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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过年
我想,过年在我们每个人的童年中都是美好生动的。
那时的年味总是很浓很长,往往一入腊月,街道上就红红绿绿地摆满了小摊,商铺的营业时间长了,人也多了起来,虽脚步匆匆,却眼光流转,估摸着自己的荷包,计划着买啥不买啥,买多少,是这集买,还是下集买,买了回去能否放到过年,用到正月。特别是乡下人,来一趟不容易,手里攥着一点钱,精打细算,量入为出。
但劳累了一年,也要好好乐一乐,犒劳一下自己和家人,于是眼睛一边东张西望着,心里一边“噼噼啪啪”拨着算珠,将街道与商铺转了个遍,货比三家、价比三家后,终于在散集前有了收获:点心、干果、年画、香纸、老人的鞋帽、媳妇的花布、娃娃的玩具等,装满了自行车,边走边想,还有猪肉、活鸡、冻鱼以及不多见的鲜菜等,下集再买吧,买早了,又贵,又放不到正日子。
县城的人们则开始思索,房屋要清扫,被褥要拆洗,衣物要换洗,要给老人娃娃准备新衣,该去哪个店铺扯布,扯哪种面料、哪种花色?布票够用吗?还要打粮买油,一年中还有多少余粮几斤清油呢?糖果啥的,得买多少,母亲和他们一样,心里就计划开了……
我们自是不管这些,只盼着赶紧过年。
腊八那日,母亲做了腊八粥,各种豆子配着平时吃不着的糯米,煮出来,粘稠润泽,香滑细嫩,撑得我们肚儿正圆时,母亲说,今天是你爷爷和爸爸的生日,他们可还没吃呢,我们才不好意思地放下碗,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二十三,是小年,父母也放假了。
吃过早饭,父亲就绑好扫帚,指挥我们往外搬东西,铺盖被褥、家具座椅、坛坛罐罐,一应器具,都得往出搬。
之后,父亲换上旧衣,戴上帽子,开始扫窑洞、扫房子,把一年的烟尘蛛网毫不留情地扫出去。我们就开始清洗,一盆盆的脏水往外倒,热水洗成冷的,手也皴了口子,再抹上煤油味儿的棒棒油,放到火上去烤。
晚上,院中门外,置几堆干草,水碗上架刀,开始“燎疳”,大人小孩,依次跨过水碗,跳过火堆,念叨着吉利话,求神灵保佑,火光映红了厨窑的门窗崖面,红彤彤的一团喜气,鸡也叫,鹅也跳,狗也吠,祖母不停地咳嗽着。
正乱成一团时,又被母亲要求净手焚香,跪在灶前给灶王爷磕头,还献上好看的大花馍馍……。
从这天开始,父母总是早出晚归,家里的东西慢慢多起来了,平时见不着的、吃不上的都有了。灶房内也忙得不亦乐乎,蒸馒头、包子、花馍馍,炸油饼、麻花、油果子、油豆腐,发豆芽菜等,我们被指派着在火炉上炒花生瓜籽。
这时,爆米花的就来了,我们闻讯赶紧量上玉米、黄豆和大米,跑到爆米花的跟前,贪婪地翕着鼻翼,看着他一下一下拉着风箱,火炉上的火焰也随着他的动作一闪一闪的,他手中的铁锅“呼呼”地不停旋转着,他凝神聚气,时而看一下上面的指针,五七分钟后,他停了手,抬起铁锅。我们就赶紧跑得远远的,用手捂着耳朵,看着他用力一扳,只听“砰”地一声爆炸,一股白汽像蘑菇云一样腾飞而出,醇浓的香味便扑入鼻孔。
我们欢呼一声,又赶紧跑回来,啊,一粒粒硬鼓鼓的玉米瞬时变成了香香的白梨花,于是,我们一边抓起他的网兜往自己的篮子里倒,一边忙不迭地往嘴里塞,然后是黄豆,再是大米……
很快地,就到正日子了,大年三十!这天,我们早早起来,换上新衣,吃过早饭后,便聒噪着给父亲准备笔墨纸砚,等着他写对联。
父亲就挽起袖子,摊开红纸,拿着尺子,左量量,右折折,裁成长条,慢条斯理地坐下来,问我们:“今年写啥呢?”
我们就开始暝思苦想,终于得出一句:“爆竹声声辞旧岁……”
父亲摇摇头说:“还是老一套,再想!”
于是又冒起一句:“顺顺当当年年好……”
父亲问:“从哪儿看来的?”
我们便不好意思地笑了。
父亲也不要我们说了,自己默想片刻后,起身提笔而书,我们就在边上给他镇纸、拉纸。写完后,父亲指挥我们打浆糊,搬凳子,拿对联,从大门口往里,依次贴到门楹上,树木上,炕墙上。
又挂灯笼,大门口一个,祖母屋外挂个,一片喜气洋洋。
我们又拿上鞭炮,燃起香,在院中找个安全之处,远远地站着,伸长胳膊,用香头将鞭炮的捻子点燃,再赶紧跑开,只听“啪”地一声,“炸了!”我们欢呼一声,再点下一个。
弟弟直接将鞭炮拿在手上,点燃后,马上扔出去,随着“叭”地一下,空中炸出一朵小红花,我们就兴奋地又跳又叫。
吃过晚饭,天很快就黑了。我们举着闪闪发光的“花儿”,跑跑跳跳,一甩一甩地去给大姑拜年,吃了她的好吃的,拿了她的压岁钱,又迫不及待地跑回来,给大人们拜年,当荷包装了些新钱后,才满意地坐在炕上,帮父母包饺子。
包完饺子,祖母累了,就回房歇息了,我们便回到窑洞内,边听父亲给我们讲“年”的来历,边和他们糊灯笼。
父亲用铁丝做好架子和手柄,母亲糊上白纸,又用彩纸剪些花草鸟鱼和流苏粘上,最后,内置蜡烛。又或者,父亲直接在灯笼上写字画画,金色的字,七彩的画,映着烛光,映着一家人的笑脸,忽闪忽闪地,开始,我们往往兴致盎然,但不久,还没等灯笼全部做好,就一个个见了周公。梦里,还提着灯笼在黑夜里转着圈儿,哈哈地笑着……
当然,跟父亲有关的趣事还有很多,再比如:寒假。
第二十章寒假
寒假里,往往缺少游戏,大多时间,我们被父亲订的学习计划捆着。
一到寒假,父亲就把一孔向南的小窑洞收拾干净,生上火炉,搬进桌椅,给我们订学习计划,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外,他还增加了一些书本知识、课外阅读以及练习毛笔字。为了这个,他用白纸给我们订了许多本子,大楷,除了平时上学时用的字贴,又买了新的字贴;小楷,则主要是照着书本上的楷体字写。
话说,某个寒假,我们仨呆在窑洞内学习,时间久了,觉得腻味,就开始玩扑克,什么升级、接竹竿、捉王八啊,都玩遍了,也觉得没意思,但外面冷,又不能出去,何况被父亲发现了是要受惩罚的。
不想学习,又没啥可玩的,便想找些喂嘴的东西,找来找去,发现果窖里有些冻苹果,拿来吃,啃不动,不知谁提议放在火炉上烤,结果,这一烤,烤出美味来了。
只听冻苹果在火炉上“滋滋滋”地响着,外面的果皮裂开,一滴滴果汁就渗了出来,一缕缕热汽也跟着冒出,随之,一股酸酸甜甜的香味便飘进鼻孔,让人馋涎欲滴。
呵呵,先不急着吃,等把苹果烤得内外皆熟,才好进口。
果然,一咬,酸汁四溢,满口生津,那个香啊,勾着人的馋虫,让人欲罢不能,几个人围着火炉,把学习的事儿丢到了一边,正吃得忘乎所以时,只听“咣当”一声,父亲推门进来了,顿时,我们傻了眼……
父亲一看,不由地生气了,令我们三人在院中站成一排,手拿棍子,训道:“让你们学习,你们就是这样学习的,啊?!”
我们低着头不敢吭声。
再问:“今天的计划完成了没?”
我们嗫嚅着:“还,还没,不过,就差一点点儿,一点点儿了……”妹妹还捏着三根手指头放在眼前比划着。
“哦,一点点儿?一点点是多少?是多少点?几道题,几个字?”父亲反问着。
妹妹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地“噗哧”一笑。妹妹一笑,我们也想笑,但又不敢笑,便使劲憋住,憋得满脸通红。
父亲用棍子点着妹妹的额头:“你还笑?不好好学习还笑!”
妹妹赶紧低下头,一边两手互绞着抠指甲,一边用眼角偷偷地瞄父亲。
父亲喝斥道:“你贼溜溜地看啥?”
“吭,吭哧,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一听,再也憋不住了,“吭哧”了几声便开口大笑。
父亲嘴角抽了几抽,又紧紧抿住,迟疑了一下,棍子一扔,手一背,转身进了窑洞,刚进门,我们也听见了他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