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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家提前置办起年货了,足足两大板车。
村里的老树下又有了新话题。
这事儿藏不住,云家也没想藏。采买年货常见,但提前这么久就开始置办就有些奇怪了。
“这我知道,”吴家阿奶手里一把瓜子,嗑了一颗吐掉瓜子壳,吊足了人胃口,“我家老大那天正好碰上云家的从镇上回来。”
“吴阿奶,您快讲讲,那云家莫不是发大财了?办年货莫不是借口?”
问话的是周家的二媳妇,说来周家原是长溪村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田地多,人也多,可最近几年却是越来越过得不如云家。
“云家的说了,没发财,就是趁着时间早人少,刚好有两辆车,就把该买的都买了。”吴阿奶虽是个嘴碎的,但也不会平白无故给人胡说。
“那也太早了点吧。”张阿奶咋舌。
“嗐,谁说不是呢,我家老大也问了,”吴阿奶一拍大腿,“你们猜这是谁的主意?”
其他几个阿奶婶子互相对视,云家当家的应该是云家阿姆何花吧,难不成还能让其他人拿了主意?
还是周家二媳妇一挑眉,“不会是澜哥儿吧?”
“想不到吧?就是澜哥儿!”吴阿奶一看其他人那副惊掉下巴的表情谈性大起。
“澜哥儿说这天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冷,怕和去年一样初雪下的早,到时候路不好走,东西也不好买,劝云家的早作准备。”
“一个未出阁的哥儿懂什么,那云家的汉子也由着他胡闹。”周家二媳妇撇撇嘴,不以为然。
这话可不好接,谁都知道周家二媳妇曾帮娘家侄子向云家说亲,让云家阿爹连人带东西给扔了出来。
这事儿说起来还是周家二媳妇他们不占理,哪有前院几个长辈谈话,他那侄子翻窗去偷看未出阁的哥儿的?
得亏是人哥儿没在屋里,不然这清白可就没了。
周家二媳妇也不看看她那侄子是个什么猪狗模样,倒是给云家记恨上了。
……
云家可不知道村里老树下的“茶话会”因为他们不欢而散,他们忙着缝新被做新衣呢!
三床十斤的大棉被,老人一床,兄弟两家各一床,云澜一个人用不着那么大的被子,给自己做了床五斤的。
新棉衣做了夹层,云澜要求的,说是冬日上山拾柴带个饼子什么的可以放里面,中午拿出来吃都还是热乎的,去赶集把银钱放里面也不怕弄丢了。
新鞋也塞了厚厚的棉花,穿在脚上软和又保暖,云澜还纳了几张鞋垫。
女人哥儿在家缝补,男人们就去山上拾柴砍柴,这东西多储存点总没错。
棉被、新衣做好,今年的第一场雪也下来了,比去年还早了半个月,九月中。
相比其他家的忙忙碌碌翻箱倒柜找厚衣服厚被子,顶着风雪去采买,云家可算是有条不紊。
只云家两兄弟在雪停之后去隔壁村扛了半扇猪回来,后来就不怎么出门了。
初雪过后,断断续续又下了几场雪,都是小雪。
“澜哥儿又去看雪了啊。”云家老大云焕来灶屋端糖水蛋,看见了院子里那一串儿小脚印。
大媳妇蕾娘添了根柴火,盖上锅盖,一会儿澜哥儿回来这糖水蛋都还是热乎的。
“是呢,澜哥儿喜欢雪,每天都要去外面看看呢。”
“还要填柴吗?我来。”云焕忙放下碗帮忙。
“不用,我来就行。”蕾娘都已经弄好了,没让云焕动手。
“之前你被木刺扎了手我都不知道,还是澜哥儿来告诉我的。”
云焕因为从小干重活,长得高高壮壮,这会儿放轻声音说话难得显露柔情,一下子就让蕾娘红了脸。
“不、不碍事。”
蕾娘十六岁嫁进云家,一晃就是八年,丈夫可靠,公婆宽厚,妯娌和睦,是她这辈子撞了大运,寻了个好人家。
不算细腻的手被宽而厚的大手握住,蕾娘被自家丈夫拉起身。
“以前家里辛苦你了,这个……”
云焕嘴笨,不会说甜心的话,脑门儿上都急出了汗,看着蕾娘不知所措又暗含担忧的眸子,自暴自弃一般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一股脑儿塞进了蕾娘手里。
“送、送你的。”
手心里是被捂得烫手的一根银亮的簪子,梨花花朵和花蕾的样式,沉甸甸的一根,不是那镀银的。
云焕抿着嘴,心里忐忑,因为常年劳作皮肤是深深的古铜色,一张俊脸现在黑里透红,全然不似平日里那牢靠稳重的模样,倒似个青涩的毛头小子。
一双眸子悄悄打量妻子的神色,这一看便慌了神,“怎、怎的还哭了?不喜欢吗?不喜欢就……”
“喜欢。”
“拿去换一个你喜欢……什么?”
“喜欢,很喜欢。”蕾娘眼角含泪,但眼中是浓浓的喜悦和依恋,嘴角也是带笑的。
云焕顿时松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学着幺弟那样将人拢进了怀里。
云澜测了积雪深度回来就发现大哥大嫂之间的氛围不一样了,甜腻腻的,还拉着丝儿。
嗯……二哥二嫂也不遑多让。唉,助人为乐的单身狗默默地吃了一大口糖水蛋!
……
十一月。
云家三个汉子在扫屋顶的雪,免得压垮了房梁。
女人哥儿则是在清扫院子里和院门口的雪,清出一条方便行走的路出来。
云澜看着阴沉低矮的天空,心中沉重,这雪太大了。
“丰叔!大焕哥!烨子哥!”搭梯子扫雪的父子仨齐刷刷看向院门口。
“村长家的二明?”云家阿爹云丰,村里小辈都叫他丰叔。
“诶,是的丰叔!我三弟从府城回来了,我爹让村里的汉子都去老树下集合,有事!您和大焕哥、烨子哥快过去吧!我还得跑其他家!”李晓明说完不等回答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村长家的三儿子李晓辉在府城的酒楼当账房先生,很少回村,这么个大雪天往家赶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这事很可能就是村长要说的事。
“爹爹!大哥二哥,我和你们一起过去!”云澜丢下扫帚回屋取了披风兜帽和围巾,跟着家里三个汉子就冲进了风雪。
……
长溪村的老树在村子中间,云家四父子赶到的时候平地上已经站着好些人。
也有媳妇婆子跟着过来的,但一个未出阁的小哥儿过来了还真就云澜独一个。
不过大家都被村长即将要说的事情攥住了心神,云澜将自己裹得严实,云焕和云烨又有意遮挡幺弟,在场的人竟然都没发现他竟然跟过来了。
原地等了一刻钟,村长一大家子人到了。
铛铛铛——
三声铜锣响,小平地上再无说话声。
“今儿个这么紧急召集大家伙过来是为我家辉子从府城带回来的消息。”
“大家也看见了今年的雪下的早,到现在每天早晚都得扫一遍屋顶雪,不然容易压塌房屋。”
“而北边比我们这里的雪下的还大,已经闹了雪灾!”
雪灾!
这场景实在太熟悉,老一辈的人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站在这个相同的地方听村长说事,不过那时候说的是旱灾。
恐惧爬上脊梁,似乎连眼珠子都被冻住了。
铛铛铛——
又是三声铜锣响,村长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没比下面的人好多少,但现在没时间给人缓冲思考。
“大家听我说!之前云家的让大家多存粮,不知道有几个人听了做了,现在咱们这里还没有成灾,但看这情形也是迟早的事,所以大家要抓紧时间屯粮食,准备保暖的衣裳被褥!”
村子里一下子忙碌起来了。
大多数人家忙着去村里收粮食或上镇上买米面。
云家也忙,忙着烙饼做吃食。
现在只要雪稍小一点,云家三父子就去山上背柴下来。
而这几日云家的灶屋就没有停过火,堂屋的大桌上全是米面粮油。
揉面发面醒面,抹了猪油,裹着红糖或是白糖,撒上芝麻干果碎,烙成男子手掌大小的糖饼。
晒干的野菜洗净剁碎,腌制好的腊肉煮熟切丁,混成一大盆馅料,烙成一张张肉饼。
又单烙了只加了盐和芝麻的炊饼,这东西烙得很干,能保存许久。
剩下的面粉炒熟,分装进十斤一袋的麻布袋子里。
“澜哥儿,真要把所有的米面都给做了?”云家阿姆一边揉面一边问。
三个汉子也看向云澜。
“我有个猜测,不太好,所以就没和你们说,我们现在做的这些就是为那事做准备。”
其实云家其他人都知道下雪过后澜哥儿心里就藏了事,澜哥儿不说,他们便也没问,只细心地观察着。
“是不是和这雪灾有关?”云家阿爹到底是经历过的人。
云澜点头,“对,若只是雪灾还不可怕,咱们家这些粮食都够吃个两三年了。但是灾祸灾祸,灾之后常伴有祸。”
“流民吗?”云家阿爹知晓流民的厉害,真到那时候了那些人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
“流民是其一,我就怕形成流寇。”云澜语气沉重。
“流寇!”二媳妇郑悦惊呼出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连忙用手捂住嘴,吃了一嘴的生面粉。
“这……”云家阿爹也是心惊,“这不能吧……”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语气中带着不确定。
那几年旱灾听说南边确实出了什么流民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围剿多次才逐步给灭了。
“北边受灾严重,流民往南边逃难,逃难的人多了,难保没有恶人借机生事,所以只能早做打算。”
云澜说完也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是他想多了。
但云家人却都听进去了他的话,干活做饭也更加卖力了。
他们这里不盛产小麦,所以面粉少而贵,算上上次买的五十斤,家里统共只有二百斤而已,全部都处理了,得了五百个饼子,一百斤熟面粉。
大米做成米粑、年糕和米花糖,天寒地冻的也不怕坏。
大部分则是淘洗干净上锅蒸成半熟放凉用小布袋装好。
也留了一些生米做个样子,万一真要逃难混在人群里不那么扎眼。
家里这些吃食全部做好用了半个月。
村长第二次召集大家说事。
流民南下了,还起了马匪,各家回去早做准备吧。
云家父子回去的路上格外沉默,虽早有预料,但他们宁愿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爹爹,我们现在怎么办?”
云澜虽然做了许多准备,但他前世生活在和平年代,从未经历过这样大的灾祸,这一世长到现在也是顺遂平安的,平时稳得住,真临到跟前了就慌了。
云家阿爹这时却是家里最沉稳的,“澜哥儿莫慌,那些流民多会往大的府城逃难,剩下的小部分再分散分散也是不用怕的。”
“至于马匪……若是形成了气候也多寻大一些富余的村镇,不会到我们这种山沟里来,若是小股流窜……便看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
今年村子里没有年味儿,家家户户大门禁闭,就连走路说话的声音都是轻轻浅浅的,生怕惊来了什么。
云家关着门吃了年夜饭,守了岁。
第二天一家子聚在一起拆不能穿的旧衣旧被,棉花拆出来让男人们去打散打蓬松,旧布裁成大小不一的补片,缝在新衣新被上,伪装做旧。
打好的旧棉花缝成一张张可以折叠成抱枕的小被,小被的一边加了长系带,抖开可以围裹在腰上,遮住臀腿。
腰带衣角里缝了铜板银角,被褥也加改了夹层,塞了饼子、米面。
身上的衣裳夹层里也塞满了糖饼、肉饼。
板车上堆着几个米面坛子,盖着三床破旧褥子,其实褥子里装的都是一袋袋米粑、年糕、米花糖和肉干。
当村里陆续来了六七波难民后,云家阿爹锁上了院门。
七人一骡车踏上了逃难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