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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了,第一建筑公司的张凤武,召集了不少同行一起吃饭,把二后生也叫去了。吃饭的地方选择在了市里的盛运楼,算是当地上好的饭店了,空间宽敞,从门厅到走廊,再到雅间,装修得也是特别豪华,水晶大吊灯的吊坠,多的都数不清,像天上挂着的星星一样。而墙上的壁画,也是中西合璧,都是世界各地名家的画作,若不是内行,不细细地审视,都看不出是真品还是赝品来。房间内的地板,亮得都能照出人影来,不少贵宾房间,铺的都是进口的纯羊毛地毯,据说一平方,就值万八千的。而大门口的迎宾员,也是个顶个的标致美女,要个儿有个儿,要模样有模样,红红的嘴唇,热情的微笑,还有那殷勤的鞠躬相迎姿势,让一般从乡下来的,拘谨得进都不敢进,几乎都得望而却步,就看这番样子,吃一顿饭的花费标准也少不了。
张凤武召集来的同行,在忽林河市建筑业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从第二建筑公司出来单干的刘美河也来了,还带了一个小蜜,当地人也叫靠肩儿。再看一个个都挺着老板肚,大腹便便,其中,也就二后生算是朴素的了。这种本色,他一直保持着,但围着大圆桌坐下来,四目望去,也就他显得格格不入,透着一股寒酸气。所以,趁服务员上菜期间,三三两两的宾客交头接耳,互相说着奉承的客套话,什么“张老板长,李老板发财”等等的恭维客套话,互相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就二后生像尊木雕一样,正襟危坐在那里,没人愿意搭理他,就好像他吃饭是来错了地方一样,但这样,二后生心里倒没觉得有啥不适的,是人家邀请自己来的,没人和自己搭话,倒也落个闲在和安生。
张凤武,今年三十七八岁,原本是第一建筑公司的经营副经理,看单位效益不怎么行,就带了一帮人从公司里跳出来自己干了,当然,档案关系还留在原单位,说的时髦点儿,就是停薪留职吧,有退路,外面干得不行,随时还可以回到单位里。要说,任何一个单位,业务是龙头。对于建筑公司,工程项目就是业务,有了项目,大家就有活儿干,有活儿干就不愁挣不到钱,工资就有了着落。这些年,张凤武在给第一建筑公司负责经营业务的过程中,接触到了不少领导和关系,这可是宝贵的人脉资源呀。掌握了这些,也确定了工程项目,他才从单位出来的,这样确保出来就有活儿干。用老百姓的话说,那就是拿着公家的钱,给自己的以后铺好了路。
要说,搞经营的,那都是人精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察眼观色,随机应变,都是高手。张凤武不仅和建设单位领导关系搞的好,和本单位的领导处的关系也不错。所以,他临从单位出来时,也把第一建筑公司的领导打点好了,公司里的设备、周转材料随便用,示意性地给几个钱就行,慢慢地,甚至都占为己有了。而工地上干活儿的工人,以及管理班子也是现成的,拉来就能用。加上他就是本地人,哪里都熟悉,这样一来,天时、地利、人和,可以算是全都占了,干起来顺手多了。相比之下,二后生就没人家的起步标准高了,他更需要的是脚踏实地的打拼。
整桌酒席,张凤武把大伙儿招待得都很周到,从开始敬酒,他也不论每个人的官职高低、年龄老幼、干的项目大与小,都统统一视同仁,可以说是左右逢源,甚得大家满意,特别是开始的致酒辞讲得也是中肯得体。待酒桌上的凉菜都上齐以后,只见张凤武端着满满一杯酒站了起来,先是向到场的各位鞠躬示意表示欢迎,“诸位同仁、朋友们,感谢大家能在百忙之中赏光,也算是看得起我张某人。今天大家汇聚在一起,都是咱忽林河市建筑行业内的精英,大家可以互相认识一下,以后我们就都是朋友了。往后,有信息可以共享,有好项目干不过来,也可以互相帮忙。我很乐意与诸位交朋友,只要大家不嫌弃就好!”要说,张凤武不亏是搞经营出身,这段话讲得还是很有水平的。
见做东的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在场的大家也都纷纷举杯站了起来,一起将目光聚向张凤武这边,之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也都停止了喧闹,就像一群记者在等着发言人讲完话,等着采访一样。
“大家伙,这样啊,这第一杯酒我先干为净,然后我从左手边挨着给大家介绍今晚到场的朋友,介绍给大家认识,好不好?”张凤武实在是深谙酒桌文化,每一步、每一个环节都那么从容,那么得体,还不让任何一个人感到被冷落。说完话,他一扬脖子,一饮而尽。要说,这一杯酒也不算少,比平常人们用的酒盅大多了,足有一两多酒。或许,这与草原上人们的豪爽性格有关,觉得用小盅喝不够过瘾。
见张凤武干了,大家也都纷纷一饮而尽。其中有酒量不行的,一口没喝完,喝了一多半,吸了口气,也没停歇,接下来把杯中剩下的也喝完了,抹了抹嘴,坐了下来,赶紧寻找着筷子,选摸着先吃口凉菜,压压这股辣劲儿。
介绍到二后生这里,“朋友们,我左手边的第三位是郭凯同志,也是鼎鼎大名的郭老板,虽说不是咱本地人,但是咱第三建筑公司曹德云曹老板的姑爷,现在也算是咱忽林河人了。但郭老板却是白手起家,没依靠曹老板,一路打拼过来,和牛志木牛老板一起搭伙干,而且干得非常好,每个项目都争取干到优良工程,为人又实在,可真是咱行业内的翘楚啊!”介绍完二后生,张凤武端起酒杯,将自己的身子往前躬了躬,与二后生轻轻地碰了碰杯,“郭老板,敬您啊!以后不懂的,还得向您多请教!”
这话说的,让二后生听着特别舒服,特别是张凤武的彬彬有礼,还谦卑有加,让二后生内心里顿生敬意,觉得人家的确比自己见的世面多而且广,也有涵养,比桌子上这些财大气粗、出口就是脏话粗话连篇的暴发户,强多了。干了酒,落座后,二后生觉得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又遇上了值得学习的榜样。
整桌酒席下来,大家喝得都不少,也都很开心。但还是就数刘美河表现得充分,也喝得最多。只见他一会儿自己站起来,挺着短粗的肚子敬酒,一会儿让他的小蜜芳芳敬,一会儿两个人又像夫妻一般一起敬,两个人不时地还喝着交杯酒,出的窘相不时把大家逗得“嘎嘎”直乐。听大家私下里议论,芳芳是南方四川那边来的,因为长得年轻貌美,刘美河在去洗头房洗头时认识的,便让她跟了自己,并在外面给芳芳租了房子,当金丝雀包养了起来。这样,刘美河带着出去,觉得特别有面子。
二后生思想还是有些传统,虽然有些看不惯刘美河这样,但也不便说什么,只能随大流了。好在他心里明白,说是同行、朋友,其实都是竞争对手,同行是冤家这句话,一点儿也没错。
张秀玲在腊月二十六才回的老家。天天在一个办公室里,不觉得如何,但人家真得走了,二后生这心里一下变得空落了。回到办公室,看着张秀玲一直坐的那个座位,上边似乎还带着她的余温,但现在却显得那么空荡,二后生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于是,他在张秀玲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一本一本地翻着上边的书和资料。看着她那清秀的笔迹,想象着她清秀的面容,二后生的心思,似乎也跟着走了,跟着张秀玲回到了她的老家——一个位于乌兰察布的自己不曾去过的小村庄。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翻着,偶然间,在张秀玲做笔记的一个小本上,二后生发现了一段话,其中是几句是这样写着的,“……凯,我能理解你心中的苦闷,也能理解你对梦兰姐的感情。我要是梦兰姐就好了,能有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时刻惦念着自己,该是多幸福的事呀!……凯,今天一个上午你没有来,我的心里好空啊,干啥都干不下去,像丢了魂似的,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了你,可这些你知道吗?你能接受我对你的爱吗?我不在乎你结过婚,也不在乎你有孩子,也不在乎你比我大几岁,我只在乎你这个人,只要你能在乎我一点点儿就行。我知道,你是我的恩人,一直把我当个妹妹一样保护着,这让我远离家乡也不孤单,但我更希望的,是能做一个像梦兰姐那样知冷知热,一辈子守护在你身边,为你付出一切的人。无论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只希望能与你朝夕相守就好!可是,看着你那一本正经的脸,我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勇敢一点儿,哪怕是一点点也行!我这样,是不是有些自私?是不是想得有些幼稚?……”
看到这里,二后生已经被深深地打动了,他自梦兰去世以后,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把自己打动了。因为对逝去的思念,自己已经很少和人开过玩笑了,可能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板着脸而没有任何表情。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女孩内心却有如此奔涌的波澜,对自己如此用情,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地望着自己,默默地守着自己。此时,他好想追上去,把张秀玲追回来,但他也很清楚,张秀玲此时早已上了火车,向她的家乡那边疾驰着。
二后生没再往下看,他掩上笔记本,深深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扫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办公室,从屋里缓步走了出来。室外的天有些发阴,大大的雪片也不知道从何时已经开始下了,一片一片,轻轻地落在地上,然后一层压一层,起初下的已经化了,后边的在继续向下落去,覆盖了之前化掉的那些,让大地开始显得洁白。有的呢,就直接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肩膀上,鞋面上。二后生不愿打搅雪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雪花前赴后继地落下,落在地上,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相信它们都是有生命的精灵,不管将来化成水,还是化成冰,那都是它们生命的延续。
抬眼望去,洁白的雪花也在把新建的建筑物覆盖,只有它们的侧面,挂不住雪花,还露着本来的颜色。侧耳仔细听,这场落雪似乎连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他深吸了一口气,往前又挪动了一下脚步,身后马上露出两个大大的黑黑的脚印,像两个大大的瞳孔,那是他自己的。“如果她在,该有多好呀!我们可以在一起堆雪人、一起追逐,一起打雪仗了。”二后生心里不无感叹,也不知他想得那个“她”到底是谁,是梦兰,还是秀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