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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去闽建都司的前两天,他们离开了桂藤县,前往腾象县。
临走的时候,易师真收集了那些菟族人被治愈之前的血液,配上各种辅药烘干制成一种独特的血粉。
这种事,他已经熟练得有些吓到自己了。
尼达叶的蓝珠他也没有完全用完,还给自己剩了两颗,以备不时之需,虽然出售的异方是天命坊按照药佐的评判给出的价格,但他确定那片“青眼”的异方必定价值不菲。
到时候,如果买家知道他手里没有尼达蓝珠,还要自己去找药,恐怕异方的价格也会大打折扣。
只是天命坊如何给他的异方定价,这件事连高人等也不太清楚,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半吊子的天命坊药师,就随便贡献了一株异药,没想到踩了狗屎运,就当上了药师,从来都没有售卖过异方。
他们中,只有周栓处理过这件事,他给莫应发跑腿,也多少知道一些不为寻常人知道的流程。
但是易师真并不信任他,他只是莫应发的跑腿的,虽然无足轻重,可难免有护主的想法,并且他被士兵抓住的时候,紧紧抱着莫应发的财物,恐怕也是个贪心之人。
除此之外,易师真还有一件挺糟心的事,事情意外地,是杨玉婵提出来的。
她曾私下里对易师真说,治愈菟族人,让他们免受中年即失明之苦,但是也有一些菟族人,他们散落在断藤峡之外,恐怕是不甘愿成为普通人的,让他再次遇到的时候,不要过于纠结和执着,尊重他们的意愿。
易师真没想到杨玉婵看起来是个柔弱的姑娘家,可这件事却深思熟虑,很有远见。
其实他也想过这个问题,异族,毕竟是极其珍稀的人族,如果全都治愈了,天下共族,是不是也是一种遗憾呢?
但随后高人等知道了,开解他说过,这件事很简单,不必想得太复杂,顺其自然就好,把选择的权力交给异族自己,他们想要治好,那就治愈他们,如果不想治,想把异族的血脉传下去,那也随便他们。
至于治好他们就是灭族的问题,也不要太过纠结,在这个世道,异族的生死都由不得他们自己,被天命坊药师、捉妖师和缇骑赶尽杀绝。
能让他们在做普通人和异族之间做选择,已经是挺幸运的事了,总比被天命坊药师们大卸八块,血肉分离,做成药引子要强。
这一天,易师真一行人到了腾象县,去拜别了秦章。
虽然秦章对自己有过一些无礼的指责,但那是怕王卓仁和尤太监怪罪他,面子上抹不开,没有台阶下而已。
王卓仁决定清剿断藤峡叛民的时候,秦章还是积极配合的,后面在田州的各处偏远地方重建良医所,为田州百姓们看病,他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更何况,他还收留了黎剑他们这些狼卫兵,按照张越的指示,单独给他们建了一支常驻军,黎剑跟易师真提到过,秦章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偷奸耍滑。
所以,秦章虽然有些自私,有些护短,这都是官场官官相护、利益相关的顽疾弊病,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面前,也还算得上是一个好官。
因此,就算为了田州百姓的安宁,和曾经收留他们的情面,易师真也要去拜会他。
当然,话不投机半句多,易师真和秦章说了一会就找借口散了,他也看得出秦章的尴尬,不冷不热,皮笑肉不笑,又碍于情面的尴尬。
这天晚上,他们投宿在腾象县的一家客栈里。
入夜以后,熊蹯他们都去休息了,易师真一个人在房里继续整理研制异方的记录。
他在研制异方的过程中发现,很多药材都被医书给弄错了,把根茎的药效作用写到了叶子上,或者把另一种药材的名字安在了长得相似的药材上,可药性却完全相反。
现存的这些医书,虽然经过了数千年的累计,卷轶浩繁,汗牛充栋,可是也难以避免地错漏百出。
他这一次研制异方,不仅要将遇到的异药的药性钻研清楚,也要将此前的医书关于普通常见药材的一些纰漏修正过来。
不然他心里总觉得难受,就像熊蹯看到蜈蚣腿和马蜂窝那样,膈应得慌。
除此之外,他心里还有个疙瘩,那就是关于血桂果的研究一直没有头绪,不知道哪里不对劲,要么用力过猛,要么力所不逮,总是抽不出那根真丝。
正在他全神贯注地对照医书,誊写心得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易师真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熊蹯又睡不着来闹腾。
以前都是为了赶路,或者省钱,到哪都是挤在一个房间里睡,现在手头上还有千把两银子,阔气了,每人单独开了房间,反而睡不踏实了。
易师真无奈地摇着头,前去开门,看见来人却眉头一皱,忍不住道:“周栓?你来干嘛?”
周栓站在门外,有些手足无措,小心地左右看了看,道:“易先生,能让小的进去说话吗?”
易师真见他这副贼头贼脑的样子,就觉得有些生厌,不过这么晚了,他特意来找他,也不好拒绝,万一真的有什么事呢?
于是易师真皱眉,微微点头道:“进来吧。”
进了房间之后,周栓顺手把门关上了,然后凑到易师真跟前,说道:“易先生,这段时间承蒙照顾,小的特意来道谢。”
易师真顿时恍然,说道:“你是来告别的吧?也是,我们太过耽误你找活干,一直拿你差使,给你的银钱也没个准数。既然这样,你要走便走吧。”
没想到,周栓竟然着急了,他急道:“易先生您想错了,小的不是来告别的。”
易师真闻言,悄悄将手伸到腰里,握紧铁灵芝,然后慢慢走到房门边上,盯着他说道:
“哦?那你是来找我算账的吧?你应该知道莫应发的包袱里有一大叠银票,我们抢了你的,你现在想讨回来吧?”
然而,周栓看起来更急了,他急忙凑过来,易师真赶紧退后几步。
见到易师真这副防备的模样,周栓苦笑了一声,道:“易先生,您还是想错了,那莫应发的包袱里有银票,小的的确知道,也确实很想拿了跑掉。可落在您手里,就是个命数,小的信命,相信和这些银票没缘分,也不敢做非分之想。”
易师真依然很警惕,盯着他道:“那你到底来找我,所为何事?”
周栓嘿嘿一笑,道:“是这样的,之前莫应发为了围堵菟族,逼他们显形,派人劫道,断了断藤峡百姓的盐巴,然后托给本地商帮卖掉了,可值不少银子呢!”
“哦?”易师真更加奇怪,“还有这事,那你来找我,不是想把这份银子给我吧?”
周栓竟然点了点头,道:“正是,正是!先生您这会想对咯!”
易师真狐疑地看着他,道:“还有这种好事,这事我原本就不知道,你完全可以私吞了不告诉我,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别说你不贪财,我可不觉得你是这种人。”
周栓笑了笑,说道:“先生慧眼,小的爱财,不敢说不贪。可是这段时间来,您待小的和莫应发完全是两样,银钱给的不多,但比莫应发手下干活要舒心不少。另外,小的知道,您和莫应发一样,也想去天命坊卖异方儿······”
易师真冷笑一声,道:“哦,原来你在这等着我呢,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卖异方的?”
周栓笑道:“先生这话就差了,您是在考小的么?这不明摆的事么,您去山里采了那些奇怪的药材回来,还让我抓了不下两千两银子的药,这难道还用得着猜么?”
易师真眉毛一挑,道:“那你是想在这件事上,分点好处?”
周栓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子上,然后笑道:“小的不识字,就认几个数,并且之前还给莫应发跑过腿,知道哪有天命坊的分舵,田州位置太偏,没有设立,不过桂宁府就有,我之前去过呢!”
易师真眼睛一转,微微笑道:“你小子算得精,认定帮我办这件事,比这三千两还要赚,所以你选择把这些银子交给我,套我的活?”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栓也不掩饰,点头道:“易先生,小的知道您比那个莫应发厉害许多,您是有大才的人,以后说不定比他师父还厉害,小的愿意鞍前马后,为您办事。”
易师真眯着眼道:“这异方,真的这么赚钱?”
周栓点点头道:“就小的跑天命坊的次数,见到的交易,这小小三千两,还够不上那些异方出售价格的一个零头呢!到时候您随便拔一根汗毛,就比小的的腰还粗呢!”
易师真暗自吸了一口气,这天命坊,简直就是个金库啊!
缓了缓,他心中想道,这周栓的确圆滑,他肯定知道了自己已经研制出多篇异方,认定了自己比莫应发那种一年也发不出几篇异方的人要强,所以才选择交纳银票,投靠自己。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信不过周栓。
目前的三个人,熊蹯和苏合香不用说,都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高人等虽然来历不明,背景复杂,但是好歹也经历过好几次生死劫难,还互相救过对方的性命,所以信任他们,完全没问题。
可这周栓现在看起来挺坦白的,这些天让他去跑腿办事,也还算听话,不过没有经历过劫难,不知真情。
易师真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先考验一下他,于是点头说道:“好,既然你这么想,我也坦白跟你说,我手头确实有几篇异方,不过药效有些特殊,卖不卖的出去还是两说,你可别砸了锅,倒了灶!”
周栓连忙笑道:“先生说哪里话,您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小的看在眼里,您是个好人,肯定有好运,小的信命呢!”
易师真点点头,道:“我今晚写一篇关于研制异方的文章,和一张异方,你先帮我带过去,投给最近的天命坊,看看他们的反应。”
“然后你先不用回来,在那里等消息,看定的价格如何,是否有人前来购买。等我到了新的地方,自然会给你托信,到时候你再给我传递信息。”
周栓迭声答应:“好,好,小的明白!”
易师真眼睛一转,道:“我先告诉你,我会用莫应发的印章给这篇文章盖章,所以也会以莫应发的名义售卖异方,但是现在莫应发的师父已经知道了莫应发死在我手里,一旦天命坊有莫应发的迹象,很可能就会来找你的麻烦,你怕不怕?”
他说完,盯着周栓,看他的反应。
只见周栓果然脸色有些为难,但很快他眨了眨眼,看着易师真道:“易先生,小的就是一个跑腿的,他们来问小的,小的也是一问三不知,他们就算为难小的,也没啥办法,小的不怕。”
易师真轻笑一声,道:“好,你先回去,明天找我来拿东西。”
周栓也笑着点头告退。
他刚打开房门,易师真叫住他,塞给他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道:“这是辛苦费,你先拿着,到时候异方卖了,自然有你的好处。注意安全。”
周栓点点头,收了银票,高兴地走了。
易师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却颇不平静,现在周栓看起来心甘情愿,可谁知道后面会如何呢,会不会被莫应发的师父派来的人,威逼利诱而出卖他呢?
不论如何,这都是一道考验,如果他通过了,也只能在他的心中多增长一点信任,至于要达到像熊蹯和高人等这种级别的信任,那恐怕还为时尚早。
交给周栓的异方,他肯定会只给一张,并且还要抹去几味药材与剂量,只把药材的药效阐述清楚,免得周栓自己卖了异方,卷了银子跑了,自己反而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但现实是必须要有人替他办事,并且以后的事情会越来越多,凭他们自己几个人是应付不来的,要尽快培养出自己的人。
易师真想完这些,关上房门,走到桌子旁边,拿起那叠银票,对着灯火看了又看,他心中的激动有些难以平复。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在赵家酒楼里,刚推出柏蛇药酒的那股兴奋劲,天命坊,异方,发财致富,指日可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