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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溪村隶属于平沙郡曲陵府安阳镇,靠西南一些,与之相隔一个郡的良与郡则是更偏东往北一点。
良与郡境内的山间小道上,一股千人左右的难民正往此处最大的府城彭广府而去。
哒哒——哒哒——
“马蹄声!马蹄声!马匪来了!马匪来了!”
这些人从各个地方逃难而来,已经对马蹄声有了应激反应,光是远远听见声音就吓得腿软手抖,喃喃求饶。
原本安静沉默的队伍因为马蹄声而变得混乱不堪,惊叫、哭泣、咒骂种种声音汇聚到一起,折磨人的意志,压弯一身脊骨。
一部分人绝望地瘫倒在地不愿再走,静静等待死亡。
更多的人则是连滚带爬拼命向前奔跑,期望寻得一线生机。
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见马的嘶鸣以及那帮嗜血恶魔兴奋的叫喊。
而往前冲的人突然发现前面的人开始往回跑或是往两边跑,有些人冲的太猛,两伙人直接撞了个正着。
前面也有马匪!也在追赶一股千人左右的流民!那是从府城逃出来的人!
两股流民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前后两波马匪激动地哇哇大叫,骑在马上挥舞着大刀,碰谁谁死!
方文林就在从府城过来的这股流民中,他后边这伙马匪约有百人,已经追了他们三天。
不是追不上,而是故意吓着赶着他们这些流民玩,看他们在希望与绝望中挣扎,出府城的时候约有五千人,现在只剩下一千左右。
从府城过来的这一条路上一步一尸,大雪都无法掩盖那深沉的腥红和冲天的血腥味。去往地狱的路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唷唷——
马匹嘶鸣。
“哈哈哈哈哈哈!”
贼人狂笑。
两股流民终是混在一起,对面那伙马匪人数少些,五十左右,也就是说这里一共有一百五左右的马匪。
他们骑着马在流民群里横冲直撞,看流民如同羔羊一般被驱逐、奔跑、聚散。
这条山间小道上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更多的人往两侧山坡上跑去。
冬日的树木光秃秃的,并没有什么遮掩效果,积雪又深又厚,只靠双腿根本跑不远,更何况这些流民个个面黄肌瘦四肢无力。
所以那些马匪并没有马上追上来,给人一点希望再狠狠碾碎,再没有比这更让他们兴奋的事情了!
方文林也往山上跑,他挑了右手边的山坡,这边往东,刚跑了两步就被侧面冲过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那人更是直接摔了个大屁墩。
他赶忙伸手抓住那人的胳膊,将人从地上拉起来,现在人群全都挤在一起,若是没有站起来多半得被踩死。
“谢谢。”声音沙哑细小,捂在围巾里,只隐约透出个音儿。
“不用谢……”方文林着急上山,刚刚也是顺手而为,现在将人拉起便要继续往上冲,得亏耳力好,才听见了那小猫儿似的声音。
也是这样多抬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眼让他已经松开的手倏地攥紧。
长长的兜帽几乎将人整个罩住,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大而圆的清透眸子露在外面。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
“哈哈哈哈哈,让我看看下一个幸运儿是谁?哈哈哈哈哈!”
残暴无情的声音让方文林瞬间回神,来不及多说,抓紧那人胳膊就往山上冲。
“澜哥儿,跟我走!”
云澜瞳孔地震,却也没时间细想,只能努力迈腿跟上这高大汉子的步伐。
但是到底人小腿短,跟的很是吃力,几乎是被半拖半拽着往前走。
这样下去不行。方文林心中焦急,他松开攥着云澜的手。
要扔下他这个累赘了吗?云澜累得直喘粗气,喉间泛着一股血腥味,双腿麻木僵硬。
因为眼睛长时间看雪已经有些晕雪症,浑噩之间只听见一声同样沙哑的声音,“失礼了。”
恍惚间,人已经被那高大汉子抱起背在了身上,双手求生本能地环上那人的脖子。
方文林只觉身后的人轻的似小猫,双手稳稳地抱住身后人的膝弯,目光锐利地一扫,心中已有成算。
长腿一伸,踩着其他人走出的雪坑飞快跑跳,须臾之间就冲上了山顶,一头钻进林子里。
林子里到处都是逃窜的难民,痕迹斑杂难辨,他快速扫了一眼大致情形,往右前方而去。
这边的树木生的更为密集杂乱,树枝横生,越往上越是交叉繁措,因为这边的路更不好走,所以少有人往这边跑。
但这也同样让那些骑马的匪徒更难追击,他们骑在马上,那些树枝的高度正好可以阻挡。
他专挑树多细窄的缝隙走,人可以通过,马却要卡住,不一会儿就甩开了马匪和人群。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一刻不停地在林子里穿梭奔走,这会儿雪下大了,更难前行,却也正好可以帮他掩盖行踪。
不知这样跑了多久,直到许久都听不见人群的哭喊、马匹的嘶鸣,他才放慢脚步。
“左前方。”
云澜为了不让汉子分心,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抱紧了人的脖子肩膀,当个称职的挂件,或抬手帮汉子挡下风雪。
这会儿逃出生天,大雪迷眼,见汉子有些迷茫,便指了一个方向,也没指望汉子听他的,却没想到汉子想都没想就往他指的方向走。
这人……
又走了半小时左右,两人都发现了前面有个黑色的倒下的月牙。
离得近了才发现是个几乎被大雪掩藏了的山洞,那黑色月牙原来是上半个未被掩住的洞口。
方文林小心将身后人放下,用树枝和手刨开洞口的积雪。
洞口不大,蹲下猫着腰才能钻进去。里面倒是挺宽敞,云澜估摸着得有四五十平方,最高的地方得有个三米。
这洞长得像木鱼。
洞里也似有人住过,地面夯实,洞壁平整,最里面有个泥土台子,中间一个蒲团。
这地方莫不是哪位高僧曾经的苦修之地?
方文林在蒲团上发现了动物的毛发,地上也有动物的脚印,就连洞壁下方都有动物爪子的挠痕。
“应该是僧人修缮的,离开之后成了小动物的栖身之所。”
缓过来的方文林拾掇起洞里的杂石草茎,微偏了下头,余光落在洞里另一人的鞋面上,又匆匆看向身前的地面。
“你……先坐在泥土台上歇会儿,我铺了一件衣裳……干净的。”
他知道云澜最是爱干净,从前就连鞋面都不怎么落灰。
云澜本想一起帮忙收拾,但看那汉子拘谨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的模样只能作罢。
泥土台子上是一件薄外衫,墨绿色的,一看就知是新衣没穿过的。
他没坐在上面,而是将衣裳重新叠好,取了小腿上裹着的破旧脏布,先用脏的那面扫净灰尘,又将布翻转过来,用干净的那面仔细擦拭。
最后解了腰上小被的系带,铺在上面。
方文林也已经将洞里打扫干净,“我去寻些柴火回来,会把洞口掩上只留一个小洞透气,你……”
“那我等你回来。”云澜替他把话说完。
神情略松,方文林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嗯,我会快一点的,这个你拿着防身,我回来会先在外面知会你一声再进来。”说完递给云澜一把匕首。
“好。”
方文林出来后没有立即捡柴,而是专挑粗壮的老树查看,连掏了三个树洞,收集了一小包干树叶,还摸到了不知道是哪只小松鼠的存货,五颗板栗。
回去的路上顺手捡了一小捆细柴,这片林子大,不愁没柴烧。
他动作快,来回不到半小时,在洞口先轻声叫了声澜哥儿,才挖开雪进去。
云澜没有坐在泥台子上,虽然不用直面风雪,但依然很冷,站着走一走动一动还能暖和点。
洞里黑暗,所以洞口那点光亮格外显眼。
方文林先把柴火扔进洞里,人再钻进去,没办法,洞口太小。
云澜在洞里待了一段时间,眼睛适应了黑暗,所以隐约能看清汉子在做什么,之前他还担心生不起火,但看那汉子动作熟练,好似经常做似的。
在洞里一人独处时他就在猜测汉子的身份,光是对视一眼就能认出他,应该是与他特别熟悉的,但他想了一圈儿身边认识的人,排除了一个又一个,愣是没找着这号人。
橘红色火焰升起的时候,两人的心都跟着一松。
“着了!你好厉害!”云澜声音依然沙哑,却掩不住语气中的雀跃,看向汉子的眸子里是满满的欢欣和毫不掩饰的赞赏。
方文林只看了一眼就似被灼了一样回避视线,心跳如鼓,磕磕巴巴地说:“那、那边有个碎裂的瓦罐,应、应该是以前僧人留下的,我去洗干净烧点水给你润润喉。”
说着就要站起身往角落走去,不过被云澜喊住了,“不用,我有个完好的罐子。”
方文林看见云澜把兜帽扯开一点,从身上的斜挎布袋里摸出个手持陶泥罐。
这东西他见过,那些读书人或是富贵人家冬日围炉煮茶的器具。云澜手上这只应是用白陶泥烧制,上的草木灰釉。
有更好更干净的自然是好,“我见过那些讲究的大老爷喜欢取梅花雪、松上雪烹茶,我不太懂这些,想来树上的雪该是更干净些,这里的树高,要不我去帮你装些回来?”
他这么想便这么说了,说完才反应过来也许人家不愿他碰那些东西,便有些讪讪。
“好,你小心些,地上的也行,现在不挑那些。”云澜倒是大大方方地将小陶罐递给汉子。
他活了两辈子,自认还是有几分识人的本事的,这汉子认识他,救了他,尊重他,眼神清明,不是那奸滑狡诈之辈。
小心地接过罐子,方文林又钻出了洞口,采雪的时候是慎之又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罐子是什么名贵玉石做的,宝贝得跟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