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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枝本来是提了东西就要往沽市跑, 好在还有个冷静的苏承祖知道要提前给温向平写封信,不然等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沽市, 可就真成了没头苍蝇乱撞。
温向平只知道苏承祖老俩是今天到,却不知道坐的是哪班车,干脆一大早就守在了火车站门口,饿了就随便啃了个饼子对付过去。等到火辣辣的阳光直射而下, 温向平不住的拿帕子拭着汗,这才看见提了个大提包的苏承祖老俩。
这会儿还没有出租车,温向平只能和二老坐公交回家, 一路上又是两个小时。
温向平本来还想让老俩吃口饭,歇歇再走,结果苏承祖一扬手,
“走吧,老胳膊老腿还没废呢。”
于是一行三人便坐上了前往沽大的公交。
温向平提重物时脚会吃不住劲,行走间难免就要带跛, 可一路上都笑眯眯的跟二老说着家里的事, 完全不在意周围时不时瞧过来的眼神, 苏承祖也就把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好不容易到了家中,苏玉秀和两个小外孙已经在家里等着他们了。
苏承祖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面上虽然还带着沉意,心里却早就想通了。
这次苏玉秀开店,女婿和两个小外孙还大力支持, 连老婆子最后也倒戈相向, 搞来搞去, 反而就剩他一个里外不是人。苏承祖生了许多时日的闷气。
村里有人听说了消息,来串门的话里话外都是劝诫,什么“个体户是投机倒把”、“要被抓进去蹲号子”、“不正经的出路”啥啥的,苏承祖心中就听得满是冒火。他闺女他骂就算了,这群人瞎操什么心。
尤其是到了后来,苏承祖经常能在温向平寄来的信里看见苏玉秀给店起了个“温苏记”的名字,在店里卖晋省菜,门口还放了块小黑板的点点滴滴,渐渐的也就不再对苏玉秀开店心有抵触,反倒是自豪不已。
他闺女算是个体户,可这些自诩比他闺女强的、正经的,哪个有他闺女有本事,能挣这么多的钱,他闺女每天来来往往打招呼的可都是大学生!
知道闺女儿身子重了不方便,苏承祖和李红枝每天就泡在店里,帮着择菜招呼人,苏玉秀只要偶尔去店里看看就行。
次年四月,温向平和苏玉秀迎来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
是个七斤八两的大胖姑娘,温向平给起了个小名叫蜜果儿,跟姐姐甜宝的名字算是一卦的。
或许是苏玉秀怀孕期间温向平买了太多补品回来的过,又或者是后来苏玉秀奶水太补的过,总之蜜果儿从出生到现在两岁多了,一直都是胖乎乎的模样,藕臂是没跑了,只可惜不是藕色的藕……
自诩大姐姐的甜宝每次抱着妹妹在铺着垫子的地上玩的时候,都要累的气喘吁吁,然后似模似样的抹一把额头的汗,学着温向平的口气道,
“蜜果儿,你可太重了,该少吃些了。”
把几个大人逗的哈哈直乐。苏承祖更是完全放下了当初苏玉秀开店的芥蒂,每天含饴弄孙,舒畅的很。
只已经初初听得懂话的蜜果儿不高兴的撅着嘴,捶姐姐的手手。
比起还是个孩子的甜宝,已经是个半大少年的温朝阳显然更有担当一些,每次放学回家都要先抱抱蜜果儿,拍着手吸引她在自己面前走上几步,然后再伸出指头来让蜜果儿抓着,哄着说几句“哥哥”,才心满意足的去写自己的作业。
蜜果儿如今已经是个能走会说的小姑娘了,温向平也是个毕业在即的大四学生了。
大四不比前三年以知识学习为主,平时空余时间很多,温向平在学校就更是泡在图书馆不出来了。
江河清在沽东的生意据说做的风生水起,正好李芝龄是读金融专业的,今年开学前就跑到江河清那儿夫唱妇随帮忙去了,父母都去了沽东,江慎之兄弟三个也不能就扔在沽西全让温家照顾,江河清干脆就大手一挥,给孩子们通通转学到沽东去了。
当然,虽然两家人不再是邻居,可关系却一如既往的好。自从下了春节放假的政策,两家人更是时常聚在一块儿过年。就是平时双休节假日的时候,江慎之兄弟也总是会跑回沽西找温家兄妹玩。
江笃之是冲着香香软软的小妹妹蜜果儿去的,谁叫他家里只有两个硬梆梆的哥哥。
江恒之是冲着温朝阳去的――他俩是同班同学,温朝阳总是年级第一横扫全年级,江恒之却像了他爸在读书上没有半点天分。但成绩的鸿沟不能阻碍两个半大少年的友谊,就是江恒之不来找温朝阳,温朝阳也会去找江恒之。
要不怎么说是睡过一个被窝的交情呢!
江慎之作为大哥哥,自然要好好照顾被自家两个傻兄弟漏下的甜宝。作为补偿,江慎之会带着甜宝一起去附近的小卖铺买甜滋滋的雪糕吃,会跟她一起给各种娃娃裁剪衣裳。虽然总是会得到温叔叔哀忌惮凶狠的一个眼神,但看在甜宝妹妹甜甜的笑容上,一切都可以忽视!
……
一转了东家就销声匿迹的温知秋起先还引来不少读者的猜测,怀疑温知秋是被雪藏了还是怎么样。甚至还曾搞出来过一场舆论风波。
话题中心的温知秋整日泡在图书馆不问世事,眼中除了媳妇儿孩子,就是《红与黑》和《茶馆》。渐渐的,更多新的有才之士如春后竹笋纷纷冒头,温知秋这茬儿就被揭了过去。
作为新东家的新周刊则一应回复“温作家潜心深造”的言语,至于有多少人信,新周刊并不能控制,但好在红星杂志没信,观察了一年确实没发现温知秋的任何动向,也就放了大半的心,只杨主编还曾想着搞些小动作,最终不是被许城阳封了消息,就是被红星上层压了下去。
新周刊近两年在在沽东混的可以说是风生水起,也不知是把手下作家大换了血,还是把作家集体送去学习,总之,各个都写的一手好文章。
文笔自是人家的沉淀――不然新周刊当初也不能仅位居人民杂志之下,这两年的“好”却好在了开阔的视野,新颖的思想,行文落笔间迸发出许多与传统大为不同的想法,足以叫人眼前一亮。
要是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偏偏人手底下尽是这样的作家,加上新周刊本身雄厚的实力,虽然身在沽东,却隐隐有了能比肩沽西人民杂志的势头。
这两年来,沽东一直在以一个平稳的速度向前发展,虽然尚不能与沽西比肩,可比起两年前来说堪称改变巨大了。可以预料到沽东在未来的发展不会差。只是能否超越沽西,却还是个未知数,毕竟沽西的底蕴在这儿摆着,这也是人民杂志继续稳坐沽西的原因。
但无论怎样,新周刊这两年确实实力大增,想要压一个红星杂志,还是轻而易举。也因此,温向平这两年才能安安生生的看书带孩子。
而新周刊手下的作家之所以都宛若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无非是因为许城阳力排众议,花了大成本,大手笔将作家和编辑都分了批次,要不然就派到各大发展迅猛、对外交流活跃的城市地区观摩,要么干脆就把人送出了国去直接体验完全不同的文化和经济。
罗家和正是后者的其中一员。
为期半年的交流学习带来的影响确实是巨大的。如今的罗家和与两年前相比不仅有了气度上的变化,版面设计间也更有灵气,虽然还不足以问鼎主编之位,可在几个副编里也算是佼佼者。
当初虽然是许城阳亲手把温知秋挖到新周刊来,可他到底是一社之长,平时事务繁忙,比温知秋优秀、资历深的作家也不是没有,不可能花太多时间在温知秋身上,也因此,温知秋平时接触最多的,还是他的责编――罗家和。
虽然罗家和平时也时不时来温家,抱抱软乎乎的蜜果儿,给几个孩子带个礼物,但等到温向平的两年“潜心修行”一结束,罗家和还是迫不及待上门来,
“向平,你可有发表新作品的打算?”
温向平略一思索,就反应过来,罗家和这是指的《蜀山》。
温向平摇了摇头,在罗家和略显失望的眼神里说道,
“我这两年学习到不少,发觉《蜀山》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想着要从头再来过才是。”
罗家和微楞,险些失了成熟中年人的稳重,
“难不成你要全部推翻重来?”
哪怕时隔两年,罗家和再返回头去看《蜀山》,依旧为之心绪起伏,哪怕要改,也毋须变动如此大吧?
温向平失笑,
“我也没有对自己那么没信心,我打算修整一下时间线,再增删一些情节,具体的还要再说,我这儿才只有个设想。”
罗家和这才放下心来,
“我那儿有你的手稿,改天给你全拿过来。”
温向平笑着应是,有原稿在手改起来总归容易些。
“对了,”
罗家和又笑道,
“瑜新和阿昀这两年等不着你的更新,只好自力更生写了续稿,俩人还给配了插画,我看着虽然笔力还稍显稚嫩,但也追的上外头画的那些了。”
自从温知秋手绘的卫华画像刊登出来之后,不到一年,就能满街见到同一种画风的各式人物。
与两年前不同,此时的人物画像已经发展了不少,光眼睛就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卫华”眼,从杏眼到鹰眼一应俱全,总归五花八门,温向平会的那点微末小技已经被人正儿八经的艺术家彻底赶上了。
“那可好,”
温向平对于两个少年这番举动向来很是支持,还曾和他们来往过信件交流过一些思路的问题。之前也曾见过两个孩子几面,也瞧过他们写的《蜀山别传》,还是颇有灵气的,
“这下正巧赶上了,到时候正好比比,新《蜀山》和《蜀山别传》哪个更好些。”
年至三十的温知秋作家完全没有以大欺小的觉悟。
而得知了消息的罗瑜新和许昀也很是激动,尤其是温向平还许诺“得到三位作家的肯定就算作《蜀山》真正的后稿,一同刊登”。
当然,《蜀山别传》的稿费肯定是属于两个少年的。
罗家和觉着这个主意好得很,自然也是大力支持,不说给两个孩子是多大的一番历练,到时候也能做个噱头,对杂志有益志无害。
于是,这样一个约定就算尘埃落定了。
同样惦念着两年之约的许城阳在温知秋一拿到毕业证,就给温知秋在新周刊的大楼附近买了一套房,
“就算作我的前期投资,我相信温作家不会给我亏本的机会。”
话是这么说,许城阳的爱护之意温向平却一清二楚,光这两年红星的找茬只怕许城阳就没少给他挡。
苏玉秀也感念许城阳的援手,不仅和温向平退了正在住的房子,连带着“温苏记”也关了门。
于是,温向平带着一家老小就这样搬进了沽东。
两个孩子十分激动,一点都没有转入新学校的紧张忐忑。他们的新家虽然离江家还有一段距离,可到底比沽西近了许多,更是一有时间就和江家小子黏在一起了。
许是考虑到温家人多,许城阳选的三室一厅,和另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中间打通了扇门,如此一来,温家老少住进去是绰绰有余。其中的两间卧室还自带书房,正适合温向平和孩子们用。
新周刊给了温向平极大的诚意,温向平自然要全力以赴。因此手稿一到手,温向平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勤更苦写。
倒也不是温向平硬逼着自己写。这两年来,温向平虽然没有把沽大整栋图书馆看了一遍过去,可文史类的却尽阅遍了,连带着游记地理也读了不少,感悟灵光实在去满天繁星。温向平索性手边随时放着个本子,即时记录想法,如此两年下来,也有了厚厚两三本。
偶尔实在手痒,温向平便写写散文、读后感,也不往外头流露,写完便卷成卷扔进书房的纸篓,毕竟许城阳是严令禁止他在这两年间有任何作品,只许专心读书,丰厚自身积累的,罗家和因此时不时就要上门来溜两圈,就连许昀和罗瑜新也来做客过几次。
温向平虽然有些啼笑皆非,但也明白许城阳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和看重之意,于是也不可惜,文章纸卷扔的十分畅快。
苏玉秀对这些废纸却是宝贝的很,定要好好的收起来,如今已经存了一个纸箱子,温朝阳平时也爱翻着看。温向平早就看见床底下藏的大纸箱子,却只作不知,继续装聋作哑的往纸篓里头扔,然后见儿子和媳妇儿仓鼠一样的再偷偷捡回去,也算是中年老男人的恶趣味了。
至于《蜀山》,不仅罗家和跟许城阳,就连温向平也早就有了拿它当投名状的准备。夜深人静时,更是在脑海中细细构思其间囊括的数百年,遣词造句也不经意间就思索清楚。
毕竟是温向平在这里的第一本作品,他当初对之倾注的心血,不可谓不多,曾经打下的大纲现在还在书桌的抽屉里完好的保存着,字迹清晰如昨日。
温向平并没有彻底推翻曾经的设定,而是调整了时间线,加强了几百年间、两代人的遥相呼应和环环相扣,仅看大纲,就更觉血肉丰满。
只新的大纲修好,就耗了温向平两个月,等温向平前五章重新写成时,温苏记在沽东的第一家店面,已经重新开张了。
先前在沽西的时候,苏玉秀手里已经攒下不少钱,因此,在消费水平尚且略低一筹的沽东,苏玉秀轻轻松松的在新周刊附近租下了一间不小的店面。
温苏记一如既往的以晋省菜做招牌,每周都有推荐,如今正值九月桂香,却尚带着夏日余威,温苏记的推荐主食是火辣辣的牛肉丸子面,吃一碗保管满身汗,舒爽十分,推荐副食则是冰冰凉凉的水果捞,浇一勺自家发酵的酸奶或者蜂蜜水,很是爽口。
国人的模仿能力是出了名的强,温苏记之前推出的水果捞又不是什么有难度有秘方的,如今已经满大街都是。清新舒心的装潢方式也因着江家服装店的崛起而在沽东逐渐流行开来。
总而言之,温苏记唯一还能叫特色的,就是门口的那块小黑板了。也没去打扰锁在书房的温向平,苏玉秀就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写写画画,至于蜜果儿,在店内有她专属的一角,专门收拾出来铺着地摊堆着玩具。因着温苏记装潢的温馨恬淡,兀自玩耍的蜜果儿不仅不显突兀,反倒更给温苏记带来了人气。
温朝阳这阵子也不是白看了温向平那么多废稿的,再加上这几年来的熏陶,如今写出来的短诗也颇有韵味。加之温朝阳也学着温向平,有了写札记的习惯,因此温苏记门口的小黑板上,有时也不是文绉绉的短诗美句,一两句家长里短,稚子天真,倒是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转了脚步进去瞧瞧里头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娃娃的。
温向平之前买来的十六寸彩电自然没舍得跟桌椅一起卖出去,还是摆在了店里一角,闲暇之余看个电视也算是打发时间。因着周围居民区不多,大抵都是新周刊这样商业性质的建筑,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忙着上班,少能过来蹭电视看。至于隔壁店家,因着不熟悉,也就没有冒冒然前来。
加之在这里不比在沽西忙碌,苏玉秀和李红枝二老完全能应付的来,顺带着看个蜜果儿也足够,因此就没再雇人。每个月的收入虽然比不上在沽西的,但应付一家人的支出已经绰绰有余。
温苏记渐渐进入正轨,同月,新周刊的新一期杂志上,目录第五篇,正文第七页,一篇标题为《蜀山奇侠传》的小说开始连载。
新周刊总有一批庞大的读者群,覆盖上至五十下到十五的年龄段。
丰淑意是一家国企的会计,是新周刊的忠实读者,期期必看。新出的一版文章一如既往的内容深刻,有些文笔不失诙谐,看起来着实吸引人。在翻到第七页,瞥见标题右下角不甚显眼的温知秋三字时,丰淑意只觉着一阵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倒是题目写的颇为新颖,奇侠传?蜀山?丰淑意想了半天,并没能猜测出来这篇是写什么的,于是按捺着好奇心从正文第一行看起。
不过几行,丰淑意就完全沉迷进了一个仙雾缭绕,剑光横飞的世界。
白衣飘飘、斩妖除魔、千里传音符……
眼见着整个村镇的村民都变成了行尸走肉的怪物围攻单身只影的陆川柏,丰淑意的心正被提的高高的,一页翻过,就只见《白水豆腐》四个大字印在顶上。
丰淑意一怔,以为自己翻多了页,退回去再翻过来数遍,却只徒劳的发现这刊上的《蜀山》确确实实只有三页纸。
天哪,这也太少了吧?!
丰淑意满心都是陆川柏一身白衣,御剑除魔的模样,连晚饭也没吃几口下去。丈夫还以为她工作不顺利,晚上很是小意温存安慰一番,却被丰淑意不甚在意的打发到一边。
丈夫看着丰淑意从包包里掏出一本书,坐在灯下似叹似惊,完全不想理睬自己的模样,只能委屈巴巴的收拾了碗筷,一个人躺在冰冷的被窝里孤枕难眠。
而屋外客厅里,见异思迁的妻子正捧着一本书如痴如醉,无视了屋里一颗破碎的男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