购和镶嵌工艺吗？”
“费奇先生喜欢亲自去矿石原产地寻找货源，这些矿石标本都是他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而镶嵌师是他的好朋友，他们常常为一件作品讨论很久，甚至争得面红耳赤。”
“你和费奇先生共事多久了呢？”
“快5年了，我从学校毕业以后就一直在这里跟从他学习设计。”
“你怎么看费奇先生？”
“他是一位非常谦卑的人。”奥若拉回答得非常干脆。
“这点在珠宝界非常值得一提，能具体说说你为什么这样评价费奇先生吗？”
奥若拉没有马上回答，她深情地环顾四周的作品，在角落里的墨绿色真皮单人沙发上优雅地坐下，才缓缓开口：“他热爱矿石本身超过珠宝设计。他曾说过，没有任何设计能超越自然之美。造物主之手是任何一位匠人都无法模仿的……”奥若拉好像沉浸在了思绪之中，字斟句酌。
米勒马上感受到了这个微妙的变化，也放慢了语速，用柔和的语调问道：“有没有一些特别的作品让你印象深刻吗？我在这里能看到实物或者图片吗？”
“除了你已经看到的星空项链，其它的作品都被客户收藏了，你可以看一看照片。”奥若拉从书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档案盒子，“我们用电子设备为客户展示作品，但是资料管理一直用纸质版本的。这里记录着每一件作品的草图，原料，工艺和修改记录。”
她看了一下目录，翻到了一页画着一枚男士戒指的页面。纯金无镶嵌，宽约两公分，整个表面呈三角形隆起，被7根平行的线条均分，线条之间有错位排列的符号。
“这是什么特殊的符号吗？”米勒看着这些由点和线构成的符号，既不接近象形文字，也不接近亚洲文字，更没有任何拉丁或希腊字母。
“不是，费奇先生说这是一种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或族群的文字，但它是一切语言文字的根源，”奥若拉看了看米勒一脸认真的样子，有点孩子气的可爱，但是直觉告诉她可以多说一些：“有一个算是费奇先生的秘密吧，他说他曾经看到过一座宇宙图书馆。”奥若拉停顿了一下，再看了看米勒的反应。
“等等，‘看到’是什么意思？”米勒迷惑而且惊讶，但奥若拉知道，他可能猜到了。
于是接着说：“这座图书馆外观像金字塔，泛着黄金的金属色泽，从底部的入口仰视，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三角形隧道作为中轴，而中轴又横向连接更多的隧道，一直延伸至图书馆的内部。每一个隧道的墙壁看起来就像无数个叠起来的三角环，而且，这些三角环一直在转动，时快时慢……”
“为什么说它是图书馆呢？”米勒赶忙掏出笔记本把刚刚听到的记下来。
“因为这些三角环转动到某一时刻，三角环上的符号就会全部变成一种已知的文字，至少费奇先生能认识，但也有很多其它的文字，他不知道是不是属于人类。费奇先生认为他看到的，是承载了一切文字的起源，就把它暂且称为宇宙图书馆了。”
“难以置信……”米勒无法用常识和逻辑判断真假了，“费奇先生是怎么‘看到’的呢？”
费奇先生是寄居魄这个秘密，奥若拉保管了很久，不像有的人深怕秘密会像石头一样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奥若拉把这看作是信任，而且来自自己非常敬重的人。
可是费奇先生就这么匆匆离开，甚至没有预留的遗嘱。奥若拉着实没了主意。
是该坚定地保守秘密？这倒简单了，就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万一费奇先生的死恰恰是其它寄居魄面临的危机呢？是不是应该寻求帮助呢？
可是，去哪里找寄居魄，奥若拉毫无头绪。看着面前的警官，无论出于求助的冲动，还是作为市民的责任，奥若拉真想和盘托出，立刻，马上。
等等，市民如果知道有他们完全不了解的生物寄居在这个城市，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花时间让他们了解寄居魄是个美好的愿望，可刚开始面对自己的肉体可以被寄生，天啊，人们内心的恐惧足以摧毁一切！
奥若拉不敢想下去。不能冒险。
“呃，不知道，也许是做梦？也许是冥想？呵呵……”奥若拉笑得很不自然。
“呵呵……也许我想多了。今天我已经耽误你挺长时间了，收获不小，非常感谢。不介意的话，我能留下你的电话号码吗？万一……之后……呵呵，你懂的……”米勒把奥若拉的欲言又止那时的一脸严肃和之后极不自然的推脱之词尽收眼底，于是放弃逼问。要撬开奥若拉的口，需要取得她的信任。
“没问题。”奥若拉在便签纸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了米勒，松了一口气呀。怎么能把这么大的事对第一天认识的人说呢？不过，自己也奇怪，眼前这个男子，怎么就让自己觉得还想和他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