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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国西北,边疆沙漠。
黄沙滚滚,龙门客栈。
微风清扬,寅时醒来。
深吐息五口,睁眼。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粒花生米下空腹。
拾一札记,温书。
三炷香后,运气。
又两炷香,下楼。
“老板娘,还请来一碗白米粥。”
背身说话者,是一两鬓微白的男子。
转过头来,定眼一看却是惊为天人。
此男子北人南相,生得一双妖冶的桃花眸丹凤眼不说,那一对剑眉更是英气逼人。
挑一边角落座,刹那间仿佛连空气里也弥漫着儒雅的春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天蒙蒙亮,门外是黑蒙蒙沙雾。
门内则有蒙纱女进了客栈落座。
那女子身形窈窕,开口道:
“没曾想,原是失了魂魄的谪仙人……”
……
生命始化曰魄。
即生魄。
阳曰魂。
道家常常认为。
人有三魂七魄。
三魂者:生魂,觉魂,灵魂。
生魂主动。
觉魂主受。
灵魂主宰生、觉二魂。
七魄者: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
男子闻声,目光与蒙纱女交织。
虽然隔着一层白纱。
但不难判断,女子绝美。
却是个疯子?
三魂七魄的说法倒是有所耳闻。
失了魂魄的谪仙人,是个什么鬼?
男子脸色如常。
并未立刻搭理。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逃过那二位的眼睛的?这,简直是一个奇迹!”那蒙纱女接着问道,语不惊人死不休,声音却是那般好听。
男子吃了一勺粥,一丝不苟咀嚼了十三下后,才平静说话:
“生命本身从来就是奇迹,不是吗?”
那蒙纱的女子似是有所思考。
“哦?我在想,你既能从另外的画中来,想必修为也在人间五境之上?”
男子见瞒不住这位,坦白道:
“跌入初境后停滞人间力,不曾修灵。”
“……”
蒙纱女心中震撼,问道:“在这方画卷种下魂因,代价竟会如此惨烈吗?”
男子第二勺粥入嘴,仍是一丝不苟地咀嚼十三下后,方才回话:
“不该如此吗?”
蒙纱女沉默。
自己乃是天地造物的至高杰作。
而凡人好像不是。
“我认识的那个华道人破了九天,想必修为已在五境之上,那二位一时半会倒是拿他没撤,而你现在已跌入初境……”
不言而喻。
该如何与那作画的二位对弈?
“超出常理的力量,往往都来自常理之内。这些年来我每天只管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及时温书,闲时运气,所幸从未懈怠半日。”
女子安静片刻。
“真是个有趣的男子。我名叫旱魃,千年之前帝鸿氏后人称我为天女魃。”
啧啧!
听这口气——
被称作旱魃的女子竟历世已有千年。
却仍是少女声线,赤子之心。
男子并未吃惊,神色平静道:
“杨彦启。幸会。”
过一会儿——
男子似是抓住了什么。
闭眼一算。
再补充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如此说来,我好像也见过你种下的魂因了。无愧是龙族,永不遭天谴。”
蒙纱女听懂了。
两者相视一笑。
旱魃好奇这位男子的瞒天过海。
男子则是惊叹龙族的天赋绝伦。
二者心有念,口无言。
待被杨彦启称为“龙族”的女子走后——
龙门客栈的老板娘从内屋走了出来。
老板娘本是南匈奴人。
部落的原名为呼延白。
亦是胭脂评上的美人。
因牵扯峣山一役的后果而家破人亡,被这位无双的儒帅安置在这龙门客栈。
这位真正的君子并无金屋藏娇的嗜好。
只是乱世佳人红颜薄命。
出于灵魂深处的善意。
实在于心不忍。
谁也猜不到这位名动天下的大元帅几乎所有重要的决策,都是在此处思虑而来。
比如前几月给中原方向送去谨防南疆作乱的密奏,便是在同样的座位上推演得出。
旱魃。
天女魃。
再联系到近几年羯族大草原上天降奇石的奇异事件,不难猜出那位的身份。
“祆教魂殿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竟然请动了云墓里的无上存在。
风云变幻,难道真的有人要“飘飘乎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了?
男子闭眼感受,不再说话。
……
华朝北方。
北边通向大荒林的雪径,有一脑里满揣着骑士梦的哼歌儿少年。
少年很矮。
黝黑。
却明媚。
画面中,又打南边迎面走来了一位高大的念诗老人。
老人很高。
很大。
还很帅。
二人相隔数里对望——
“三百年前,你原来还有张那般明亮的脸哟!”道人看向少年稚嫩又清澈的双眼。
“人尚活,心何在?这便是时光的力量吗?”少年则看着老人平静深邃却空洞的双眼,紧锁的眉头皱起了不符年龄的沉思。
那颗真正的心,排斥着一些理性,一定得刻着十八岁的年轮,流着年轻的热血。
要在意诗人。
也得在意骑士。
还有那含羞的可人儿铜铃般的笑。
老人只思考。
少年会哭泣。
先是老人的诗与少年的歌,时间和空间都完美地交织在一点,在周遭寒冷空气里汇成了诗歌。
再是老人,少年。
两相遇。
二人相逢在一块不知名的大石碑处。
阳光普照而来——
老人与少年的身影好比画面中两条夹缝,在狭缝后面对应的山雪“大碑石”上印下了整齐有序的光斑条纹。
天地间,隐有一张绝美的脸在注视着那块“大碑石”。
她看到少年与老人同时在说话,一道光束像是同时穿过两道人影。
仔细一瞧却是蹊跷——
那道光里的光束既没有穿过左边的少年,也没有穿过右边的老人。
而是在她的目光注视的那一刹那,才发现穿过其中一人或同时穿过。
这可真他娘的玄之又玄!
她强大的神识里有着界定幻象和实体的古老智慧,显然这束光穿过的少年和老人,都是真实存在的。而匪夷所思的是,这一老一少又是同一个人。
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位特殊的存在已经窥探到了时间奥秘的领域,半只脚踏进了四维的世界。
三千年了。
又出圣人。
老人连唏嘘也是那般古井无波。
少年每一根睫毛都是朝气蓬勃。
他们仍在这天地间对话。
清脆的声音响起,少年九问:
“是成熟让你权衡利弊,对吗?”
“是生计让你置后良知,对吗?”
“是热梦让你工于心计,对吗?”
“是荣誉让你漠视生命,对吗?”
“是富贵让你不择手段,对吗?”
“是智慧让你心如止水,对吗?”
“是力量让你铁石心肠,对吗?”
“是岁月让你面无情绪,对吗?”
“是长生让你了无牵挂,对吗?”
他还想要路过四月桃林,一顾人间惊鸿,领略四季更迭,最后仍是带着一身干净的气息,再次停在这里。
老人除了内心的平静,还有脸上的平静,他的心里在默念十愿。
愿与青天赏黄昏。
愿与品茗粥尚温。
愿与添香捻熄灯。
愿与捧卷书半生。
愿与执杖觅雪痕。
愿与冷暖度悲欢。
愿与对饮把酒分。
愿与剪烛夜已深。
愿与赏月顾星辰。
愿与扬鞭苍野奔。
……
这他娘的就要羽化登仙了吗?
老人并没有证道时预想的狂喜,他在犹豫不绝——
这就好比画中人走出了画,从三维立体的世界再看画里的风景,还会值得那般留恋吗?而自己开始本身便是画,最后却没有了画的一切。
所有的七情六欲,都没了。
老人的意念此时能控制体内所有的元素,他成为了自然法则的一部分。
这便是终极的力量吗?
这三百年的修道,竟是将“他”修成了“它”。有血有肉的十愿,已经都无所谓,一切的一切都归于了绝对的平静。
老人停止了与少年的对话,将虚空一手撕开成一个夸张的大圆,破裂处闪耀着蓝光,整个光圈“滋滋”作响。大圆慢慢愈合收缩,这便是凡尘眼中的天门了吧。
一步跨入,便为天人。
“同长生相比生老病死更有趣呢。”
话虽如此老人终是一脚跨进天门。穿过以后,脚下仍然是大荒林的雪地。
“原来我们都是画中人。”
可是画家又是否存在呢?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又会在哪里呢?
那位“少年”不知何时去向何地。充当背景板的大碑石,被老人一挥手招了过来。
碑石的运动轨迹并不是普通的连续性直线,而是瞬移般断断续续地“闪烁”着靠近。由远及近才发现这块碑石竟是如此巨大,状似一块方正的令牌,却是同阁楼等高。
飞仙的老人一手将大碑石抗过头顶,如蚂蚁举砖,十分夸张。
再一放,重量巨大的碑山坠下,如刀子般插进了地下深不知几丈。
巨碑落定后便消失了。
一团白光冲向空中,绽放开来,天空顿时涌现无边无际的虚影亮点。
亮点慢慢成象,最后汇聚成了一张漂亮的白虎大脸。
虎目注视着老人。
下一刻,白虎幻相竟说话了:“你既是帝鸿氏后人,何故动我风冢?”
“因为云墓消失了。”
“你说什么?”
“我前后穿梭三百年,过去和未来世界都有传闻,说是天龙游走域外,入了奇点不可知世界。”
“你竟会知晓奇点?”
“乾坤一酸儒,终是坐井观天。”
“如此看来,你的实力境界已触碰到了那个领域,不妨告诉你夏国淳维氏并未死绝,地狱道现有那罗延和普六茹转世人间道,这片神洲大陆恐罹难浩劫将至。”
老人由于解除了时间的部分限制,这其中的缘由也是知道一二。
四百年前、夏朝被灭,华朝取而代之,单是皇族便有数万亡魂殉国,寻常百姓更是命如草芥。
人间道业力平衡也因此被打破,地狱道魔族便在那时趁虚而入潜进了人间道。
而作为夏朝最后一位国君的淳维氏残魂,被魔君维持并保留了下来。一百年前淳维氏历经磨难终于“重生”之后,竟然丧心病狂地与魔族结盟,誓要在这一世灭华。
“六道轮回本就应该由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来维持,我则是碰巧赶上了机缘,当下就想尝试着能不能窥探到宇宙奥秘的一鳞半爪,只愿离真相更进一步。”老人一心求真。
六道轮回者——
天道,人间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
“我的真身现在地狱道,无暇分身。”
“可他娘的这人间道有的是强开天门而不入的谪仙人啊……”
“你错了,一卜天机卦便可得知那罗延和普六茹转世皆是凡人。这一世善恶博弈只能寄托于人间之力。”
白虎幻象越来越模糊了。
逐渐走向虚无。
“我留下的神念时间快结束了,魔君在这世已然落子,而我别无选择。”
“六道秩序崩坏与我无关,我心只向真理。”老人不为所动。
“但我知道,你是华人……”白虎的神念幻影话音刚落便突兀地消逝了。
老人原地平静而立良久。
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三百年前写下的诗:
临牗书香海,扶摇学子志。
梦滴八千里,巨龙朝天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