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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亦扬外套里,T恤上他的味道像一剂安定,让她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他放开了殷果,看她鼻尖都是红的,眼也还红:“好像长开了,更好看了。刚走出来都没敢直接认。”
知道他在说好听的,可还是受用。
两人相对着看了几秒后,他视线从她红红的额头上滑过,是刚抱得紧,压得,转而才滑到身后的那些兄弟身上。
江杨在殷果身后笑着说:“你们聊,我们早见过几回,不新鲜了。”
“是啊,”吴魏附和,“倒是安安,从美国回来就没机会碰上。还有林霖,一直没见到吧?”
林霖抱着双臂,隔着他们这些大男人看了几眼林亦扬:“也没怎么变,好了,看完了。你们继续。”
大家笑,主动给小情侣腾出时间说话。
只有陈安安挺认真地给他们算:“赛程排这么紧,你和嫂子都没怎么碰面吧?”
陈安安打心眼里把殷果当嫂子,说完,还去看殷果。
“嗯,没怎么见,”殷果说,“还没我哥见他的次数多。”
这一年,林亦扬在赛场,她也在赛场,像在两个平行的世界。
他们这种运动员,和F1赛车和高尔夫类似,有自己的一整套比赛、赞助商体系,他们的生活就是尽可能多去报名、参加协会认可的大赛,赚奖金,拿积分。
斯诺克和九球不是一个协会,一个是英国,一个是美国,也不是一个积分榜,完全是不同体系。所以他参加什么比赛,和殷果一点关系都没有。
两人唯一有交集的就是他还打九球,但林亦扬参加的又是美国本土的九球比赛,还有当地各州的区域赛。这些比赛也和殷果没什么关系,就像她参加国内、省内的比赛,都是对内不对外。
当然,也会有纷繁复杂的混合大赛,通常会有协会不认可、不纳入积分、管理太差、奖金过低等等问题,林亦扬和殷果在世界榜单上排名已经很高,基本不去这类比赛。
不过,既然林亦扬回国了,如果有需要代表国家出征的大赛,还是有机会一起集训,一起比赛的,也要看两人能不能都加入国家队。
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
江杨安排了车来接,大家一道出了机场,去地下停车场。
电梯载满了人,再有孙尧推着一个大行李车上去,林亦扬瞧着这架势是要超载,带着殷果去坐下行电梯。
殷果其实只能送他到停车场,俱乐部也有夜班的司机在,要送她回家,只要不比赛她无论多晚到,都不能在外过夜。
还在想着,等大家上车时再说,可电梯还没到底,她就看到表哥等在那了。
他怎么来了?
这一年孟晓东在境外请了个教练,进行封闭训练和比赛,也没回国,殷果不光没见到林亦扬,也没机会见表哥。猛见他出现,又是难得穿一身休闲服,立在电梯下,吓了一跳。
这可是凌晨三点多。
停车场独有的汽油味混杂水汽的味道,弥漫在四周,殷果觉得表哥的目光不是对着自己和林亦扬这里的,而是后头。她回头看。
原来林霖和陈安安两个也没挤上去,缀在俩人身后,隔了十几节电梯踏板,也跟了下来。林霖在女孩子里个子很高,和陈安安差不多上下,殷果头回见她是在杭州比赛的场馆里,印象颇深。
当时殷果的第一个念头是:难怪会有东新城“双林”的说法,都有着让人见过就忘不掉的脸。当年岁积累上来了,你夸他们长得好看都觉得用词太单薄,还有气质糅在里面。
孟晓东在看林霖时,林霖没躲避,微微笑着,问他:“来接你妹?”
“对,”孟晓东在瞅着她,“你怎么样?身体?”
“挺好的。”
殷果看见孟晓东蹙着眉,多瞧了一眼林霖的腰,她被表哥眼神提醒,留意到林霖穿着的白色小羊皮皮衣里,是高腰的短袖。若隐若现露了一截皮肤,不细看,看不到。
她心里想,林亦扬和吴魏在那个清晨讲述的故事里,一定是省略了要紧的没说。
不过从那一眼后,孟晓东就不再理会林霖,做出了一副着急走的架势。
“再不走,你妈又要给我打电话了,”孟晓东对林亦扬解释,“本来是让俱乐部的司机接她,怕司机看到航班号,发现时间不对,以后说漏了嘴。我就自己来了。”
很明显孟晓东是要说清楚:他是为了妹妹来的。
没等林亦扬接话,林霖轻飘飘地来了句:“你是哥哥,来接也正常。”
“是,”孟晓东慢了半拍,说,“正常。”
这句结束,孟晓东和林霖再无交流。
这两人的仓促对话,让四周气压急速下降。
好像今天的主角应该是他们,从海外归国的是林霖,而来接机的是孟晓东……殷果和林亦扬这两个反倒成了陪衬。
她一想到即刻要回家,也没空再体味表哥和林霖之间的蛛丝马迹,手指握在林亦扬的掌心里,给他解释:“我家里不让夜不归宿,必须要回去。”
虽然这个时间从机场走,到家估计也要天亮,但规矩不能破。
林亦扬和她隔三差五视频,早发现她除了比赛都是住在家里,并不觉得有意外,他对孟晓东说:“你们聊两句。”
说完,拉着殷果的手,把她带到略远一些的车道旁。
机场的地下停车场没有避人的角落,除了深夜车流人流会少一半,和平日没差别,电梯上下是不间断的客流,四通八达的车道里是一辆辆排队驶过的大小轿车、公务车。俩人最多是避开孟晓东他们,说几句悄悄话。
殷果看着林亦扬的头发,长了一些,上回去给他过生日,他剃了个寸头,活脱脱像个美剧里监狱里经常见的人。现在好多了。
不过细想,那种发型更贴合他的本性,就是穿衬衫西裤打比赛时候违和感太重。
林亦扬一开始藏得很深,接触多了,殷果能很明显感受到他的气场,是在各种街头场所摸爬滚打长大而留下的老练和沉在骨血里张扬。他用了很多年把自己的这种气质盖在了一层层书本下,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底下还是那个鲜活的男人。
她悄悄把他衣服拉链拽着,滑下去,看见黑色短袖上的白色手写体Saint Laurent。不出所料,就是今年送他的那件,白色的在自己行李箱里,她也一直带着。
“干什么?”他明知故问,“一没人就拽我拉链?”
被他说得臊得慌,想给他重新拉好,又听见他说:“别和家里提我,给我点时间。”
“一直没提过,我哥也让先藏着,”她轻声说,“还怕你会生气,没敢和你直说。”
话音未落,脸就被他两手捧住,把还没要往下说的念头都敲碎了。在两人眼睛对上,殷果心跳得像没和他亲热过似的,被他如此简单捧着脸,对看着,呼吸也压得很轻。很轻。
右边的车道上,一辆车,行驶而过,又是一辆,汽车尾气的味儿更重了。
他的脸近了些:“明天能见吗?”
“明天家里要一起去扫墓,来了好多人。”
静了半晌,额头上有了压力,是他用额头压到自己的,他低头想说话。
最后也没说什么,更没做什么,只是笑了笑。
后来殷果跟表哥上车,系安全带时还在想最后林亦扬的那个动作,在想,是不是自己说的话不太好,总之,最后那个笑好似从未见过的低落。
不过从认识林亦扬开始,多一日,就多一些细微处是陌生的,没见过的。
孟晓东开车不爱闲聊,殷果和林亦扬刚见就匆匆别离,没聊天的心思,车不受阻碍地飞驰在机场高速上。过了会,她想到了现实的问题,在微信里问林亦扬。
林里的果:你今晚哪?
Lin:租了个地方,还没收拾,今晚直接过去凑合一晚。
Lin:大家都在,估计也不睡。
林里的果:要喝酒吗?
Lin:不一定。
林里的果:少喝点儿。
想到上回醉酒的一场,她心有余悸。
Lin:好。
林里的果:我刚看见你,特别紧张,好像刚在一起。
Lin::)
Lin:一样。
“总总……”突然车里有了人声,是孟晓东的,他握着方向盘,打了个转向灯,离开机场高速,“有和你说到我吗?”
殷果听吴魏说过,林霖小名是“总总”,她还以为只有东新城内部的人会这么叫,就像也只有他们几个兄弟会说“顿挫”。
“没有。”她也不能扯谎骗孟晓东。
孟晓东不吭声了,殷果悄悄看他。
“有话想问?”孟晓东竟然主动邀请她问,像有着倾诉的欲|望。
“你当初为什么看不上林霖?”殷果见表哥开了头,也就把心里的想法问出来,“是他们和我说的。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段。”
孟晓东默了好长时间,长到殷果都要认为他不会回答了。
“何止这一段,”孟晓东说,“我谈过三次。”
三次?三个女朋友?还有一个追他的林霖?
为什么没有任何外露的消息,既然是女朋友总不能每个都藏着,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坏事。家里逢年过节也没人提,一般亲戚之间都会私下有八卦的。
“三次都是总总。”孟晓东最后说。
所以表哥的初恋是林霖?还分分合合三次?
她被挑起强烈的探究欲,偏开车的那位仁兄不打算再说了。不过,总有人能问。
在殷果解锁手机的一刻,孟晓东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想问林亦扬?他不一定知道,估计东新城也没人知道。”既然表哥这么说,她也不好当面再问,揣着疑问到了家。
孟晓东把她送到家门口,瞧着车走远了,她才找林亦扬。
林里的果:我到家了,你到了吗?
Lin:快了。
林里的果:你知道吗?我哥刚和我说,他和林霖好过。
Lin:知道。
林里的果:我哥说你不一定知道。
Lin:撞上过一回。
林里的果:好像你上回和吴魏说,不知道我哥是不是喜欢林霖?
Lin:你对他俩的事很有兴趣?
林里的果:毕竟是我哥,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和我倾诉自己的事。刚听得心里酸酸的。
Lin:孟晓东有自己的生活。
Lin:多把心思放我这儿。
这话听着倒像在吃醋,殷果还以为自己多想了。
林亦扬又跟了句。
Lin:自己老婆一直关心别人,滋味不太好。
……
***
林亦扬跳下商务车。
运动鞋踩在这块土地上,面对着商业街上的一排黑灯瞎火的店铺门面。左面是家奶茶店,玻璃窗上贴满了各色大杯奶茶的照片,打折促销信息,右面是家金铺。
有多少年了?大学考去了外省,后来毕业两年也没想着回来,除了留学前短暂来办各种手续,和这里再无交集。算着有快十年了。
“这楼梯连着一个酒店,过去是个老牌的火锅店,”江杨在说,“黄金地段,比我们东新城的都好,就是小了点,二层和三层全是你的。”
其实也不小,比在华盛顿青年旅社地下一层的球房大多了,两层大平层。
只不过说这话的是江杨,车上下来的这帮兄弟也是东新城的中流砥柱,和那个地方一比,还是逊色了不少。
“可以啊。”孙尧仰头,目测楼面的宽度,感慨着,“扬哥可以了,一回国就是大产业。”
“租的,又不是买的。”林亦扬说。
清晨时分,四下无人。楼道里很窄,堆着一袋袋还没被运送走的装修废料,碎砖头、碎水泥,地面上根本瞧不出来过去铺得是地砖,还是水泥地面,乱七八糟地铺着报纸。电梯门的位置还没装上东西,黑布隆冬地一个四四方方的黑洞。
全楼都在重新分租,在装修。
林亦扬迈上楼梯,往二楼走,到大门口,漆过红漆的大门简单挂了个老式的大黑锁。
林亦扬接过江杨给的钥匙,打开锁,将沉甸甸的锁在手里颠了两下:“这东西一撬就开了,挂着是摆设吗?”
江杨笑:“就是个摆设,防着有人来打地铺当免费房子住。里边早没东西了。”
也确实如江杨所说,推开门,里边空无一物。
上一个火锅店是搬走了,但是挪不动的也都留下了,比如镶在墙里的木质桌子和长椅子,还有装饰性的漆红柱子。
“要不直接开火锅店算了,都是现成的。”吴魏在身后开玩笑。
林亦扬笑了,在左侧一排窗户透进来的晨光里看着面前的一切,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个球桌、吧台、球杆架和台球椅的位置,甚至是自己住的房间在哪儿。
“把兄弟们都叫回来,”林亦扬迈进去一步,在满是尘土屋子里,对身后的吴魏说,“混得不好的那些。”
他从二年级进球社,到高一走,身边何止有这几个兄弟,但真正有天赋、能出头的也就只有少少几个,每年几个而已。本身来球社的大多就是成绩不好的孩子,大浪淘沙,成了沉底的砂砾,沉散在城市里的每个角落。
吴魏和林亦扬聊到过混得不好的兄弟,都还是喜欢台球不想放弃的,他都记得。全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