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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颜舒也不去打麻将了, 抱着电话筒坐了一上午,哭得不亦乐乎, 讲话讲的嘴都干了, 不停的喊张妈给她倒水,就算这样, 四五个小时后, 她的嗓子还是哑了。
张妈解下围裙, 故意叹道:“我看要去买一只老鸭子回来煲汤给你喝。”
祝颜舒咽下一口茶, 沙哑道:“家里有没有枇杷膏?找出来我吃一口。”
张妈就去翻柜子拿枇杷膏, 拿一只勺子倒了满满一勺, 递给祝颜舒:“一口含住, 慢慢咽。”
祝颜舒含着膏, 浑身舒泰,坐在沙发上手脚舒展,开心快活的让人一眼都能看出来。
张妈笑道:“太太, 你也收一收, 叫人看出来不好。”
祝颜舒哑着嗓子也止不住的高兴,拉着她说:“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开眼?我这些天一直发愁燕燕订婚要不要请杨虚鹤。不请, 他回头又要在报纸上哭惨讲他对燕燕的父女之情。请了, 我要多恶心啊!”说到这里,她两眼一亮,双手一拍,啪的一声!
“巧了!正瞌睡了送来了枕头, 他现在被人这样骂,我不请他才是正理!请了这么一个臭不可闻的人到席上来,客人们都该不来了,燕燕她们姐妹也无法做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妈笑道:“正是,正是这个道理。”
祝颜舒笑得像花一样:“以后燕燕和大姐的婚礼也不必请他了,全是名正言顺的,我就是不许她们姐妹再去给他拜年,也没有人能说闲话了。哎哟我的这颗心啊,从今日起才算是舒服了!”
彼时杨虚鹤登报离婚,将污水泼的她一身都是,她不生气吗?不愤怒吗?不委屈吗?
她委屈!生气!愤怒!
可她无计可施。
世人愚昧,一旦女人被男人抛弃,就认为是女人不够贤惠,天然就将错误归到了女人头上。她若是提要求,就是心思不纯洁;她若是哭骂,就是性格不好;她要是再拉着孩子说三道四,更要被人指责没有慈母之心。
男人是天然无错的。
所以她忍气吞声,闭口不言,任由杨虚鹤在报纸上大加议论,宣扬着他爱情的美好,以及他对她的种种影射。
她把门关上,把眼睛闭上,不再看报纸,不再见旧友,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庭,顾着燕燕与大姐两个孩子。只要这一家四口吃饱穿暖了,世间就没有别的事要她操心了。
她不是不生气不愤怒,而是不能让生气与愤怒毁了她的家庭。
本来,早在杨玉燕要订婚之前,她就考虑过在仪式上要不要低头去请杨虚鹤来主婚。订婚时可以省下父亲这个角色,结婚时就万万省不下了。订婚时父亲可以忙于正事无暇他顾,结婚时父亲再不出现,女儿就面上无光了。
那时恰好苏纯钧说起年后政府的大动作,可能会让杨虚鹤倒霉,她就在心中暗暗盘算趁此良机办一场没有杨虚鹤的订婚仪式。
实在是千载难逢,老天爷给的机会。
不想现在订婚仪式还没举行,杨虚鹤突然被人揭丑,他的名字臭大街了!
那结婚仪式也不必请他了。日后她们母女再也不必受他的辖制,她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唾弃这个男人了。
从离婚到现在,祝颜舒从没今天这么畅快。
她休息了一个中午就又兴致勃勃的跑到电话前抱着话筒与众多好友、亲友、密友、旧友哭诉讲述她在婚姻生活中受到的重重磨难与折磨。
以前她说都没有人信,今日不必她说,别人就已经信了。
这怎不叫她开怀!
张妈见此,出门去中药堂抓了一两胖大海一两菊花,和着冰糖煮成茶汤灌了一大壶,摆在电话机旁的小几上。
祝颜舒讲着电话,自己倒自己喝:“唉,我怎么好讲他的坏话?毕竟也要看在孩子的面上。”
从第二天起,连祝家楼里的邻居都知道杨虚鹤以前住在这里时,不但与两三个女学生勾勾搭搭,还有一个旧友之妻曾与他暗中相会,议论纷纷,耳语纷纷,全都聚在楼梯走廊里,目光躲躲闪闪,暗中讲些故事。
“你知道……”
“我以前见到过一个穿蓝裙子的……”
“哎哟,我就说他那书房的门一天到晚关得紧紧的,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今日报纸上又有了新的一篇,柯记者将一切写得仿佛亲身经历,历历在目。毕竟杨二小姐口述时她只有两三岁,四五岁,七八岁,写出来实在难以服众。柯记者便将旁观之人的名字隐去,年纪再写大一些,仿佛与杨虚鹤同年,或又比他大上几岁,这才能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祝家也涌来不了少新的客人,全都是看到报纸上的报道后,又听说祝颜舒“深受打击”,特意前来看望她的。
其中不乏在祝颜舒离婚以后就不再来往的朋友们,大多数都是当年的同窗学友。
当时祝颜舒与杨虚鹤二人登报离婚,其中是非不便于外人道,但对两人共同的朋友来讲就十分的为难了,清官难断家务事,郎心更如铁。倘若联系祝颜舒,又担忧会遇上一个哭哭泣泣的女人,万一她朝他们要丈夫,他们又怎么变得出来?
况且还有瓜田李下之嫌,于是索性便做个缩头乌龟,免得去应付麻烦之人的麻烦之事。
现在报纸一登,是非便分明了!
这些人纷纷涌过来,一来是好奇之心难以遏制,二来也是可以站在祝颜舒面前痛骂杨虚鹤,再也不必选择站在哪一边了。
祝颜舒与旧日同窗相聚,自然喜不自胜。她可以痛快的与杨虚鹤做切割,还可以代两个女儿发言,自此与杨虚鹤这样声名狼藉之辈划清界限,避免受他牵连。
祝颜舒做冷酷无情状:“就是她们两个小孩子不懂事,还要去认这个父亲,我也不许她们认了!女子名声大过天,不是玩的。她们都是未嫁的女儿家,日后找婆家,再被人指责亲生父亲是淫-棍,这叫她们日后怎么做人呢?”
同学甲、同学乙等就说:“唉,你以前辛苦了。”
祝颜舒叹气:“我都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不想叫她们难堪。现在他做出那么多丑事,行事不谨慎,被人揭露出来,惹得满城风言风语,也叫我们跟着受连累。”
同学丙、同学丁好奇心更重,不由得问:“哎,你们说,那个长脸女人是谁?”
今日柯记者的报道中重点描述的就是杨大文人的头号红颜知己,如姐如母的那一位。
杨二小姐的讲述十分简短,内容又惊悚。
她说头号红颜知已满脸皱纹,柯记者就以为在杨二小姐记事后才认识的这位女士,彼时这位红颜就已经有了皱纹了。
杨虚鹤成名之时已过而立,算不上早。他三十多岁才出名,才能在报纸上刊登文章,写的还是颂圣之言,官样文章,恰好投了政府缺人吹捧的脾气,可见其名利之心旺盛。
柯记者便从此出发,替这位红颜知己丰富了一下人设,增添了文章的趣味性。
他道杨虚鹤早年未成名时,文章写不好,就四处请教,他虚心肯学,许多大儒禀着教导后进之心,也都愿意指点他。
于是,杨虚鹤就在某一位大儒的家中,遇上了这位红颜知己。
杨虚鹤年青有为,青涩的胡渣子都还没有长全,他少小离家,缺少关爱,遇上红颜知己这样风姿出众,又如姐如母的女性便一见倾心,借着出入大儒家的机会百般勾引,最终抱得美人归,之后在美人的亲身指导下,也终于写出了可以出名的文章,可喜可贺。
至于如何勾引的,这个在报纸上自然不便细表。柯记者请大家去读杨大文人写的寻芳小文,只要将小文中的手段祭出一两分,世间女子莫不信手擒来!
倒是没人怀疑杨虚鹤没这份本事,实在是他寻芳猎艳的嗅觉之灵敏,手段之高妙,技巧之娴熟,全都在他自己的文章中表露无疑了啊。
以杨大文人每旬登一篇稿子计数,每篇稿子中他会遇上三四位红颜,偶尔还会光顾一下旧相识,一个月就有半个月在外猎艳,一年下来,他遇上的美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纵使其中有吹牛的成分,总也有三成可信。
这么一想,报道中杨虚鹤只勾搭了四个女人,怎么会不可信呢?明明只会少,不会多。
旧同学对那穿蓝裙子的女学生固然好奇,可更好奇的则是传说中指点了杨虚鹤的文章,帮他登上报纸的那个最重要的旧情人。
——杨二小姐说杨虚鹤对此女最为信服,也最是情深,纵使面如老妪也情深不移!
——柯记者就发挥道“山川不隔情深,岁月不挡爱浓”。
这可把旧同学们的好奇之心拔得高高的。
他们问祝颜舒,可祝颜舒也好奇着呢。她对杨虚鹤早就没有爱情了,看了报纸只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猜不出是谁。
同学们你猜这个,我猜那个,个个都像,又个个都不像。
到了第三天,闻声而来的同学更多了。祝家开起了同学会,祝颜舒换上深绿色的旧衣服,梳一个把子头,粉涂得白白的,眉描的黑黑的,却不涂口红,人人一进门看到她都会立刻喊道:“颜舒,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祝颜舒近日话说多了,嗓子哑哑的,轻轻柔柔的咳嗽,一副西子之态,就是从早到晚都精神百倍的接待朋友,饭也不吃,牌也不打,将张妈和杨玉蝉指挥得团团转。
因为与旧友联系上了,祝颜舒提起订婚仪式,顺手又发出去几百张请柬,令杨玉蝉马不停蹄的去订新请柬,再拿回来亲手抄写,直让杨玉蝉写请柬写到凌晨一点,手指都写肿了。
张妈早上看杨玉蝉在手指上缠胶带,过去帮她系上,叹道:“你妈使唤你可真是不客气。”
杨玉蝉眼下青黑,心中全是新添的账单数字,喃喃道:“等轮到我的时候,我不办订婚宴,不发请柬,直接登报结婚就行。”
张妈好笑:“净说胡话。你妹都办订婚了,你不办能乐意?”
杨玉蝉:“我乐意,登个报就行,我什么宴也不办。”
她话音未落,祝颜舒从卧室出来,听到就说:“对了,大姐,你去找报社登订婚启事吧,买个小的就行,登一天。”
杨玉蝉:“……”
张妈心疼杨玉蝉,忙道:“现在就登?让燕燕看到报纸怎么办?”
祝颜舒把桌上的报纸都归到一处,说:“这几天不订报了,就说为了杨虚鹤的丑事,咱们不能落井下石,这几天不买报纸。”
张妈:“买还是要买的,咱们偷偷看,不让她看到就行。”
杨玉燕从卧室出来,听到后半句,连忙问:“张妈,你在说谁?不让谁看?”
张妈笑道:“说你!不让你看!”
杨玉燕笑嘻嘻:“你又哄我。”但见杨玉蝉面色青白,祝颜舒也没化妆,她也不敢继续追问,生怕牵连到她。
张妈催她去洗漱,夸她:“你这几日乖得很,这样才好,家里事多,你不要惹事让你妈、你姐心烦。”
心中有鬼的杨玉燕越发的乖巧懂事:“我懂,我懂,我不惹她们。”
这几天她成日抱着书本埋首书堆,努力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之事,再也没有比她更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