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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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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逢周挂了电话,找人帮岑稚取出掉在收水井里的手机。岑稚用的是当初买手机时店里赠送的透明软胶壳,防摔技能基本为零。屏幕碎的横七竖八,惨不忍睹。维修店老板按几下开机键,没有任何反应,又递回去:“换一个吧姑娘,能修,但修它的钱不如买新的。”岑稚只好接过不幸阵亡的手机,放回包里,准备到家把电话卡卸下来。她转头看向旁边。谢逢周正靠着柜台,无聊地翻着一本零件说明书,垂下的眼皮白而薄。她刚见到这人时,尴尬得有点抬不起头,所以没看清他风衣里穿着什么。现在店里亮堂的白炽灯洒下,她发现是一件鸦色丝质衬衫,料子偏薄软,暗色细条纹在光下隐约浮现。……好像他风衣底下那截松松的裤腿,也是这个款式。岑稚酒意未消,脑子转得慢,没有琢磨清楚这两者之间有何联系。注意到她的视线,谢逢周从说明书里抬起脸:“带你去买新的?”岑稚摇摇头,犹豫几秒,客气地问:“方便用一下你的手机吗?”谢逢周清瘦的手骨节摁住书页,从风衣右侧口袋里摸出手机递过去。他手机外边是很简单的纯黑色原装磨砂壳,在衣兜里熨得温热。岑稚道谢,按亮屏幕后要求指纹解锁。她还没说什么,头顶落下片阴影。跟前的人俯身凑过来,用拇指指腹贴合上屏幕。离得有些近,岑稚呼吸间都是他带来的湿润清凉的冷香。闻着很像薄荷味沐浴液。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脖颈间锋利突起的喉结,红痕就暧昧地印在那儿,在冷白皮肤上抢眼又惹人遐想。岑稚匆匆掠过一眼。似乎也不是胎记。……更像疤痕。不过两秒,谢逢周直起身,把距离重新拉到安全范围外:“好了。”岑稚又道一遍谢,用他的手机给卫杨发短信,简单解释挂电话的原因。退出编辑页面,她看见时间。还差五分钟到十一点半。也许是酒精余威作祟,那份关东煮只带来暂时的饱腹感,随后饥饿卷土重来,岑稚感觉胃里一阵阵发酸,脑子也发烫。她问出了清醒时决不会问的话:“谢逢周,你想吃螃蟹吗?”“……”被叫名字的人停下翻看说明书的动作,目光移向她,挑起一边眉梢。岑稚用两根手指捏住手机边缘,轻轻戳一戳他手背,下眼睑还泛着红,声音软软地、小心地跟他打商量。“我带你去吃螃蟹好不好?”–大半夜的谁家螃蟹店还开门。谢逢周按岑稚说的地址,开车挨个找过去,没有一家亮着灯。宝蓝色Asterion在街道长巷里来回折返,可怜他这么炫的跑车开着慢悠悠的四十码,还要时刻注意着路边店牌。谢逢周还没发表什么意见,副驾驶上的岑稚先不好意思了:“好像螃蟹店都打烊了。”她话锋一转,“要不我请你去吃望河路的小龙虾吧?”望河路是他俩十分钟前的出发地。折腾他是吧。谢逢周掀了掀眼皮子,似笑非笑地从后视镜里瞥岑稚一眼。岑稚也盯着他。眼里有含蓄的期待,亮晶晶。“……”跑车在深夜街上认命地拐个弯。望河路的大排档倒是还在营业,小龙虾店里坐的零零散散,大多是刚下班来吃夜宵。角落凑了桌在拼酒。谢逢周熄火停车,接了通电话的功夫,再进店里,先下车的岑稚已经点完一大份招牌麻辣小龙虾,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一排冰镇过的啤酒。连拉环朝向都一致。……军训吗这是。谢逢周眉角抽了抽,觉得这姑娘真是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少喝点。”他拉开岑稚对面的椅子坐下,抽出张纸巾擦桌面,语调散漫地提醒,“我不送酒鬼回家。”“我喝不醉的。”岑稚头也不抬地去勾啤酒拉环,“我酒量很好,你放心,我肯定不给你惹麻烦。”谢逢周就看着她跟老太太穿针似的,细白手指勾了两次,完美避开。“……”就这还酒量好,谢逢周无语地将纸巾扔进脚边编织篓里,“描边大师啊你。”他捏住她指尖,直接往拉环圈里一放,“勾这儿。”男人指骨节硬朗温热,贴在她指背上一触即离,岑稚讷讷地道谢。谢逢周没接话。他这一晚上听到的谢谢次数比前二十三年的加起来都多。次啦一声,啤酒启开。麦芽味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岑稚喝酒很安静也很斯文,不会发出什么声响,但速度也特别猛。不多久桌上就空了三罐。看她又要去摸第四罐,一直懒散旁观地靠着椅背,双手环在胸前的谢逢周忽然抽出右手,手背抵着剩下的几罐啤酒全部推到墙边:“我的。”“请人吃饭不给人留酒?”岑稚已经有些晕了,虽然没到七荤八素的地步,但跟前这人说话她听得断断续续,拼凑不成完整的句子。空腹吃了蛋糕喝了酒,再加上一份关东煮,杂乱地顶着胃,她难受地拧眉,想把发烫的脸贴桌面上降温。她今天穿了条藏蓝色吊带裙,细细的带子衬得脖颈也秀气纤长。肩线平直,肩膀弧度却圆润。整个人骨肉亭匀,纤秾合度。她一俯身,裙子后背的绑带往下坠,那对纤瘦伶弱的蝴蝶骨若隐若现。岑稚毫无察觉,脑袋刚垂下去,又让人一把捏着后脖颈,拎兔子似的给她提溜起来:“别往上趴。”谢逢周声音很冷淡。被拎的兔子呆住,茫然地抬头看他,片刻后,轻轻瘪了下嘴。“……”谢逢周松开手,“不是凶你。”还没说完,岑稚腾地站起来。气势很猛,有那么一瞬间谢逢周以为她想动手。但下一秒,岑稚突然一个九十度标准直角大鞠躬,超大声地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谢逢周真的很想问岑稚,你大学那会儿是不是搁礼仪部当部长?但店里众人齐刷刷地扭头瞅着他俩,他只能抬手示意岑稚赶紧坐下。“没事。”都是他半夜出门应得的。潘多拉的话匣子一旦打开,接下来的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谢、谢谢……”谢逢周以为她又要谢自己,结果听见她磕绊出仨字:“谢逢周。”“你会剥螃蟹吗?”这话题跳的毫无逻辑。谢逢周笑了下,又没个正形地窝进竹编椅里,长腿在矮桌底下实在有些无处安放,只能斜斜地往两边倒。那份龙虾端上来之后,他俩谁也没动,现在放的快要冷了。谢逢周戴上塑料手套,先给自己调了碟蘸料,才回答:“不会。”“我也不会。”岑稚声音低下来,“但他就剥得好好啊。”谢逢周眼皮子都不抬,没听见似的,低头慢条斯理地往碟里加醋。“他还教过我……”岑稚沉默一会儿,“我是个手残,我学不会。”不知道哪两个字戳到她,岑稚眼眶刷地红了,拔高嗓门儿,悲伤地锤着桌面,“我不但手残我还考不到驾照!我科二考了三次!三次——”她伸出手怼到谢逢周跟前。谢逢周专心致志地卸着龙虾钳,抽空瞥她一眼,摘掉只手套,善解人意地帮她把两根手指头掰成三根。岑稚:“谢谢。”都醉成这样还不忘讲礼貌,谢逢周好惊奇,真诚道:“你这人挺文明。”“因为、因为我是个好学生,我很懂五讲四美的。”岑稚说着说着,被勾起某段回忆,眼眶红通通,“我我、我是个好学生,我高中每次作文都满分……呜呜呜我高考作文也满分……”她忽然就特别难受,呜咽起来,“所以他让我帮忙写情书……”对面那人原本吃着龙虾听热闹,听到这里,弯起的嘴角慢慢平直。他抬头,漆黑的瞳孔安静看她。紧接着岑稚抹抹眼泪,愤慨地一锤桌面:“祝祝说的没错!男人!只有被包.养和挂在墙上的时候最听话!”谢逢周:“…………”眼神在她身后某处定格几秒,谢逢周单手撑住下巴,好整以暇地瞧她。“等我、等我有钱了,”岑稚眼泪汪汪地掰着手指头给自己画饼,“我我、我先包.养个纯情年下男大学生。”掰第二根,“再把程凇挂墙上!”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如果场合允许,谢逢周甚至想给她鼓个掌。但是。“把谁挂墙上?”一道磁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岑稚竖着两根手指头,被谢逢周用眼神提示,她缓慢地往上仰起脑袋。对上一张眉目寡淡的俊脸。程凇一只手搭在她椅背上,凉嗖嗖地又问了遍:“你想把谁挂墙上?”岑稚方才如日中天的气场陡然从两米八缩到一米五,怂的很快。她心虚地准备起身罚站,结果喝高了脚下打飘,腿一软就要往前扑。桌边两个男人同时伸出手,一左一右地固住她胳膊。岑稚紧紧抓住程凇衣袖。谢逢周停顿一下,松开她。程凇捞住岑稚,目光在桌面上的空掉的几罐啤酒上转一圈,而后看向谢逢周,语气稀疏随意:“先走了?”谢逢周没说话,右手从风衣兜里抽出来,懒洋洋地冲他抬了一下。等路边的车灯闪过,驶远。谢逢周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把震动不休的手机拿出来,划过接听。–谢逢周到了三楼的包间。几人刚切完牌,曲晟听见门口动静抽空瞟一眼,没想到真能把这祖宗叫来:“呦,您今儿难得接电话啊。”等人走近,曲晟眯眼端详,震惊,“我对你这么重要吗?约你喝酒,你睡衣外边披个外套就从床上起来了。”谢逢周挑个位置坐下,半真半假地忽悠:“哥哥一直都很宠你。”曲晟懒得搭理他。这人成天招猫逗狗,嘴里没句实话。他转头看牌,谢逢周百无聊赖地凑上去,扫完牌面,刚要说话。曲晟突然啧了声,把头往旁边撇:“干嘛往我耳朵边吹气?”“……”谢逢周挑眉,笑得挺无辜也挺纳闷,“正常呼吸。”曲晟:“那就别离我那么近。”谢逢周听话地哦一声,过会儿冷不丁凑到他颈边,轻轻嗅了嗅,温柔地问:“用的什么香水?蛮好闻的。”桌边专心看牌的几人扑哧乐出声,对这俩的相处模式习以为常。“……谢、逢、周。”曲晟按下脖颈上竖起的汗毛,一字一句面无表情,“你大爷。”谢逢周笑得肩膀直颤。笑着笑着,他突然问:“诶,我长得像不像纯情年下男大学生?”这人经常一阵一阵地犯病,曲晟抿着根烟出张牌,怼他:“可要点儿脸吧,你自己听听你除了‘男’字还跟哪个词挨边?还纯情年下男大学生……”曲晟说着,上下扫视他,点评,“妖艳贱.货男狐狸精还差不多。”谢逢周:“……”他靠着沙发没说话,半晌,冲曲晟笑一下,捞过酒水单,边翻看边慢悠悠地开口,“你今天晚上睡觉,最好一只眼睛放哨,一只眼睛站岗。”明晟打个寒颤,见他剥了颗水果糖放进嘴里,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小心地觑他:“心情不好?”谢逢周:“没有。”酒水单翻过一页,他耷拉下眉眼,把硬糖嚼碎,声音很低,漫不经心地、确定地又重复一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