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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府内西北角,有一背靠外墙的独立小院,内有一间朝南的正房,左右各一间厢房,都是小房子。以前是盛放杂物用的,不久前收拾出来,安置了一个人住在里面,院外却有四五个人日夜轮换看守。这晚,院门口却多守了数列士兵。
陈枫跟着薛仲璋进了都督府,经过一番迂回萦绕,最后进了这个小院。
待进了正房,见有一人端坐主座,其身披铠甲,手握剑柄,面目威严。
陈枫转头向薛仲璋赞道:“有这般英雄气概的,想必只有大都督了。”随后又赶紧上前两步,然后俯首抱拳:“小人陈枫拜见都督。”
徐敬业见陈枫举止得当,谈吐不俗,无丝毫怯场之意,处事没有少年稚嫩,也是暗暗点头。
其便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有锐气,怪不得薛大人极力引荐。请坐,请上座。”
陈枫知道自从进屋之时,便是考量开始,故不敢大意,生怕一步行错,功亏一篑。
见对方邀请上座,而左右两侧却各只一张椅子,其只是躬身各向徐薛二人行礼,随后道:“多谢大都督和大人抬爱,小子虽狂悖,却不敢越次冒昧,薛大人足智多谋又心胸开阔,竭诚为都督效力,理应上座。”
说完又向徐敬业行礼,为刚才的婉拒致歉,惹得两位大人会心一笑。
薛仲璋见这小子会来事,心中叫好,便向徐敬业问道:“那我就当仁不让矣?”随后坐在徐敬业左侧。
陈枫见状,则到右侧椅上半坐下来。
待两人落座,徐敬业叹了一口气,随后向薛仲璋笑道:“可见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等老矣,百无一用,有心无力,这李唐天下,将来还需他们少年坐镇。”
薛仲璋只是附和陪笑,却望向了陈枫。
“这又是给我下套了,怎么古人就爱这套虚头巴脑的。”
陈枫心中腹诽不停,脸上却泛起疑色,道:“都督正值壮年,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何来廉颇老矣之叹?”
这句话问得徐薛二人连连干笑,本来人家只是自谦自嘲,陈枫这小子却不管不顾,故意当了真地往下接,弄得场面有少许尴尬。
然陈枫却不待二人作答,又接着道:
“当初魏武帝曹操曾作《龟虽寿》,小子虽不才,但清楚记得里面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一句,彼时武帝年已五十有三,尚能‘壮心不已’,仍欲驰骋千里,南征荆楚。而都督看着三四十岁的样子,却于此伤春悲秋,作妇人柔弱之态。小子愚钝,还请都督解惑。”
薛仲璋听得暗暗心惊:“你这小子不老实自荐,你活腻歪了,也别拉我垫背啊,竟敢把大都督比作妇人?”
而徐敬业听到陈枫拿自己与武帝曹操相比,自是得意,而且自己已经四十八,却被其看成三四十。这人说话受用。哪里还会和他计较什么“妇人”之言?
其只作苦笑道:“人家魏武帝是大英雄,不能相提并论。”
陈枫一听,心道正戏开始,忙起身道:
“小子听闻都督年幼之时,单枪匹马闯荡贼营,对贼首吓之以刀斧,诱之以忠义,终于不费一兵一卒便解散聚匪,消弭了地方大患。”
他先前写过半本书,曾百度过徐敬业的资料。
说完,陈枫又躬身拱手道:“都督智勇双全,所作所为,令我辈敬仰,如何称不得英雄?”
当初某地有群寇聚山为患,朝廷多次派兵征讨却无功而返。徐敬业接受高宗委任,平叛匪寇,其时年不过二十出头。上任后便砍了两颗人头,单枪匹马提至贼营,然后警告众匪,说是知晓他们之所以叛乱,皆为贪吏所害。又举起手中头颅对匪寇们展示,说既然贪官已除,要他们迷途知返既往不咎,否则必将受戮于刀斧。结果众匪纷纷投兵于地、解甲归田。至此,盘踞数年的匪寇,一哄而散。
年少轻狂时立的功,一直以来自己都引以为傲。陈年旧事被年轻后辈当着他人之面提了出来,这可不是光秃秃的马屁,如何不为此骄傲?徐敬业不来由坐得更直。此时,再看向陈枫,满眼欣赏。
“好汉不提当年勇,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又皱皱眉转而对外喝道:“来人,上酒食,怠慢了贵客,拿你们是问。”
薛仲璋在一旁都看在眼里,于是趁着空挡,也起身称赞:“想不到都督竟有如此经历,今人都仰慕英雄,当大书特书,广而告之,好为天下知。”
因桌椅酒食上得仓促,侍者正要致歉,徐敬业则摆了摆手,道:“你们下去吧。”又拉起薛仲璋和陈枫坐到小桌前,道:“昔日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今夜咱们三人也凑个热闹,煮酒论天下。”
陈枫有眼色,虽未煮过这古代的酒,但见热得差不多了,趁薛仲璋要伸手取壶,赶紧抢了过来,便为徐薛二人斟酒,最后才给自己倒上。
待两人动了筷子,其才夹了一片肉送入嘴中。谁想不吃不要紧,肉食一进肚子,腹内饥火如同得了柴碳,烧得更盛,于是根本停不下来筷子。
薛仲璋暗自嘲笑:“这小子到底是心性未熟,吃相真是狼狈。”
而徐敬业也不介意陈枫狼吞虎咽,只是语带责备:“早该过来见我,凭白在那里受了委屈。”
过了好一会,陈枫才停下了筷子。
徐敬业则端起酒樽,沉吟道:“武氏主政三十年,宗亲勋贵,轻则贬黜 ,重则坐死,破家灭门的,也不在少数。大小臣工,朝立朝堂夕坐狱,无不战战兢兢,可谓官不聊生。太宗打下来的天下,要看就要易手,做臣子的如何不焦心?”
陈枫也不多话,只是回了一句:“公道自在人心。”
“你说的不错,公道自在人心,如今正是举事的大好时机。
当初魏武帝手下猛士如云,谋士如雨,方得霸业。某虽不才,也有他三四分的实力。给事中唐之奇,侍中御史魏思温,还有在座的薛大人,都是深谋远虑的济世良才,韦超,尉迟昭,还有舍弟敬酋,亦是勇健果敢的猛将之才。各个家世显赫,皆与我志同道合,有意匡复李唐。如今却是群龙无首,龟缩扬州,难伸胸中之志矣。”
面对徐敬业一番抱怨,陈枫却吮了吮手指,问道:“都督不就是龙么,何谓群龙无首?”
徐敬业叹了口气,道:“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曹操手上握有献帝,才得以天子之令驱遣诸侯。不然,假使阿瞒当初无献帝在手,其再如何满腹文韬武略,最终下场也恐与二袁无异矣。”
言毕,徐敬业便看向陈枫。
而陈枫却不慌不忙、若无其事地连饮了两杯酒,只觉这酒甜滋滋,比上一世的酒好喝多了。
薛仲璋见这家伙竟然拿捏起来,暗骂:“你可别弄巧成拙,惹怒了大都督,自是该死,别牵累了我。”便假咳一声。
陈枫这才回过神,看着徐敬业脸上已有些许不快,便道:“那还不简单,都督随便迎立个天子便是。”
“天子居处深宫,岂能说迎立便迎立的?就算迎回来,恐怕别人也不信。你这倒是小孩子话了。”
“那就迎宗亲,如越王韩王他们。他们在地方,想必方便。”
“方便固然是方便,但他们慑于武氏淫威,胆小如鼠,却不敢响应。”
见陈枫前恭后倨,徐敬业已快到怒起的边缘,心道:你让我迎立越王他们,这是让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挣着给他们做打长工的秋获?
陈枫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嘿嘿一笑,然后面露难色:“我倒有一人选,就是尚不完善,有个小漏洞却不知怎么堵。”
“那你说说看,咱们一起参详参详。”薛仲璋怕他城门玩火,殃及自己这条池鱼,赶紧插了一句。
“我看不如迎立废太子。”这家伙拉扯了半天,终于拉到正题。
“为何是他?”徐敬业脸露疑色,又道:“还以为你要迎废帝呢。”
在座诸位的演技可比上一世娱乐圈那些小鲜肉好太多。老小子明明知道我想献的计,还在这里装。既然你能装,那我也装。陈枫强忍着笑,却一脸严肃道:“废帝不如废太子矣。去年废太子庶人贤流于巴州,此地水陆交通便捷,监守也不严密,若是迎立于他,简直易如反掌。”
“可惜废太子已于数月前,为武氏所害。”徐敬业一脸的痛心疾首。
“还装?咱仨互知对方来意,却都在装傻充愣,且看我再抛出个炸弹出来,看看谁先坐不住。”陈枫暗暗嘀咕。
只见其摇摇头:“都督此言差矣,且不说太子身死数月,朝廷捂着消息,尚未传播开来,百姓仍不知晓。况且废太子有贤名,曾三次监国,被高宗称赞,为百官拥戴。至于被废,令人扼腕痛惜。至于被害,天下臣民巴不得其复活仍在矣。”
果然。
只见薛仲璋一拍大腿:“不错,即便太子身死,天下人巴不得其复活仍在!”又转向徐敬业,道:“都督迎立废太子贤,给我臣民希望,是人心所向,人心所向!”
人心便是大势,人心所向便是大势所趋。欲成大事者,只要顺应大势,无不势如破竹,无往而不利。
“好!好!好!不错!不错!不错!”徐敬业竟有些亢奋,这是阳谋,这可比起刚才什么“指鼠为鸭”的暗室之谋高了好几层台阶。
只见其激动得满脸朱红,抓起酒壶就要对嘴吹,却发现壶中酒都被陈枫喝空了,这时又不好埋怨人家贪杯,毕竟他刚立了献计大功,怎能计较区区末节?便向外喝道:“拿酒来,多拿几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