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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呼……吸，呼……
海水从四面八方压在身体上，气泡炸裂的声音变得模糊，萨利照旧跟珊瑚和海葵打个招呼，可惜没有偶遇蝠鲼，那就继续下潜，进入前方他喜欢的令大多数人恐惧的黑暗，孤独是他最习以为常的本色。
他太了解自己，根本不是身边同事和朋友印象中的高智商、实干家、行动派，他只是一个知道太多宇宙奥秘的寄居魄。
他了解人类的语言文字、历史发明、伦理道德、宗教信仰……他可以胜任几乎任何职业，懂得如何巧妙地利用人类的欲望获得人们的信任，甚至令他们愿意与自己一同承担风险。
甚至人类不了解的，他也了解——在他来加罗林市之前，就觉察到宇宙的时空流动顺序发生了不寻常的变化——他曾经在一颗星球的水族馆里看到了一条郁郁寡欢的史前乌贼，一动不动地沉在水底，身体已经因为不适应水体而起了一层白膜。与加罗林市的怪鱼事件如出一辙。
人们在巨大的玻璃面前对乌贼指指点点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生存的时空正在与同样在浩渺宇宙中行驶的某个不相干的时空发生碰撞，所以当下无异于旁观一场车祸。
萨利上了岸，风吹得他直哆嗦，眼睛也被阳光刺痛，真是的，有什么比黑暗更加安全呢！他拥有了加罗林市“边界”的控制权，拥有一群崇拜他的员工，可以随时休假来潜水，却不得不与警察绑在一起。
萨利和纳赛尔的不定期会面就是从“边界”信息系统与警局联网之后开始的，因为人们认为不能仅仅关注那些没有温度的数据，还必须思考警局接到的形形色色的诡异案件与时空重叠之间的联系。这些案件的信息相当于把重叠空间可视化了，对于改进“边界”系统也大有裨益。
萨利根本不这么想。他既不认为人类有这样的想象力，也不必自己费工夫去猜测“边界”的数据里反映的宇宙中正在发生什么。他都知道。
他还知道，要不是自己使了个狠招儿，众星捧月的“边界”的总设计师就是别人了，一个居然比寄居魄聪明的人类。
机场人来人往，萨利在VIP候机室里找了个角落，戴上耳机，打开电脑。
“边界”的设想始于一场时空重叠带来的海啸。萨利至今对那场灾难记忆犹新。
数百米高的海浪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湖面，像一个巨大的玻璃屏幕，带着隆隆的巨响和呼啸的狂风，不到一分钟就压向海岸，卷走了杰古海滩上数十条生命。
人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在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海浪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今还有很多尸体没有找到。没人能解释，那些逝去的生命究竟是沉没在了大海，还是随同外来时空一起消失了。
政府通过民众投票，决定招募各界科学家阻拦时空重叠。
首选的方案来自鹿泽——一位华裔小伙儿的团队。他主修天文学，又把在太空站认识的负责通讯的萨利工程师招募到了团队里来。
这个拦截方案简明易懂，就是将我们的实时的时空参数作为参照，利用计算机的高速运算，识别并且复制非我的时空参数，然后将复制好的非我时空参数略略修改，比如坐标位置改去大海上，这样便可以做到让非我时空“误以为”已经完成了重叠。
这种方法，即使不能明确重叠时空的性质，也可以让城市原地不动地“闪躲”过去。
缺陷是，哪怕计算机飞速运转，反弹仍然有延时。而且，延时根据运算的难度也各不相同。毕竟以我们自己的时空进行的参数设定往往没有特异性，常常拦截不了那些和我们近似的时空。
更令人费解的是，偏偏参数近似的时空往往和我们完全不同。比如与文明有关的参数我们根本无能为力，所以，一个时空在文化上与我们大相径庭，但也许离我们并不遥远。
要不是鹿泽突然出了车祸，今天坐在控制室里的就不萨利了。萨利越来越后悔自己当初干嘛使坏除掉了鹿泽，当然是因为他总是被众人赏识，总是在自己遇到瓶颈的问题上给出最恰当的解决方案，总是优秀。
萨利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学会了人类的嫉妒心，他真的渴望天天监测“边界”的拦截数据吗？
不，两年来，这些数据就像无数落满尘埃的勋章，早已没当初那样光芒四射了，不过是一遍遍告诉他“拦截成功”。
耳机里，爵士女声挠痒痒似的，快要让萨利忘了坐标、频率……等等，电脑屏幕上，“边界”最近拦截过一个很奇特的时空，时间坐标和空间坐标都被系统定义为了“无限”。
无限小还是无限大？萨利想起纳赛尔在预约中提到最近发生了几宗命案，会不会与此有关联呢？
纳赛尔来到萨利工程师的办公室，他并不知道自己打断了萨利的休假。
他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玻璃前端详着远处山脚的“边界”——高达800米的黑色弧形身躯深深扎根于大陆架。数百条小型备用电池如台阶般镶嵌在这弧形身躯的内侧。四部维修电梯从顶部直达海底，它们的轨道在深夜中发出蓝色的幽光。
黑色身躯的底部是庞大的圆环状主机圈，外层是一体成型的圆环状玻璃防护罩，监控室就在防护罩的腔内。
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工程师们可以透过酷似甜甜圈的监控室的玻璃拱顶看看蓝天白云。外面的人在夜晚俯视这片水域则可以看到监控室里闪烁的指示灯，像个装了圣诞节彩灯的水晶球。
主机靠湖水散热，而电源则来自太阳能发电站。经过工程师们对芯片和传输材料的改进，它的耗电量仅相当于1500台家用电脑。
“真是抱歉，让你久等了。”萨利老远就伸出手来准备向纳赛尔表示热情。
“目前已经发现三具尸体了，尸检报告还没拿到，但是……”纳赛尔像见到了救星似的，紧紧握了握萨利的手。
“你推测跟时空重叠有关？”萨利打开小冰箱，拿出两瓶纯净水。
“因为最近怪事接二连三。我相信你从网上都看到了。”纳赛尔用下巴指指萨利的电脑。
“呃，不能以某一天的事件来下结论，我们的拦截频率依旧在均值范围……”萨利耸耸肩，“不过，昨天叠加过来的时空被‘边界’定义为‘无限’，我不明白是什么，因为可能是无限大，就像那次海啸，也可以是无限小……”
纳赛尔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是几点接收到的？”
萨利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瞥了一眼：“呃，上午10：23。”
“三位死者的死亡时间都在这个时间点，前后不超过3分钟……”纳赛尔像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难道类似那次海啸一样吗？”萨利只是在心里问，智商和情商都高速运转着，他知道纳赛尔的心结。
倒是纳赛尔，痛苦地皱了下眉，说道：“还记得那次海啸吗？”
“可是，他们死亡的时候，并没有外来的时空。”萨利说完马上意识到，也许这次被“边界”修改的不是外来的时空，但这个想法把萨利自己都吓了一跳。
纳赛尔的手机铃响。太好了。圣安德鲁医院病理科请他过去谈谈尸检报告。意思是结论有点复杂。
“好吧，等我拿到尸检报告也许能云开日出。你再想想，有没有可能，‘边界’拦截了肉眼不可见的时空呢？”纳赛尔瞥了一眼窗外的“边界”，便匆匆告辞了。
萨利看着纳赛尔的背影，毫无表情地拧开纯净水一饮而尽，好像渴了很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