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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姒幽确实是想买一盏羊角灯,然而……
“客人实在不好意思,小店只卖布匹,不卖灯,您去别的铺子看看吧。”
店伙计面上堆着笑,心里也是分外不解,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到布庄里面说要买灯笼的,若不是看这位客人身上穿着打扮不似一般人家,他恐怕还以为对方是来找茬的。
姒幽看了看这个店,终于领悟到一件事情,这里不像巫族,所有的东西都能在一户人家家里换,看起来,似乎每个店铺都只卖专门的货物。
她离开了布庄,又在隔壁的店铺门口停了下来,抬眼地往店里打量,到处都是书架,上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恐怕这里也不卖羊角灯。
姒幽迟疑地走开了。
而对面的流芳斋窗边,窗扇大开,赵玉然手里举着一枚琉璃宝钗看似仔细地打量着,实则眼睛一直往窗外瞟,看着那素白的人影又在一家糕点铺子门口停了下来,不由有些无奈,又有些着急。
赵玉然心道,她四皇兄到底在做什么?明知道姒幽听不太懂官话,又不识字,为何让她独自一个人出来买东西?就不怕走丢了?
正在这时,燕儿匆匆自门口进来了,她立即唤人过来,低声问道:“都安排好了么?”
燕儿走得急,有些喘气,她点点头,道:“公主您放心,奴婢方才都已经安排好了。”
赵玉然道:“那就好。”
那边闻人姝静过来,笑意温柔,举起一枚簪子给她看,道:“玉然,你看这个好不好看?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有一枚差不多样式的么?后来摔断了,还难过了好久呢。”
赵玉然心里顿时一阵发虚,她连忙去看那簪子,口中道:“好看,这跟我那簪子好像啊。”
闻人姝静笑吟吟道:“那就买了送给你。”
赵玉然方才还莫名觉得心虚,现在哪里还肯收她的东西,遂摆了摆手,对店伙计道:“这些新进货的簪子,还有那边的华钗,每样都拿一枝,全部包起来送到闻人小姐的府上去。”
店伙计的脸上立刻堆起了笑意,乐得几乎合不拢嘴,道:“好,好,小人知道了。”
……
却说姒幽正欲往下一家铺子走去,路上听见街边有人叫道:“这位姑娘,要不要买灯笼?”
她下意识转头,正见着一个青年男子,手里提着一盏羊角灯,面上带着笑意,朝她看来。
姒幽看了看那精巧的羊角灯,问道:“你这灯,卖么?”
那青年连忙热络道:“自然是卖的,姑娘要买吗?”
姒幽道:“怎么卖?”
青年比了一个手势,笑眯眯道:“只要一百文足以。”
自从经过上一回的事情之后,姒幽特意问过赵羡,知道一百文是多少,她从腰间解下一个佩囊,取了钱给他,那青年立即双手将羊角灯奉上,笑道:“姑娘拿好。”
姒幽点点头,提着那羊角灯转身离开了。
青年掂了掂手中的铜钱,收入袖内,很快便隐没于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却说姒幽回了王府,倒叫寒璧与明月几人吓了一跳,寒璧愣愣地道:“娘娘,您是从哪儿出来的?奴婢一直守在这院门口。”
她说着,又看见了姒幽手中提着的羊角灯,疑惑道:“这灯……”
姒幽道:“是我买的。”
寒璧瞬间睁大眼,失声道:“您什么时候出去了?”
姒幽以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轻轻道:“我去办一些事情,你们别作声,叫大管家听见了,又要受罚。”
寒璧立即捂住嘴巴点点头,而后又悄声道:“娘娘日后若是想出去,还是带上奴婢吧,奴婢保准不给娘娘添乱的。”
姒幽想了想,道:“好。”
寒璧替她接过那盏羊角灯,仔细打量一番,道:“这灯怪好看的,娘娘从哪里买的?”
姒幽道:“在街上。”
寒璧疑惑道:“可是府里有那么多灯笼,娘娘为何要亲自去买?”
姒幽一边走,一边答道:“这一盏灯是不一样的。”
寒璧愈发好奇了,她又低头看了半天,仍旧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老老实实地道:“奴婢蠢笨,没太瞧出来,好像与平常用的灯笼差不多。”
姒幽却道:“在我们族里,一个人一生之中,只能在两种场合使用羊角灯。”
寒璧微微睁大眼,惊奇道:“哪两种场合?”
姒幽淡声答道:“一次是新婚,还有一次是葬礼。”
皇宫。
那一桩朝廷命官被灭门的案子还是叫靖光帝知道了,毕竟堂堂从五品知州,说死就死了,还死得那样惨烈,靖光帝总是要过问一下,刑部只得如实上奏,说是流寇作案,如今匪寇已然伏法,案子已结了。
岂料靖光帝大发雷霆,当着赵羡的面把刑部尚书朱海轩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是你傻还是当朕傻?这种案子不到十天就能结了?匪寇是把自己绑了送上衙门的吧?明显是有问题!
骂完之后,他又勒令刑部尽快派人前往山阳省核查此案,朱海轩从头到尾都垂着脸,神情有些难看,却又不得不接下这道命令,退下的时候,他身上的郁郁之气都浓重了几分。
就在赵羡也欲告退之时,忽被靖光帝叫住了,他翻看着手中的奏折,问道:“你到刑部去也有些日子了,觉得如何?”
赵羡琢磨了一下,恭敬答道:“儿臣尚能应付,因事务还不算熟悉,每日只看一些卷宗。”
“嗯,”靖光帝点点头,道:“刑部的卷宗,足够你看个七八十年,直到卸任了。”
赵羡默然片刻,立即道:“多谢父皇提醒,儿臣回去之后,必然多加勤勉,早日将卷宗看完。”
靖光帝嗤笑一声,把奏折往御案上一扔,道:“你若只想看卷宗,朕看刑部不大合适,护国寺更适合你,那里的藏经有数千卷,保准你每日都过得分外充实。”
赵羡立即跪下来,俯首道:“是儿臣愚钝,未体会到父皇的深意。”
靖光帝微微眯起眼来,望着他,忽然道:“你不是愚钝,羡儿,朕依稀记得,你幼时聪慧过人,三岁能识字,五岁能作诗,七岁那年朕的寿辰上,你还写了一篇文赋,为朕贺寿。”
他顿了顿,道:“你何以如今成了这番模样?”
赵羡低垂着头,两眼望着地毯上繁复华贵的花纹,待听到靖光帝最后那一句问话时,眼神骤然微沉,但很快又恢复如初,他低声道:“是儿臣蠢笨,叫父皇失望了。”
靖光帝叹了一口气,他深深望着赵羡,道:“朕不是失望,朕是心痛。”
他的语气似乎寻常,又意有所指,叫人忍不住细细思索其中的深意。
赵羡仍旧伏跪在地上,嘴唇轻轻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抿成了一个隐忍的弧度,然后才道:“儿臣不孝。”
空气静默许久,靖光帝的声音才从上方传来,道:“如今朕安排你入刑部,不是为了叫你去看看卷宗的,羡儿,朕是有任务交代给你。”
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赵羡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脊背上骤然升起几分汗意来,一股激荡的情绪在心底疯狂涌动,左冲右突着,试图找一个突破口,赵羡不得不死死捏紧了手指,才忍耐下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应道:“是,父皇。”
靖光帝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朕是在给你一个机会。”
“你就不想知道,半年前大秦山的刺杀,是谁想要你的命么?”
赵羡猛地抬起头来,正巧对上了靖光帝的目光,深不可测,他慢慢地道:“朕不想去查,你自己查吧。”
“没道理你受了委屈,还得打落牙往肚里吞的道理,查出来真相,再来找朕,朕……会替你主持公道的。”
他说到这里,便摆了摆手,道:“你去吧。”
赵羡仿佛才回过神来,恭声道:“是,儿臣告退。”
厚重的大殿门缓缓合上,将青年的身影隔绝开来,靖光帝回到御案后,神情竟有些疲惫,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旁边的奏折,看了几眼,是东山府的知府,他的奏折一向拖沓冗长,拖拖拉拉一大串,半天找不到重点,如同老妈子一般絮絮叨叨,说着年后天气好,开春就有雨,又说今年温度太冷,杏花可能要推迟了云云。
噼里啪啦一大堆,叫人看了就头疼,靖光帝心情本就不佳,看了这种奏折更是生气,忍着不耐好歹看完了,那么长的一本奏折,却是言之无物,简直是浪费他的时间。
靖光帝气恼不已,随手取过朱笔,就在那奏折上草草写到:杏花开迟,干卿何事?
写完之后,把奏折一扔,他扬声喊道:“刘春满!”
一个胖胖的人影立刻滚上前来,道:“皇上,奴才在。”
靖光帝把那折子扔他脑门上,怒道:“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这种折子也能递到御案上来?”
刘春满只任他骂,骂完之后,才递上一盅热茶,小心道:“皇上消消气,奴才知错,您别气坏了身子。”
靖光帝气了一阵,接过那茶,刘春满连忙又把地上的折子拾起来,整整好,恭敬地放回御案上,却见靖光帝一脸深思之色,道:“朕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听闻这一句,刘春满心里顿时千回百转,转了无数个念头,最后脱口只化作了一个字:“啊?”
靖光帝斜睨了他一眼,道:“朕是说,朕当年是不是不应该,把晋王放到含芳宫去养。”
他说着,放下茶盅,慢慢地轻叹:“朕后悔了。”
刘春满默然,当初晋王还年幼,生母病逝,靖光帝便让他跟着淑妃,也就是在如今安王的生母身边生活了几年,后来不知怎么,年幼的赵羡与安王闹了许多矛盾,靖光帝便早早让他出宫辟府了。
看着靖光帝的神色,刘春满只能轻声安慰道:“奴才看晋王殿下,如今也挺好的,皇上不必自责。”
靖光帝摆了摆手,这是不想再提的意思了,刘春满立即适时住了口,躬身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