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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珝拈起筷子, 用茶水烫了烫,擦干后正准备用饭,就感觉到前方有一小片阴影投了下来,下意识地便抬起头望去。
一个白净微胖的少年便映入眼帘, 只见他面上还带着三分惊喜和两分诧异,见谢珝抬头看他,面色不由得涨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对他开口道:“您……是谢……谢阁老家的大公子吗?”
谢珝虽不想在这种场合承认身份, 但又不好叫这个少年过分窘迫, 心中略一思索,便面色温煦地对他点了点头,又道:“在下正是谢珝,请问公子是?”
他说完这句话后,对面站着的少年仿佛更激动了几分,继续磕巴着回他:“我……我爹是工部右侍郎黄原……”
说了一半儿就又卡住了,谢珝闻言便客气道:“原来是黄公子。”
话中意思仿佛是识得这位黄公子一般, 而事实上谢珝也这位工部右侍郎也并不熟悉, 只知道姓黄而已。
就在这位黄公子问出谢珝是不是谢阁老家的公子时, 大堂中耳朵尖的人都听了个清楚,皆将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到了这一桌上。
好奇的, 探究的, 重重目光顿时让谢珝本身就不怎么好的胃口变得更差了。
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看着桌上鲜嫩油绿的菜色也失去了兴致,索性将手中的筷子放回原处,冲对面那位黄公子和煦地笑了笑,又道:“在下忽然想起来还有些事,需要先行告辞,我看着周围也没旁的空桌了,若是黄公子不嫌弃的话,不如同我表哥拼一桌,如何?”
经他这么一说,黄公子才发现了方才正在埋头苦吃,此时才应声抬头的萧翌,倏然面露惊喜之色,不由得又开始口吃了起来:“萧……萧公子……”
看这位也不像是不乐意的模样,谢珝面上表情不变地抬手道了句:“先行告辞。”
便不再管那边儿相对无言的二人,起身离座,自顾自上楼去了。
将队友萧翌卖了个干脆利落。
上到二楼处,推开自家订的房间,就看见月朗已经将屋里收拾得差不多了,正拿着一条抹布在水盆中淘洗。
月朗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就转过身去瞧,正好看见谢珝慢吞吞地推门进来,赶忙迎了上去,开口问道:“公子这么快便回来了,用过饭了吗?”
“嗯。”随意地答了一声,谢珝便走到床榻旁立着,一只手解着外衫的扣子,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月朗吩咐道:“我觉着有些累,先小憩一会儿,你自去用饭吧。”
月朗闻声便自是应下,放下手中的抹布,尽量脚下无声地退了出去,又将门掩上。
解开扣子脱下外衫,谢珝便顺手将它搭在了榻边的屏风上,就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原本计划只是小憩一会儿,却未曾想他这一觉醒来,外边已是夜幕降临,满天星光挂在夜空之中,璀璨烂漫。
谢珝睁开眼,偏过头便望见屏风外透进来的隐隐烛光。
看样子应该是月朗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进来点上的。
他在前世便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怕黑,而在这一世也没能改掉,只不过这件事,除了伺候他的月朗和风清知道以外,旁人并不知晓。
他起身下榻,披上外袍走到外间,就瞧见月朗正用手撑着下巴打着瞌睡,脑袋还一点一点的,谢珝睡了一觉后,心中那股莫名的郁气便消散了个一干二净,见到此情此状,不免有些无奈。
于是伸出手“笃笃”地敲了几下桌面。
月朗立马条件反射似的弹了起来,然后就睡眼惺忪地看到了玉立在自己眼前的自家公子。
甚至拿手揉了揉眼眶,发觉是真的以后,便连忙站起身来。
还未等他开口,谢珝便先道:“困了就去榻上睡,在这儿若是着凉了像怎么回事?”
月朗闻言便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声回话道:“这不是公子您还没用晚膳吗,我在这儿等着您醒呢。”
原本谢珝也没觉得不吃一顿午饭有什么,前世的时候,他工作后总是加班,为了赶时间经常顾不上吃午饭晚饭,除了后来胃有些不舒服以外也没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到了这里以后三餐及作息都十分规律,或是这副身子年纪还小,经月朗这么一说,他倒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便笑叹着点了点头,顺口夸了月朗一句:“还是你想得周到,既然如此,那就去厨房端了来吧,清淡一些就好。”
既然在房间里用饭能躲个清净,何乐而不为?
月朗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提着红木食盒进来了,就在他摆饭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响动,谢珝抬眼望去,恰是萧翌。
萧翌进门后就不客气地坐到桌前,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谢珝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诉他这茶是冷的,他就一口气饮了个干净,只好将快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一杯冷茶下肚,萧翌也浑不在意,转过身子朝向谢珝开口便道:“好你个阿珝,中午那会儿居然丢下表哥我一个人走了。”
谢珝这会儿有了胃口,先是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藕片吃了,又喝了一口粥,才微挑了眉对萧翌开口道:“我不是看表哥你当时还没吃完吗?”
此时的规矩并不将食不言寝不语执行得十分严格,一家子在用饭时交流点儿感情,闲话些趣事都是正常的。
谢珝说罢便收回视线,继续用饭。
被他堵了一句的萧翌倒是轻哼了一声,又接着道:“不过阿珝你走之后,我可是听了不少他们的话啊。”
语气中颇有些看戏之意。
谢珝闻言,只抬起头,冲萧翌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并未出声发问。
萧翌却自然而然地继续道:“自那位说话不甚利索的黄公子,道破你是谢家的公子之后……”
这话说到一半,谢珝开口了,面上神色未变,语气平静无波:“表哥,莫在背后道他人之短,此非君子所为。”
萧翌闻言便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道了声:“好好好。”
又道:“我不就顺口这么一说么,你还接不接着往下听了?”
谢珝便抬了抬手,做了个您请继续的手势。
萧翌这才满意,接着道:“你离开之后,那些人便开始小声议论起了你这位阁老公子,不过基本上都是夸你的,说你仪态好,待人又客气有度,看上去一点儿都没有某些世家子弟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气,一看就比那个什么崔知著好太多了。”
说罢还颇为满意地打量了一眼谢珝,点着头道:“不亏是我们家阿珝,走到哪儿这么出色。”
谢珝闻言就笑了一声,转头看了看萧翌,挪揄道:“表哥真是这般想的?”
被识破了,萧翌略有点儿尴尬,只笑了几声。
晚膳的分量并不大,又过了一会儿,谢珝便用完了,月朗在一边候着,便自觉地上来收拾,顺便将方才换好的热茶给他们两人端了上来。
谢珝漱过口后,才饮了一口,对萧翌开口道:“他们才见我一面,所知也不过只有身份,这般捧我也不过是为了想踩一踩崔知著而已,等到来日他们又看不过我,便会寻另一个人来踩我。“
说着就摇了摇头:“这种一拉一踩的做法委实不智。”
萧翌也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颇为赞同地颔了颔首,出言道:“阿珝看得清楚便好。”
说罢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道:“不过那大堂之中倒也不是人人都是那般,隔壁桌上那个同我们差不多大的少年,还出声反驳了他们几句。”
出言反驳,是真心想为崔知著说话,还是欲往火上浇油还不得而知,或许是谢珝在前世职场中见过太多心口不一的人,便习惯性地将人性想得恶劣了些。
不过他还是捧场地问了一句:“嗯?叫什么名字?”
萧翌想了想,便道:“好似是叫什么——周景行。”
然而太子却终是没有吃到这顿饭,就在他们点好菜不久,宫里头就派人来寻他,看那阵仗,谢珝几人估摸着这事儿还不小。
不过不管太子是因为什么原因先走的,他离开之后,雅间内的气氛顿时松了下来,顾延龄甩了甩胳膊,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温茶后一口饮尽,才对他们道:“方才太子殿下在这儿,有件事我都不敢跟你们说。”
谢珝依旧下他的棋,连头都没抬,萧翌也还是打量他的摆件,专心得就好像那个摆件上长出了一朵花儿似的,只有沈行舟勉强给了他个面子,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闲闲问他:“什么事?”
反正这几个兄弟一贯都是这样,顾延龄也不甚在意,便对沈行舟故作神秘地道:“崔老头儿你知道吧?”
听他说罢,沈行舟跟萧翌不由得动作一致地向窗边的那位看了过去,只见谢珝俊美的面容上还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手指间捏着一枚白子,稳稳当当地落在棋盘上,仿佛压根儿没听见顾延龄方才说的话。
见他如此,沈行舟与萧翌不禁对视一眼,便相继默默收回了视线。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谢阁老同崔阁老不对付,二人从刚入翰林院开始便一路斗到了今日,堪称是老对头了,就连他们这种不在朝堂之上的人都有所耳闻……
至于为什么方才太子在这儿,顾延龄就不敢说的原因,他们几人也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