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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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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灾发生之后,切尔诺伯格多处都遭受到了陨石的袭击,产生了大大小小的陨石坑,其中破坏最为严重的那个,位于城市内城外围的一角。

    那儿原本是一座小型机场,然而陨石落下之后,航站楼和机场的大部分设施顷刻间被摧毁,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深邃的洞穴。

    陨石坑内、坑外散落出大块大块的活性源石,极度危险,不仅容易爆炸,而且寻常人接近之后几乎百分之百会感染矿石病——甚至不需要用身体触摸,仅仅呼吸空气就可以。

    天灾的威力是人所无法匹敌的,爆炸产生的高温融化了四周的土地,同时也毁灭了这儿的一切生命。然而,万事总有例外,即便是天灾也是这样。

    年在深坑处躺了许久之后,感觉自己的力量差不多恢复了一些,便强撑着身体,艰难地用手爬出了这个半径有数百米的巨型坑洞。爬出来之后,她便躺在石坑外的平地之上,仰面朝天,望着天空发呆。

    她伸出手,看见自己光洁的胳膊,愣了一下,又转头看向身体处。果不其然,衣物尽数烧毁,年现在是全身赤裸。

    她向着坑内部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瞧见,便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我那件在汐斯塔买来的旗袍就这样没了,关键是,那衣服还是他们陪我去买的……该死,是他们陪我买的第一件衣服,那么重要……”

    她想到了塔露拉,想到这个人便是罪魁祸首,不禁咬牙切齿。

    “该死的塔露拉,毁了我的东西,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年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的红色长剑和盾牌都不见了。陨石落下的时候,她拿它们去挡住了第一波冲击伤害才捡回一条命,不然就算能活下来,自己也要花更久的时间才能恢复好身体。一想到她的盾牌和剑也是她花了好多功夫才做出来的,年的愤怒更甚。

    “你姑奶奶我忍不了了!叔可忍,婶婶不可忍!我现在就要去杀了她……”

    年从地上站了起来,迎着太阳,在路上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反手来了一套广播体操,随后耸耸肩,气呼呼地朝着内城区走去。

    走到一半,她又想到自己没穿衣服就去打架实在是很不体面,要去打架的话,至少应当找件衣服来。

    路面上已经全是尸体了,年可不想在这群臭烘烘的家伙身上扒拉衣服去穿。她想在城市里找个服装店挑一挑,然后再打也不迟,而且她还要准备两份,因为她打架的时候还有可能再坏一套。

    “哎呀……麻烦死了,都怪塔露拉……”她向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看去,“也不知道白羽他们怎么样了,没了我,他们恐怕真的难以逃出这里……要是逃出去的话还好,要没有,我好不容易找到能陪我购物的家伙又没了……真是扫兴……”

    她换了一条路,继续走着,走了好久也没有看见什么服装店,甚至连个人都没有找着。没走几步,年还饿了起来,可能是被陨石砸中之后恢复体力要消耗大量的能量吧。

    “吃不饱的话,恐怕打到半路就饿晕过去了……”

    她的身旁正好就有一家看上去不错的店,这家食品店貌似刚被洗劫过,名叫“老狼千层酥”,还特地标注了一下“叙拉古风味。”标牌被烧掉了一半,门外还有:

    “感染者与狗不得入内”

    这句话已经被感染者暴徒划掉变成了:

    “非感染者已死,狗可入内”

    年忽然想起,白羽曾经和他们讲故事的时候讲到过,他与拉普兰德最开始来到切尔诺伯格时,好像在一家什么千层酥店第一次遇见赫拉格。名字年记不太清,但她总觉得就是这家店。

    她走了进去,店里早就是一片狼藉,椅子、柜台全都被毁掉了,地上还有几名暴徒的尸体。这些暴徒像是被砍死的,刀口并不平整,仿佛不是训练有素的人所为。

    她离开餐厅之后,进入柜台的后方厨房。厨房里全都是凝固的血迹,食材被毁了大半,年没有找到煮熟能吃的东西,却在后厨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尸体。

    这个中年人的头骨被钝物砸碎,从服装上来看,应该是这家店的店长或者是店员。尸体上已经爬起了苍蝇,年挥手赶了赶,发现那男人的手上握着一把菜刀。

    死的时候还握着菜刀,他应该是激烈地反抗过。在他的身后,还有一扇小门,年推开了它。

    那是一间卧房,很小的卧房,卧房的门被藏在后厨的柜子后面,设计初衷应当是不引人注意。卧房内有一张桌子,一个小衣柜和一张单人床,桌子上有一幅相片,相片上有一对父女。那个父亲就是门外的中年男人,那个女孩倒在卧室的床上。

    年走过去,给她翻了个身。她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少女的年纪不过18岁,下体血肉模糊,应该是被暴徒侵犯过,身上都是挣扎和打斗的伤痕。但她的死却源于胸口的一把刀,从角度来看,直入心脏,像是有经验之人所为。

    而且,她是感染者。

    “她的父亲在这家店为她私自开辟了一扇小的卧房,目的是隐藏这个感染者女儿。其实,这小店并不属于那个男人,可为了她,他还是不顾危险,这样去做了。”

    年回过头,看见说话的那个女人就坐在卧房墙角的椅子上,面色平静,手中握着一把红色的长刀,刀柄处做成了法杖的模样。那个女人有着一头火红色的长发和迷人的紫色眼眸,胸前挂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

    “你杀了她,”年说,“是吗?”

    “我来的时候,杀掉了那些闯进这里的暴徒,但这个可怜的少女乞求我结束她的生命,我照做了。她没有痛苦的死去,这是对她而言最后的仁慈。”

    “在乌萨斯,感染者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年说,“他能够在内城藏匿这么久,算是一个奇迹。”

    “她原本是在一个叫做阿萨兹勒的感染者诊所里接受救治的,”红头发的女人说,“可是,后来这家诊所离开了切尔诺伯格。她不愿意离开父亲,她的父亲也只能挺而走险。可笑的是,侵犯她的人,杀死她父亲的人,却是那些她的感染者同胞们。”

    红发女人把手放到十字架上。

    “诸神慈悲,我竟然是才了解到这一切。”

    “你也是个感染者,为何才了解这一切?”

    “之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红发女人继续说,“但我听说,记忆对于人来说是一种负担。我现在很轻松,不过是有一点愤怒而已——在见证了这样的事情之后。”

    “你叫什么名字?”年问。

    “史尔特尔,”她说,“我只记得这个。然而名字并不重要,那只是个代号。你叫什么?”

    “年。”年回答,“这个名字很重要。”

    “一个字?”史尔特尔说,“我从没听说过。”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那你不记得有一个字的名字也很正常。”年说,“你是谁?为何要来这里?”

    “这个问题应当是我问你才对。”史尔特尔伸了伸手,“你浑身赤裸,却从外面走了进来,毫发无伤,身上也没有那种黑色的石头,你到底是谁?”

    “我是来找衣服和找食物的。”年说,“刚刚有一颗陨石落在了我的头顶,我花了好久才恢复过来,但是这衣服什么的全都被烧毁了,只能这样子。”

    “我没了记忆,但我可没失了智。你要么是被外面的景象吓疯了,要么就是被天灾吓疯了。”史尔特尔说完,提着刀走到了卧房的衣柜前,打开了柜子,从中翻出了几件衣服,“没有人能够在天灾当中幸存……她已经死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穿她的吧。”

    年看着史尔特尔按照自己的喜好给年扔了一件热裤,一件褪了色的衬衫,一个红色的棉大衣外加一套内衣。整套衣服穿在身上,年仿佛就像被裹在被子里一样。

    “好丑,”年说,“你真没品位。”

    “如果你不想被冻死,就按照我的来。”史尔特尔回答,望了一眼年,“顺便说一下,我不怕冷。”

    “你以为我怕吗?”年脱掉大衣,把它平整地盖在少女的尸体上,“物归原主吧,愿她安息。”

    史尔特尔愣了一下,又把手按在了胸前的十字架上,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年回过头,对此十分疑惑不解。

    “你在做什么?”她问。

    “祈祷。”史尔特尔说,“我经常祈祷。”

    “一个虔诚的信徒,可不会在脖子上套一个黑色的项圈,免得引得一些不好的联想。”年撇撇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我说了,我失了忆,我不记得我自己是谁。我来到切尔诺伯格的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巧合而已,我想找一个歇脚的地方,谁知道这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那你之前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在雪原当中游荡,能到哪里去就到哪里,也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目的是什么,自己又是谁。”史尔特尔的语气之中,竟然有些许的苦涩,“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好像你是一个突然出生的婴儿一样被丢到这个世界上独自过活。我没有遇到任何我信任的人,也没有人信任我……除了她……”

    她看向了那个死去的少女。

    “……她在死前把她的生命交给了我,然后有些事情就变了……”史尔特尔平静地说,“我有点生气,不骗你,非常生气。如果有机会,我们也许会能够相处得很好,然而我们之前却从来没有相识。她的眼神中流露出真诚的目光,我没看过别人这样——好像她很熟悉我……”

    “原来失忆的人都像你这样多愁善感吗?”年用鼻子抽了一口气,“你还要一直呆在这里看着她?人已经死了,跟我走吧。”

    “我能去哪儿?”史尔特尔问,“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杀了塔露拉。”年说,“她是外面那些暴徒的领头的,差点杀死了我的朋友,也差点杀了我。”

    “……朋友……什么叫做朋友?”

    年沉默片刻。

    “看来你还真是失了忆。”她说,“朋友,就是你刚才所说的,能够相处得很好的两个人,彼此之间就叫朋友。我来到切尔诺伯格就是为了拯救我的朋友。”

    “那你……救出了你的朋友吗?”

    “不知道,我被陨石砸中了,现在这个时间已经快傍晚了吧?我从上午睡到下午已经算很久了,要是没救成他们就死了,要是成功了,他们也应该回罗德岛。”

    “罗德岛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致力……是一个名义上致力于改善感染者处境的制药公司。那里既有感染者,也有非感染者,两方倒算是挺和睦相处的,虽然那里依旧有非常多的问题。不过无论怎样,罗德岛依旧挺和平——至少比这座城市好太多了……”

    “没有这样的残害吗?”

    “……没有,至少现在是这样……”年望着沉默的史尔特尔,眼神颤了颤,“怎么?你想要去罗德岛?”

    史尔特尔没有立刻回她,许久之后才开口道:

    “我们把他们埋了吧?”

    “埋了?埋哪里?”年一愣。

    “埋外面吧,房子外面有一片小小的空地,那里有一棵大树,就埋在树下,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善终。”

    “切尔诺伯格死掉的人有那么多,你要是都像这样埋掉,那你一辈子也埋不完。”

    “可是……能埋几个埋几个吧,至少我还埋了一些……神说,救一个人就是救了全世界,超度一个人就是超度所有的人……”

    “你的神是谁?要是你的神知道这件事情的话,那祂为什么不来拯救这座城市,要去袖手旁观?”

    “神知道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

    史尔特尔伸手拿住那个相框和照片,把刀背在身后,抱起少女的尸体走出了卧房。年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选了一件干净的毯子盖住那个中年男人的尸体,也走了出去。

    好像是上天的注定,门外依旧是空无一人。切尔诺伯格刚下过雪,融化之后泥土潮湿了一些。两个人挖坟并不费力,尤其是年,这种小幅度的运动对她来说和躺着睡觉没有什么区别。

    坟墓挖好之后,太阳也要落山了。她们把少女和她的父亲放在一起,史尔特尔望着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将相片放了下去,开始用铲子填土。年靠在树上盯着她。

    “你好像不太喜欢这样的场景,”年说,“尸横遍野,满地焦土,全都是断壁残垣……”

    “这些事我会让我很生气,”史尔特尔回答,“我很害怕我生气,我生起气来会有很恐怖的事情发生。”

    “很恐怖……有多恐怖?”

    “你还是别问这种问题比较好。”

    史尔特尔填起了最后一铲土,用铲子拍平,然后在土上插了一把刀——那个中年男人用来保护女儿的刀。史尔特尔特伸出自己的长刀,用刀尖在那把菜刀上划了几个字。

    “你认识字?”

    “我不知道我怎么认识的,反正我就是明白而已。”

    一位父亲,和他的感染者女儿之墓

    ——那上面刻着。

    “希望还有人能够记得他们吧,希望我能一直记得他们……”史尔特尔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年,罗德岛在哪里?”

    “你……真的想加入罗德岛?”

    “我只是不想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她说,“从我的这个记忆的开始,我就一直不清楚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现在我有些明白——也许我可以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能阻止一个是一个,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一直是你的信念吗?”

    “这是我的神告诉我的。”

    “你的神是哪个神?”

    “我不知道。”

    “还有信神的人不知道自己的神是谁?”

    “总归,我想找一个可以安静整理我的记忆的地方……很明显,战场并不是那个地方。罗德岛在哪儿?”

    年把头撇了一下。

    “我是罗德岛的人,我可以带你去。”

    “你不杀塔露拉了吗?”

    “不杀了。”

    “为什么?”

    “……我要是杀了塔露拉,你就会知道这是我干的,那么罗德岛就会知道这是我干的,那我平静的生活就没有了。史尔特尔,回去之后,你应该和我的那个朋友谈一谈——他总是想着去做很多的事情,他不明白贪心的后果,渴望拯救一切最终会导致他谁也救不了——我觉得你倒是应该去的,那里挺适合你……”

    空气一下子突然又安静了起来。

    “史尔特尔……”年忽又问道,“你生气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你很想知道吗?”

    她扭头,望向远处缓缓落下地平线的太阳,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浅浅的光。史尔特尔把刀靠在身侧,眼神随着昏黄的晚霞而颤动。

    “看看那个黄昏,”她说,“好好看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