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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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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一个月, 岑稚再次回到时话实说,工位上堆满了零食,都是她不在时, 办公室的姐姐们留给她的。岑稚在家提前做了准备, 所以没费多长时间磨合,很快追上工作进度。临近下午六点,谢逢周给她打来电话,说订了餐厅,问她几点下班。岑稚正忙着校稿, 觉得可能要加班,粗略估算了下时间, 道:“八点吧。”“行。”对面挂了电话。心里惦着这件事, 岑稚工作效率出奇得高, 七点不到就忙完下了楼。她来公司自然不能开那辆招摇的帕美,暂时又没有存款买车, 于是那辆粉色小电驴又重出江湖。外头稀稀落落地飘着雪,岑稚系好围巾,拎着头盔正要给谢逢周发消息, 余光里有辆宾利停在她不远处。车牌号很熟悉, 岑稚装作没看见, 车门打开,有人下来了。那人个高腿长,几步走到她跟前。她没抬头,也没了发消息的心思, 准备戴上头盔先去餐厅。头盔另一侧被人捏住, 嗓音有些沙哑:“……能聊聊吗?”岑稚还记得那天钻戒和强吻的事情, 有点抗拒地想把头盔拽回来, 指尖不小心碰到程凇手腕,温度很烫。她抬起头看他,发现他唇瓣干涩苍白,颧骨也透着不正常的潮红。这种状态岑稚很清楚,皱起眉,没有接程凇的话,转头问主驾上的贾函:“他发烧了,你怎么不带他去医院?”贾函有苦不敢言,对岑稚摇摇头。岑稚抽了下头盔,被抽动,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你想聊什么,就在这说吧。说完让贾函带你去医院。”程凇默了下,低声问:“你呢?”岑稚明白他什么意思,淡淡道:“我还有约。”程凇不动也不说话了。一看上去就知道他昨晚没睡好,他皮肤白,眼下的青灰就很明显。眼里还有淡淡的血丝,固执地盯着她。岑稚觉得他以前根本没有这样难缠,从来都是别人缠着他。正是下班的点,人流量大,公司进进出出的人都要往这边瞟一眼。岑稚想起昨天在楼梯间,她想说却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话,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眼时间,离八点还有一个小时。“走吧。”她掰开他的手指,把头盔戴上,平静道,“我跟你一起去。”贾函等程凇上车,重新启动车子,一路被车内沉默氛围压得不敢开口。呼吸都小心翼翼。不经意瞥了眼后视镜,发现自家老板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岑稚的小电驴跟在后面。贾函见状不由得心情复杂。早知现在。当初何必呢。–到了市医院,贾函帮忙挂号缴费,做了几项基础检查,岑稚坐在输液室里,看着护士给程凇扎上针。护士走后,输液室就只剩他们两个,岑稚把门关上,转过身时,注意到程凇的视线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她。他平时神色冷漠寡淡,很少能让人猜出情绪,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眼神有点空茫茫的,很干净。岑稚和他对视几秒,坐回他旁边的位置:“你很少生病的,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空调机嗡嗡运作的声音有点嘈杂,程凇听见她轻轻慢慢的声音。“你昨天说是不是因为那封情书,你可以写一份给我。当时在青城山,你把情书递给我时是没拆封的,我以为你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现在看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你,可你一直都逃避,不愿意面对我的喜欢。”岑稚望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你总说把我当妹妹,你敢承认你对我没有一点兄妹之外的感情吗?程凇,我不是傻子,你对我的好到底是哪种好,我能感觉出来的,所以我才会抱着再等等的幻想跟在你后面那么多年。”她顿了下,“……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管我等多久,你还是不会回头,陪在你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我一旦有想离开的念头,你就会把我往外推得更开,你不就是想赌我会不会回来找你,是不是还喜欢你吗?”“程凇,你不懂得怎么喜欢别人,我可以教你,你找不到感情里的安全感,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总是用‘把人远远推开,看ta会不会回来找你’这种垃圾方式去鉴别喜欢啊。”这些话在岑稚心里藏了很久,她谁也没有告诉过,她以为她会守着它们直到烂进土里。但现在一口气说出来,她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甚至还能对程凇笑一下,“就好比你用摔杯子来检验杯子是否结实。”“你想过杯子会碎吗?”“……”程凇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全部堆积在角落里心思都被看穿。他不知道岑稚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总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却把所有事情看得透彻无比。她都明白。只是她没有说。他一直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就像裴芹和程越江,私底下各玩各的,那么糜乱,各种包养,在媒体面前仍旧一副模范夫妻恩爱不疑的样子,他把他们的虚伪和演技学了个十成十。他在他们那里从来没有除了物质补偿外的任何东西,也不善于处理柔软的情感,习惯于用冷漠的壳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就像竹锦去世,他明明那么难过,灵堂里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过了这么些年总是会梦见她。一起长大的领养的妹妹是他壳子里唯一的软肋,他不愿意被人发现,所以藏得更深,表现得更不在意。他心里空着很多情感的缺口,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所以在高一上学期快要结束的那年,他第一次在客厅撞见裴芹和陌生男人纠缠,感到恶心又反胃,他逃了出去,第一件事就是给岑稚发消息,让她不要那么早回家,这么肮脏的一面,不愿意让她看见。他慌不择路地闯进家网吧,碰见隔壁班班花,和他表白说喜欢他。到底什么是喜欢。他脑子很懵也很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以为能这段恋爱或许能把他心里空缺的口子暂时填满。可直到结束还是空荡荡。只要见到裴芹和程越江,想到他们私底下都是这样的生活方式,那种窒息感就裹挟着他,让他感到压抑。唯一能够倾诉的人已经离世,窒息感激起了十六岁少年的另一种叛逆。他开始有样学样,逃避现实,放任自己沉沦泥沼,不想挣扎,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态度,薄情寡义,漠不关心,投入进去又很快抽身。也不知道是在报复谁。他察觉到岑稚喜欢自己是从高二开始的,她搬出程家时,他其实松了口气,他不想让她撞见这个家淫.乱的一面。老爷子六十岁大寿那天她在操场等他,问他谈那么多次恋爱是谁都可以吗,当时他看见她眼里的情感,潮湿又认真,像独角兽在看着太阳。可太阳是谁。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拙劣地装作没有发现,说也不是,反正你不行。反正她不行。他怎么混怎么坏无所谓,那个家怎么乱怎么脏也无所谓。她不行。她得是干净明亮的。程凇起初真的把她当妹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人生轨迹几乎要融入彼此的生命里,她的存在对他而言,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在某一天离开自己。那个家对他而言没有归属感,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漂泊,而岑稚就是他漂泊的底气。她给人的感觉太永恒,像宇宙里一颗亘古不变的星辰,不管什么时候,抬头都能看见她。但如果有一天,看不见怎么办。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因为这个假设而不安。他不肯承认自己缺乏安全感,却在岑稚表露出一点想要离开他的意识时,就假装漠不关心地把她推得更远。每次他和叶辛楚吵架,她总是第一个过来,语气平淡地劝他复合,给他原本毫无波动的情绪添了烦躁。他刺回去:“会写吗?情书。”生日那天,她从头到尾都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离开时他送她回家,路上她又问:“你会和叶辛楚复合吗?”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就那么想让我跟她在一起?所以他反问:“你男朋友?有空带给我看看,别让人骗了。”他一次次地把她推开,然后再惶惶惴惴地等她主动回来找他,她确实每次都回来了,虽然一次比一次沉默,但她一直没有从他身边离开。他得到了短暂的安全感。直到下一次,恶性循环。方子尧说岑稚可能喜欢他,问他是什么想法,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想法。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他发现他对岑稚的感情很复杂,喜欢吗?什么是喜欢?兄妹吗?那种融入进彼此生命的感觉,确实更偏向兄妹。然后他说:“从小就当妹妹的,我倒是希望她认清位置,别动心思。”后面那句话。他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如果没有爱情会长久,那么一直做兄妹就很好,只要不离开他就好。他是这样想的,直到岑稚撕碎情书,答应和冯家联姻,再和谢逢周结婚,事情开始脱离了他设想的轨道。他在得到消息的下一刻开车去找岑稚,却在花店门口见到她给谢逢周送了玫瑰。一直以来包裹住他的壳子在哪里撕裂开一条缝隙,很细微很不显眼,似乎也只是漏了点风进来。于是他继续伪装,保持着一贯的态度,越是在意越是害怕,越是漠不关心把她推开,然后不联系,以为岑稚还会像以前一样回来找他。但是这次岑稚真的没有再回来。岑稚来收拾行李的那天,他看见她手上的戒指,堵闷感一点点加重。他以为他不会在意,毕竟他没想过要和她在一起,他努力克制着情感把她当妹妹。如果真要逾距,就凭他爸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样子,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肯泼脏水引导医闹舆论,对养女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他能做的就是和她保持兄妹的距离,再把关系控制在被接受的范围之内。可是他晚上开始失眠,开始睡不着,就像有什么东西逐渐被抽干了。有些人的存在好像空气,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失去却会感到窒息。你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不做任何事。但你不能不呼吸。所以在tulk遇到岑稚时,他第一次失控了,逾越了他自己制定的条框,让她去离婚。他想,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让她离婚,而是不该让他从小就保护着的妹妹,为了离开程家,为了一个项目,把自己一辈子的事情搭进去。这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他以为她会答应,她从来都很听他的话,但她的眼神格外冷淡:“不仅是为了远离程家,也是为了远离你。”心口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疼了下,疼得他脑子空白了一瞬,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句话会让他这么难受。难受到接下来几天,他都不太敢回忆当时她说了什么,不敢把那句话回忆第二遍,开始躲避她的消息。方子尧打电话说岑稚车祸住院,他当时在公司,开着车没拿伞,淋雨跑进医院大厅,顺着楼梯往上跑。她小时候一被人欺负就红眼眶,现在人贩子报复她把车撞翻到坡下。那么疼,她会不会哭啊。他还是不放心把她交给任何人,她应该待在他身边,被他保护着。这是他临近失控的第二次,他想也不想地又提出让她离婚,为了还谢家项目,他不顾股东会那群老狐狸的反对,硬是要把程家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城西那块地让给亿嘉。其实对他而言,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让谢家把岑稚还回来。岑稚很客气地拒绝,说她可以保护好自己,就算不行,也能找别人帮忙。这个别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他当时有点茫然,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你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起长大。怎么现在,遇到危险时,你第一个想要联系的人不再是我了。他有预感,如果再不把岑稚接回来,她可能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到走廊和谢逢周说了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就打起来,后来靳楠来了。女人声音柔和,说话时下颌微抬,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小朋友,离婚这件事,先不说你问没问她的意见,就算她同意,你的父亲母亲呢?别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这块地是你想给就能给的?股东会和谁同气连枝你也明白,打断骨头连着筋,先把位置坐稳了,再来谈感情。”“最重要的一点。”靳楠拢了拢肩上的大衣,眼神淡淡地眺他,“她现在是我谢家的儿媳妇,以后也会是我谢家的人,这一点,你要认清楚。”靳楠说的没错。程越江罚了他一个月禁闭,把他关在别墅里,让人看着不许他出门。他从靳楠的话里,真正意识到岑稚不再是程家的养女,她成了谢家的人。她迁出了户口,成了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这个认知让程凇躺在床上忽然就红了眼眶,他把自己蜷缩起来,胸口空了好大一块,空荡荡的不完整。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十七年不是个数字,她不知不觉在他生命里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那种即将彻底失去的空荡感像潮水把他淹没。即将灌顶之前,他爬起来,将油门加到底冲出了别墅,到四季海楼才发现她搬了家,搬到哪里他不知道。最后失魂落魄地去了酒吧,借着酒意给岑稚打电话,听到谢逢周的声音。他们同居了。程凇回到别墅,程越江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他毫不关心地路过他回了卧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里想的都是岑稚和谢逢周同居这件事。他们会做什么?接吻?上.床?她以后会有个孩子,她成了别人的老婆,以后还会是别的小孩的妈妈。……和他彻彻底底的没有交集了。一直在潜意识里刻意忽视的感情,胆小地封锁起来的真心,不敢说出来的喜欢,在一瞬间把他冲垮了。这种感觉,就好像两株共生植物,他靠着她呼吸,靠着她觉得自己还存活着,两只脚踩在实地上。现在她离开了,养分和空气都消失,他开始迅速地枯萎。程越江收走了他的通讯设备,他失眠的次数更多,总是会梦见医闹那段时间,铺天盖地的辱骂和舆论压力全部挤压在他身上,他在梦里把自己锁在狭窄黑暗的房间里,背靠着一扇门,她坐在门外面,安静地陪着他。她什么也不需要做,就会让他有种难言的安全感。白天睁开眼却发现,她已经走了,可能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他好像重新被按进了泥潭和沼泽地里,黏稠的黑暗扯着他往下陷,这次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出来的人不在。程越江把别墅看得更严,他在卧室里不分晨昏地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禁闭结束,程越江让助理把手机给他,他打开微信,没有收到岑稚的一条消息,反而在班级群里看见聚会。一群人在讨论,他呼吸停滞,缓慢地往上翻,看见一张照片。谢逢周和岑稚的背影。他几乎什么也没想,驱车前往KTV,刚把车停好,余光透过微敞的车窗瞥见谢逢周的脸。两人对视,谢逢周把视线收回去,抬手按下了车窗。岑稚撑在他身后椅背上,动作很亲密,眼睛专注地望着他,耳朵有点红。他就看着谢逢周亲了她,她没有躲开,睫毛细密地颤抖着,像蝴蝶颤动的翅膀,轻微的频率却掀起汹涌台风。直到车窗合上,他们进去,他不知道在车里待了多久,去解开安全带,手很抖,抖得有点找不到搭扣。神经被拧成极细的一条,濒临崩断的边缘,灵魂被割裂成两部分,一部分和人社交,一部分远远地看着岑稚。她刚刚在车里和谢逢周接吻的场景在他眼前不断播放,那种迟钝的、被压抑许久的、厚重的情感在酒精的作用下变成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到发疼,他面上没情绪地拿出手机,给岑稚发了消息。他靠着楼梯间的墙壁等了许久,她出现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庆幸——或许她还是有点在意他的。但在她抬起手,让他看见那枚戒指的瞬间,绷紧的神经啪地断开,占有欲席卷掉他的理智,他想也不想地扔掉她的戒指,把她按在墙上想强吻她。他可以,怎么我不行?我们明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为什么突然就不要我了?为什么突然就不跟在我后面了?那换我跟着你行吗?以后换我跟着你。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她留下来,让她回来。只要回来继续待在他身边。他怎么样都可以。程凇还记得,当时在楼梯间,她眼里满是失望。不像现在输液室里这样,干干净净的。他试图在里面找到怜悯,就算是怜悯也是好的。可她一点情绪都没有。岑稚仰头看着输水的透明胶管,药水缓慢地一滴一滴落下来:“程凇,你知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吗?”液体从胶管流入手背,血管里结了冰似的沁凉一片,程凇喉咙里酸涩地堵着,微微张口,最后还是没答。眼底潮湿地发烫。岑稚自顾自地道:“十七年。”“六岁那年我遇见你,十六岁那年开始喜欢你,到现在我二十三岁。”“认识你十七年,喜欢你七年。”“我不想再把下个七年浪费在你身上了。”岑稚拎着包站起来,声音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像在和他道别。“程凇,我们到此为止吧。”如果再碰到喜欢的人,你记得一定要对她好点呀。不要总让她掉眼泪,女孩子都是假装坚强,内里很脆弱的。山长水阔,我就只能陪你到这里啦。以后的路各自走吧。再见了。我曾经,最最喜欢的少年。–岑稚从医院大厅出来时,外面又落起雪,铅灰色云朵厚重地堆积着。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明朗。她戴上头盔才发现谢逢周给她发了微信,第一条来自二十分钟前。【你在医院?】第二条是刚刚:【还要不要吃饭?】岑稚手机在工作的时候静音了,下班后忘了取消,立马给他回消息。【吃。】她有点奇怪谢逢周怎么知道她在医院,正要解释,对面又发来一条。谢逢周:【快八点了。】岑稚看了眼屏幕顶端的时间,七点四十:【那你等我二十分钟。】市医院到金河广场如果不堵车,二十分钟绰绰有余。最怕墨菲定律,行至半路,雪天路滑有车追尾了。岑稚平时耐心很足,但今天等得她莫名心慌,频繁看表看路况,按住性子又等完五分钟,她拐个弯绕了远路。岑稚停好车,摘了头盔下去,一口气也没有歇息,径直跑向那家西餐厅。服务员训练有素,面带笑容地迎上来:“位置满了,请问您有预约吗?”西餐厅里光线明亮晃眼,岑稚喘着气,目光巡视一圈,没有见到人。“六号桌的先生呢?”服务员闻言转头望去,六号桌坐着两位女士,明白过来:“您说上一位吗?那位先生接了个电话,刚走。”墙上壁画边挂着西式钟表。岑稚看见时间。八点零二。说等她到八点。真的就一分钟也没多等。–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岑稚都没有和谢逢周再碰上面。他出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走之前在冰箱上贴了张便签纸,让她照顾好五折。岑稚早晨下楼倒水,路过冰箱看见这张便签纸,停下脚步。纸上钢笔字迹潇洒潦草,她把这行字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沉默片刻,又抬手将便签纸贴回原来的位置。他不留归期,岑稚也不问。微信毫无动静。两个人在未来一周里零交流,跟失联似的,又或者都暗暗别着劲。岑稚每天中午和晚上下班回家,给五折喂狗粮,晚上遛完五折还会习惯性地去花店里买一支玫瑰带回去。她答应要送给谢逢周九十九朵玫瑰,现在已经送到第七十朵。玫瑰不好养,在水里放了没两天就要枯萎,岑稚搜了很多方法也不管用。留不住花期。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逢周真的很厉害。她送他第一支玫瑰是十月中旬,他一直把它们养过了十月末。绿毛龟和热带鱼还在喂,窗前一排多肉也在浇水,她将第七十六朵玫瑰插进玻璃瓶里,直起身子看向四周。这里和她刚搬进来没有任何变化。却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把头转回来时,岑稚沮丧地发现,昨天买回来的那支又要枯了。背靠着玉石隔断想了想,岑稚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度娘输入问题。——[多久不回家算离家出走?]–某人疑似离家出走的第七天,时话实说完成一个重要采访。唐秀提议早点下班去喝两杯,众人纷纷赞同。地点选在酒吧一条街的星期八,比起对面的Tulk,更像唱歌喝酒的清吧。唐秀他们人多,订了包间,在二楼。岑稚跟在李可悦旁边,绕开细竹管串起的竹帘往上走,突然听见同行的人激动地小声问:“快看快看,站楼梯口的那个,是不是明拾老板?”岑稚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顺着楼梯一路向上,最后落在一个穿黑色羊毛大衣的高瘦男人身上。他正倚在木质栏杆上给谁发消息,顶板射灯将他耳后冷白的皮肤映出一种冰块的剔透冷感。大衣里是落肩款的休闲西装,比较没有攻击性。澄黑西裤烫熨笔挺,面料垂感极好,修衬着那双长的很有存在感的腿,裤口也讲究地刚刚触及鞋面。从头到脚,一身慵懒散漫的清贵。似乎注意到旁人的目光,谢逢周抬起眼,刚好和楼下的岑稚对上视线。岑稚心跳快了拍。……是有段时间没见了。她抬手想打个招呼,谢逢周拐弯下楼,没看她,继续和人发消息。像那边对他多重要似的。李可悦挽着岑稚的胳膊,憋着没出声,余光跟着他下来。清晰瞥见男人低折的后脖颈,衬衫衣领微微翘起,后颈线条修韧清瘦,棘突明显。确实瘦的很有味道。等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李可悦立马用手摸摸胸口,轻吁了声:“每次见到明拾这弟弟都会被蛊到,别的不提,那张脸是真绝,看着都是视觉享受。”“弟弟的香水也好好闻。”唐秀插一句,“差点就忍不住跟他搭话了。”旁边有人笑:“矜持点吧你俩,人家都结婚了,手上戒指没看见吗?”“想想也不行啊,又没干嘛。”李可悦扭头问岑稚,“是吧岑岑?”岑稚笑了笑,没接话。右侧肩膀隐隐有点疼——刚才某人路过,不轻不重地撞了她一下。连句道歉都没说。岑稚心里闷着一口气,回头看了眼,人影重重,他早不见了。包厢暖气充足,岑稚把围巾解开,挑个靠近吧台的位置坐下。李可悦攒了一桌人玩纸牌游戏,岑稚没参与,支着高脚椅和唐秀喝酒。想着等会儿还要回去溜五折,她没有多喝,心不在焉地跟唐秀聊天。一杯酒喝完,她准备再换一杯。吧台上手机屏幕亮起。楼梯上装不认识的人给她发了微信,包厢号,后边跟着简明扼要的两个字。【过来。】岑稚拿酒的手顿了顿。嗡嗡。对面又发一条。【还是我过去?】接连震动两下吸引了唐秀的注意力,岑稚在她看来之前按灭屏幕。“唐秀姐,我去个洗手间。”岑稚随便扯个借口起身,她不太敢让谢逢周过来,那场面想想就很刺激。岑稚站在走廊上才发现,谢逢周发给她的包厢号,就在他们隔壁。她刚要推门,门从里面打开,曲晟和她对上脸,声音里有明显的惊喜。“岑妹妹?”他赶紧侧身让路,“快进快进,来的正好,你家那位又在犯病,霍霍得我都不敢跟他坐一起。”岑稚心一紧:“犯什么病?”曲晟:“公主病。”“……”岑稚突然也不太想进去了。好不容易等来这混球的克星,曲晟怎么可能让她走,半请半拉地把岑稚弄进包厢,砰地把门板又关上了。岑稚莫名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硬着头皮转身,一眼瞧见谢逢周。包厢里人不少,但没有几个她认识的。谢逢周的朋友一茬接一茬,岑稚能记住的只有吃饭那次的几个人。谢逢周坐在角落沙发里,漫不经心地搭着腿,西裤随着坐姿往上收起一截,露出穿着黑色袜子的修瘦脚踝。有个人在跟他说话,他剥着颗糖没搭腔,没什么聊天欲望的样子。余光瞥见岑稚,他抬起头,下巴朝旁边空位点了下,示意她坐过来。原本和他闲聊的人见到岑稚,笑着打一声招呼,很有眼力见地走了。把沙发位置留给他俩。岑稚在谢逢周右边坐下,顺势问了句进来之前找了一路的开场白。“什么时候回来的?”谢逢周把糖放进嘴里,糖纸折了两折丢入篓中,才道:“下午。”“哦。”岑稚停顿了会儿,又问,“那你吃晚饭了吗?”谢逢周嗯一声,没再说。岑稚察觉到他回答得很冷淡,识趣地不问了,默默地在那儿坐了会儿,实在想不明白他把自己叫来干嘛。他不去和旁人聊天,就坐在沙发里支着下巴听圆台上的女歌手唱歌。不跟她说话也不看她。……有那么好听吗?岑稚觉得也就还行吧。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开了局消消乐,步数快耗完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帮她消了排狐狸头,岑稚抬起脸,发现谢逢周靠着沙发背正看她。她低头继续玩,察觉到谢逢周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了她屏幕上。有个游戏开发领域的大佬在旁边观战,岑稚顿感压力好大,不想玩了。她刚退出游戏,谢逢周突然靠近,亲了上来。岑稚完全没来得及躲,温热的唇瓣只和她短暂地碰了一下就撤开。谢逢周看着她的眼睛,然后伸手揽过她的腰,微微用力将人抱坐到自己腿上,拢住她白瘦的后颈,仰头又吻过来。岑稚有点被他吓到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感觉他亲的愈发肆无忌惮。周围全是人在说话,他们坐在角落沙发里,光线忽明忽暗的暧昧,视觉被屏蔽掉一层,听觉就格外灵敏。岑稚甚至听见曲晟的声音,往这边越靠越近,手指紧张地揪着他衣领,在他换角度的间隙断断续续地道。“有……有人……”“他们不敢看。”谢逢周哄了句,她还是很抗拒,于是停下来,盯着她看了几秒,漆黑的眼里情绪不明。等岑稚从他腿上下去,他起身,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往外走。岑稚被迫跟着他:“去哪儿?”谢逢周松松地捏着她手腕,没回头,口气冷淡:“找个没人的地方。”岑稚心跳咚咚,耳根发烫,但也没有挣开他,乖乖地跟着他出门。走廊上有包厢没关严,漏出点跑调的歌声。两人沿着地毯往前,安全通道地标亮着幽绿色的灯,空旷安静。岑稚后背刚靠上瓷砖墙面,就被谢逢周托起下巴堵住唇。呼吸交缠间她脑子里混乱一片,听见他低声问。“想我没?”岑稚眼前都是雾气,光线又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正要回答,他很快又自顾自接了句:“算了不重要。”反正也从来说不出对他服软的话。亲起来那么甜的人,为什么心就又冷又硬,像最高密度的石头。暖不热也撬不开。唇瓣忽然被他用牙尖咬了下,岑稚吃痛,耳朵隐约捕捉到唐秀的声音。边打电话边往安全通道这边走。岑稚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是那种道德感很强的人,在电影院听别人接吻都觉得害臊,现在更是羞耻,抬手想要推开谢逢周,却被人按住手,亲的尺度更露骨更过分。唇齿缠磨间,还把另一只手从她衣摆里伸进去,隔着打底衫捏了把她侧腰上的软肉。岑稚身子麻了下,控制不住地漏出点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明显。外面打电话的唐秀隐约听见动静,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岑稚脊背都绷紧了,又慌又乱,在唐秀到来的前一秒,谢逢周终于放过她,站直身子将她挡在自己后面。岑稚拽着他外套一动不敢动。唐秀走近后发现又没了声音,本来以为听错了,开着手机电筒照了下。照到一半,就瞧见有人站在那儿,被光线刺得微微眯起眼,衬衫衣领敞得有些开,额发微乱,薄唇还透着缠磨出的红,一看就知道他亲过人。谢逢周不适应地抬起手,在眼前挡了下,懒洋洋地问:“看够了吗?”唐秀猛地反应过来这位是谁,国粹弹幕刷了满屏,高亮、血红、加粗。她按下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快速扫一眼被他挡在身后的人,说了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转头快步离开。心里一阵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卧槽什么刺激场面!这弟弟事后也太他妈欲了吧!岑稚听着唐秀远去的脚步声,明显压着兴奋。她不用想都知道,凭唐秀那张嘴,这件事肯定要在报社小群里传出八个版本,一时间又羞又气,闷不吭声地绕开谢逢周也打算回去。下一刻又被这狗东西扣住手腕压到墙上,语气很混:“我说让你走了吗。”岑稚挣扎了下,没挣开,气道:“你刚刚就是故意让别人听见的。”谢逢周故作惊讶:“这都被你猜出来了?”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岑稚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单手固住,一边不走心地敷衍她,“我岑哥真聪明。”“……”岑稚莫名噎得慌,她骂人词汇量有限,除了混蛋就是,“你不要脸!”谢逢周扑哧笑出声,逗她玩儿地慢悠悠反问:“你今天才知道?”岑稚恨不得给他一爪子,正要蓄力抽出手,结果谢逢周突然把手松开了,她来不及刹车一头往前栽进人怀里。谢逢周闷声笑,细碎的气息从头顶落下来:“干嘛,吵不过就想撒娇?”谁跟你撒娇!岑稚气不过踩他一脚,即使鞋底干净,还在他鞋面上留下浅浅的印子。一看就知道贵的要死的手工皮鞋。岑稚踩完心就虚了,被踩的人倒是毫不介意,笑了下:“消气没?”“要不要换只脚再踩一下。”“……”岑稚不想理他。“说话。”谢逢周用两根手指捏她的脸,把她嘴巴捏成小鸭子,“不说话我亲你了。”岑稚一声不吭,眼神挑衅。谢逢周果然松开手,低头亲过来。舌尖想进去,发现她唇瓣紧闭,他顿了下,微微往后撤开,哄人。“乖,张嘴。”岑稚抿着嘴角宁死不屈。谢逢周也不急,看她一会儿,右手漫不经心地从她侧腰摸上去,在她腰窝揉了把。岑稚后颈过电似的,不自觉松了牙关,刚启唇就让他闯了进来。一级防备被攻破,岑稚不甘示弱地启动二级,一点不客气地开始咬他。一个吻接的跟打仗一样,两人都较着劲,亲到最后气喘吁吁。谢逢周还想靠近,被岑稚一巴掌盖住脸,再捏着下巴转到一边,踮脚拉开他衬衫领,在他的锁骨上吭哧一口。以牙还牙。这小孩是真的记仇。谢逢周好笑。岑稚没动真格,气势很猛,真咬上来只有一点牙齿压在他骨头上,就像被小猫软绵绵湿漉漉地啃了一口。谢逢周巴不得她再用点劲,咬得狠一些,在他身上留个印记,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出来做了什么事。她说得对。他就是不要脸了。她也别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