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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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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首都机场。

    第二航站楼,宾盛中急匆匆出现在出口处,他是从赫尔辛基返京。

    宾盛中在芬兰进行了二十多天的讲学和考察。

    主要是考察公元七世纪芬兰人从伏尔加流域来到波罗的海北部的“波的尼亚湾”,大肆驱赶当地原土著民族拉普人的情况。

    宾教授在赫尔辛基大学讲学的内容是“剖析历史,看现代社会民族间的和谐共生”。

    芬兰位于欧洲北部,四分之一的国土在北极圈内。芬兰人自称其国家为“苏奥米”,就是“千岛之湖”的国度。

    首都赫尔辛基素有“波罗的海明珠”之称,是一座花园般的现代化都市。

    市内各种类型的博物馆特多,令人目不暇接。

    然而此行最令宾盛中难忘的是考察了罗瓦涅米,罗瓦涅米是在北极圈内的一个小镇,被誉为“圣诞老人的故乡”,相传圣诞老人就居于此。走出罗瓦涅米机场,赫然映入眼睑的就是一组由圣诞老人、驯鹿和雪橇构成的霓虹灯。

    在这里,谁要是到圣诞老人的家中,留下你的姓名和地址,你将会在圣诞节期间接到圣诞老人给你寄来的圣诞礼物。

    多么难忘的北欧之旅!

    可是,当宾盛中接到唐逸群的电话,说她在伯父家中发现一节牛角后,宾盛中坐不住了,紧迫的回家感代替了北极圈别有一番滋味的考察和讲学。

    讲学和考察一结束,他便匆匆赶回北京,当即买好第二天的机票,打算稍作准备后就转飞桂林。

    刚进家门,家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李葆萍和她丈夫沈竞舸。

    “宾教授,还记得我们吗?”

    “你们是……”宾盛中拍拍脑瓜子,他想起来了,“广西,金秀!台湾民俗学家李葆萍、企业家沈竞舸!”

    “这次我们到北京,有一个很大的愿望,那就是到千家峒去。”

    “是民俗学家敏锐的眼光使然吗?”

    “不。前不久,有一位来自美国的瑶裔老人,他的祖先就在千家峒。他寻找失散了五十多年的妻女,找到我家去了。我从他老泪纵横的眼神中可以品味出来,他的终极目标就是寻根!自从拜读了您的大作,终于知道了,老人的根,包括我们的根,都在千家峒,都在湘桂边界,都在韭菜岭麓呀。”

    “你们也都是千家峒瑶族?”宾盛中惊讶了。

    “是的,我们都是。听说宾教授要到千家峒,我们请求一同前往。”

    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宾盛中一行三人飞到了桂林。

    武尚哲到机场接机,一看,都是在金秀盘王节上见过面的熟人。

    “李老师,你很像一个人?”武尚哲盯着李葆萍看了一会,有点好奇。

    “像谁?不会又是个美国华侨吧。”

    “不,我生意场上的一位老人——李东明。”

    李葆萍“扑哧”笑了:“你以为他是谁呀?我老爸!”

    “哈,这世界也太小了。”武尚哲送客人们到榕湖饭店下榻。他告诉宾教授,次日驱车前往千家峒。

    上岛咖啡厅,还是那么的温馨怡情。

    卡座里,宋春林正与赵莫玉品着咖啡。

    “这里环境不错,我很喜欢。”宋春林身为大富翁,竟然从来没有到过这种消磨时间的地方。

    “老板谈生意是要常来的。”

    “是吗?我可从来没有到过。”

    赵莫玉抛了个媚眼儿:“那……说明宋总是位好男人呀。”

    “怎么说?”

    “每天两点一线,除了商界拼搏,就是照顾夫人。像宋总这样的男人,不是世间仅存,也算凤毛麟角了。”

    “莫玉,你遣词造句,真是得心应手呀。”

    “宋总又夸人家……”赵莫玉娇滴滴的又送了个媚眼。突然,她的手机响了,“宋总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是千家峒公安分局唐逸群的电话,说是盘馨竹的母亲黄女凤病重,死活不肯转到大医院就医,她要省下钱来让馨竹念书。唐逸群想让盘馨竹回乡卫生院看看,动员她母亲转院治疗。

    宋春林听说是盘馨竹,插上一句:“盘馨竹?曾经在我们公司打过零工的大学生?”

    “是呀,武副总介绍去的。”

    “我们借支了学费给她。”

    “正因为这个原因,她母亲病重也不肯转院治疗。”

    “那不行!得马上送盘馨竹到千家峒,动员她母亲转院。”宋春林想了想,“莫玉,我们不喝咖啡了,去通知盘馨竹吧。”

    赵莫玉笑得是那么的迷人:“春林,你真好。”

    宋春林听到这亲昵的称呼,混身不自在!

    因为几十年来,在他周围前呼后拥的只有“宋老总”。

    唯有在家时,妻子钟苑琼称他“春林”。

    宋春林用银行卡取了一万元,驾车与赵莫玉直奔八桂大学。

    “她就住四楼那间。”

    灯还亮着,灯下影影绰绰两三个人影,显然,最单小那个就是盘馨竹。

    宋春林站在树荫底叹道:“这丫头很用功哦。”

    “穷苦人家的孩子知道时间珍贵。”

    赵莫玉将盘馨竹叫了下来,告诉了她母亲的情况。

    盘馨竹咬着嘴唇:“明天我就买车票回去。”

    “傻丫头,要转多少趟车才到千家峒呀!我开车送你回去。”

    “谢谢干妈!”

    宋春林从树阴中走了出来:“馨竹。”

    盘馨竹惊讶了:“宋老总!”

    “我刚和赵老板谈生意,接到了千家峒的电话,我是送赵老板来通知你的。”

    “谢谢宋老总。”

    “这是一万元,一定要让你妈妈转到大医院治疗。”

    “我一定。宋老总,钱……我不能要。”

    “为什么?我借给你都不成么?看,伸手容易缩手难呢。”

    盘馨竹低着头笑了一下:“宋老总,我向您坦白。其实我兼了两份工,攒了八千多块呢。等下我就去取出来,带回去。”

    赵莫玉接过宋春林手中的钱:“宋总这样吧,钱我先拿着,转院时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再还给你。”

    看着善解人意又巧妙解窘的赵莫玉,宋春林的心怦然一动。

    这一夜,宋春林在床上辗转反侧,迷糊间,连连接到赵莫玉抛来的媚眼。

    他失眠了。

    同样失眠的还有我们的植物学家包玉玲。

    原来,奉炳麟返回加拿大后没有失言,汇了十万美元到南方植物研究院,指定捐助包玉玲建设千家峒珍稀植物园。

    南方植物研究院领导非常高兴,再拨款二十万元,决定由包玉玲任主任,立即筹建千家峒珍稀植物园。

    这天下午,她不但接到了正式通知,院长还与她长谈了近三个小时,详细研究筹建千家峒植物园的计划。

    院长建议包玉玲再到千家峒考察选址。

    对此,她相当谨慎,打算千方百计说服丈夫。

    回到家里,包玉玲将南方植物研究院批准在千家峒建立珍稀植物园的消息告诉了丈夫。

    果然不出预料,万明琛极力反对。

    丈夫怒气冲天,大声嚷嚷,妻子柔声细语;

    丈夫嚷累了,转而嘟嘟哝哝,妻子还是柔声细语;

    丈夫不做声了,妻子还在柔声细语;

    丈夫发出了鼾声,妻子却失眠了。

    不过,妻子的柔声细语像一条软绳,将丈夫反对的决心声捆了个结结实实。

    第二天一大早,包玉玲收拾行装要出发前往千家峒选址了。

    万明琛嘴里一边不停地埋怨,一边赌气地与妻子一同挤上了去千家峒的小车。

    包玉玲笑了,吵归吵,闹归闹,两口子的情份更重要。

    万明琛就是这么一个人,认为生活过于平静的两口子就需要吵吵架、斗斗嘴来调剂一下夫妻生活。

    反正最后让步的总是他。

    真是无巧不成书,三路人马几乎同时来到千家峒乡。

    听说盘馨竹的母亲病了,宾教授、武尚哲马上赶到乡卫生院看望。

    黄女凤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任凭女儿和赵莫玉如何动员,就是不松口,就是不转院。

    宾盛中和武尚哲匆匆赶来了。

    看到这个阵势,武尚哲附在宾教授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宾盛中会意地笑了。

    “馨竹,你和你干妈先出去一下,我和武副总有话对你妈妈说。”

    赵莫玉和盘馨竹狐疑地走出病房。

    “嫂子,我告诉你一个特好消息。”宾盛中坐在黄女凤病床前,开口就狠狠地刺激了她一下,“想听吗?”

    “宾教授开玩笑了,我能有什么特好消息?”

    “你写写画画的那些文字,就叫瑶族女书,差不多失传了。嫂子,你现在是瑶族女书的头等功臣哪。”

    黄女凤的眼放出振奋的光:“真的?”

    “真的。嫂子你想想,我们是多么需要你,多么想了解女书呀;年轻人又多么需要你,要你传授女书呀。”

    “我……这病秧秧的样子。”

    “所以要去大医院治呀。钱不算什么,可以借,可以还。你身体就比这点钱金贵千倍万倍了。伤了身体,我们找谁传授女书呀?”

    “大婶,你是无价宝呢。”

    “这……”

    “嫂子,别犹豫了。治好你的病,就是治好了女书快要失传的根!”

    “真那么重要?”

    “我们盼着你传授女书哪。”

    不知哪来的力量,黄女凤“嚯”地坐了起来:“馨竹!”

    门外的盘馨竹听到母亲如此异样又大声的呼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一头撞进病房:“妈,怎么啦?”

    “叫你爸来,马上送我到大医院!”

    “我送你去。”

    “你不去!明天跟你干妈回学校念书!”

    送走黄女凤和盘公望,宾盛中、武尚哲陪着李葆萍夫妇和包玉玲夫妇一同来到了唐逸群的办公室。

    办公桌上,三节牛角齐刷刷摆在了宾教授他们面前:富川邓瑞清一节、唐逸群大伯一节、李敬尧一节。

    武尚哲也将自己绘制的任我行描述的那节牛角图样摆了出来。

    通过对比,显然这三节牛角的色泽相似,碳化程度相近。

    更重要的是,三节牛角的下切面都有刻纹:邓家的是两条重叠的倒V形;唐家的是阿拉伯数字“5”的中间多了一竖,又有点像是大写“五”字;李家的刻纹像是一竖穿了头的“斤”字。

    李葆萍和沈竞舸越看越激动,他们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从台湾屏东带来的牛角节。四节牛角和一张图样并排在一起,将这次牛角节小聚会推上了高潮。

    沈家的牛角节一摆上来,竟然和邓家、唐家的牛角节组接得严丝合缝。显然就是整支牛角的第三、四、五节!

    它也有刻纹,像是一条交叉的水流边有两座小岛,又像是一个斜形“汉”字。

    赵莫玉在一旁沉默不语。

    唐逸群建议道:“赵老板,你那节牛角为什么不摆出来比较比较?”

    赵莫玉干笑了两声。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收藏的那节牛角与这四节有明显的不同,难道真是假的?她不敢做声,只能婉言谢绝。

    宾教授用武尚哲与唐逸群共同研究出来的“千家峒牛角猜想图”进行对照,果然印证了三个问题:一是七百年前千家峒瑶族先民用一支牛角号锯成十二节分藏于十二姓瑶民之中确有其事,这支牛角号的长度应在38厘米到39厘米之间;二是千家峒瑶族十二姓的排列次序“盘、奉、邓、沈、唐、黄、李、廖、任、包、赵、周”是正确的、与牛角节按姓氏排列顺序分配是相对应的;三是这五节牛角下端的剖面都刻有奇怪的线形条纹,基本认定是一种文字,一定是在表达什么意思,传达着什么信息。

    可以肯定,十二节牛角的刻纹拼凑起来是千家峒瑶家藏宝图的说法不可信。

    包玉玲见到牛角节并听了宾教授的讲述,简直是目瞪口呆了。难道自己包姓家族也有一节牛角?如果有,这节牛角又在哪里,是谁保管着呢?不过她真想不到千家峒瑶族有如此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有如此动人的传奇故事。她感觉到自己选址到千家峒建珍稀植物园对路了,至少能为千家峒的建设尽自己一份力,为今后千家峒的旅游开发添一抹彩。

    宾教授很赞赏包玉玲的想法,更支持她在千家峒建珍稀植物园。

    他对副县长廖经龙、县发改委主任周其正和乡长苏必真说:“千家峒有如此厚重的历史底蕴,是考虑开发千家峒旅游事业的时候了。”

    入夜,宾教授一直在考虑那着四节牛角上奇怪的似字非字、似图非图的条纹。奇怪的条纹像是疯长着的青藤,缠着他,绕着他,执拗地钻进他的脑子,在他脑海里绞着、转着……

    七百年前千家峒瑶民究竟是想通过这些奇怪条纹向后人表达什么意思?

    突然,一个怪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顿时觉得全身的汗毛都齐刷刷竖了起来:天哪!难道牛角节上所刻的正是瑶族最特有的文字——女书?

    宾盛中一骨碌翻身下床,连忙敲开武尚哲的房门,说是马上要赶到桂林市人民医院找黄女凤证实自己的怪异想法。

    武尚哲一看手表,凌晨三点半钟,两人哪还有睡意!

    他们连夜一边将牛角节上的奇异条纹拓成拓片,一边谈论“瑶族女书”。

    天刚蒙蒙亮,宾盛中和武尚哲带着拓片叫醒盘馨竹,要马上赶回桂林。

    “才几点啦?昨天不是说好八点出发吗?”正在捧着书本复习的盘馨竹很是诧异。

    武尚哲兴奋得像个孩子:“等不及了!宾教授发现牛角节上的奇怪刻纹像是瑶族女书,想尽快请你妈妈辨认。”

    “女书?”盘馨竹蹦了起来,她合上书本,急切地,“快,我看看,说不定我认识!”

    宾盛中和武尚哲惊诧地对视了一下,将拓片交给盘馨竹。

    盘馨竹越看越激动:“我认出了!你看:沈家牛角节上刻的是‘流’字,李家的是‘年’字,唐家的是‘五’字。邓家这节牛角上的字……太模糊了,我辨认不出是什么字。”

    “你再仔细看着,像是两个叠着的倒V形!”

    “又像又不像。如果真是两个倒V形……那就应该是‘分’字。”

    “你能确定?”

    “我不敢确定。”

    “不错不错,小丫头片子,能认出这三个字就很了不起了。”

    “尊敬的武副总经理,我不希望听到你这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口吻。别忘了,是宾教授鼓励我向妈妈学的女书。”

    “啊啊,盘大学生,我是真心的钦佩你。”

    至此,牛角节上分刻着“藏宝图”的说法不攻自破。“流、年、五、分”,还有另外八个了,这十二个字是要表明什么意思呢?这还是个天大的谜。

    从千家峒回校后,盘馨竹一边学习,一边迷上了女书,她下决心要认出邓家那节牛角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