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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娆没有理会乔尧俞的震惊,她的表情和神态依旧是平静的,动了动嘴唇,说:“我之前一直有去径山寺,那边的主持帮了我很多,我觉得去那里挺好的。”
“好个屁啊!”乔尧俞实在是忍不住了,“我说姐,你知道当尼姑是什么概念吗?且不说清心寡欲,你要一辈子吃素,就你现在这身体,迟早营养不良!你有没有想过你去出家了我们怎么办?你忍心让阿姨一个人待在家里?”
乔尧俞真的是要气死了。
听到乔尧俞这么说,程娆垂眸看了一眼行李箱,过了几秒钟,才开口:“你们可以去看我,随时。”
“阿姨同意了?”乔尧俞现在比较关注这个问题。
程娆:“嗯,同意了。”
乔尧俞:“……”
他大概知道黄萍为什么同意。
经历了这么多,她应该最大的愿望就是程娆能平安活下去吧,所以,不管她想去做什么,她都不会拦着。
做母亲的,真是够心酸的。
“那里也没你想得那么恐怖。”程娆看乔尧俞的表情,知道他也是担心,所以主动和他说:“主持人挺好的,我觉得在那里我可以平静下来。”
乔尧俞想了半天,然后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要弄光头吗?”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特别认真,看得出来是真的在心疼她的头发。
程娆被乔尧俞逗笑了,笑过之后,她说:“不用。”
乔尧俞:“那如果你以后突然不想出家了呢?能还俗吗?是这么说的吧?”
乔尧俞不太懂这些。
程娆点了点头,“可以的,不过我应该不会那么做。”
她现在是真的很喜欢寺庙的环境,安静脱尘,可以让她忘记很多外界的纷扰。
之前她曾经听说过,如果生者潜心诚挚为死者诵经超度,死者可以很快进入极乐世界。
她知道这只是精神寄托,可是她信了。
这后半生,她想以这样的方式陪着萧野。
乔尧俞盯着程娆看了一会儿,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劝她,但是到这一刻就完全说不出口了。
他沉默了将近三分钟,然后开口问她:“你对萧野的爱有多深?”
听到乔尧俞这么问,程娆手上收拾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链,上面的一个“Y”字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光。
程娆抿了抿嘴唇,说了四个字:“比海更深。”
乔尧俞:“……”
大概是因为他没有爱过,所以他真的不懂。
不忍心打击程娆,他就只能沉默了。
其实客观来说,程娆现在的状态已经比他想象中的好太多了。
之前他一直以为程娆在想起来之前的事儿以后会再次想不开,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她现在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很好,尤其是出去旅行完那趟回来之后,整个人看着都比之前开朗了许多。
但是出家这个事儿……哎,总之他不太能理解。
但是,就算不能理解,也不好说什么。
乔尧俞现在担心的,是尉赤知道这件事儿之后的反应。
尉赤之前说过会一直等程娆,但是——程娆现在要出家了。
这代表着她要割断所有男女之情,六根清净,也代表着她跟尉赤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甚至,连面都见不了。
乔尧俞作为一个旁观者,知道这件事儿之后都替尉赤难过了一把。
那么,作为当事人的尉赤……
想到这里,乔尧俞掐了掐眉心。
他突然就不忍心把这件事儿告诉尉赤了。
他想了下,虽然尉赤说会一直等程娆,但如果程娆真的出家了,他应该不会那么执着了吧?
可能程娆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去出家……
乔尧俞觉得这中间的逻辑实在是太混乱了,他一个逻辑天才都缕不顺。
不过,倒也是应了那句话——爱情是没有逻辑的。
后来,乔尧俞也没有再问程娆这件事儿。
**
程娆在家里收拾了几天东西之后,就准备出发去径山寺了。
去寺庙的那天,黄萍、乔如章和乔尧俞一块儿送她到了山上。
那天阳光很好,风很大。
程娆来的时候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下面是黑色的牛仔裤和一双跟毛衣同色的帆布鞋。
来之前已经提前和无他主持约过时间,程娆踏进径山寺的时候,无他主持在院子里等着她。
黄萍和乔如章看到无他主持之后,朝着他行了一个礼。
乔尧俞不懂这些,只朝着他笑了笑。
黄萍:“我女儿就交给您了,希望您多多关照。”
无他主持:“请放心,姑娘是有缘人。”
黄萍:“感谢大师。”
无他主持笑了笑,看向了程娆,说:“跟我来吧。”
末了,他在后补充一句:“亲人就不要跟着来了。”
黄萍和乔如章还有乔尧俞原本要跟上去的,听到他这么说之后,只好停住脚步。
程娆回头看了他们三个人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放心。
之后,她便跟着无他主持走了。
黄萍站在原地,看着程娆的背影,眼泪不知不觉就涌了出来,她捂着嘴,生怕自己哭出声音来。
乔如章完全能够理解她此刻的心境。
他张开手臂将黄萍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希望以这样的动作来安慰她。
他心里很清楚,黄萍根本不希望程娆出家。
可是,孩子铁了心要这样做,她又不忍心拦着。
虽然她之前说今后不打算恋爱结婚,但如果不出家,至少还是有机会的。
现在,她选择了这条路,等于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是铁了心要为萧野守身了。
他们无奈,也没有任何办法。
爱情这种事情本身就不能讲逻辑,就算尉赤再优秀,程娆不喜欢,任谁都没有办法。
乔尧俞站在旁边儿,听到黄萍抽泣的声音,心口堵得慌。
**
程娆跟着无他主持来到了禅房内。
无他主持为她介绍了一位中年的尼姑。
“这位是宗汝。”做过介绍之后,他便先出去了。
程娆在宗汝的指示下穿好了衣服。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她本身骨架小,现在又瘦,袍子穿在身上很松垮。
宗汝帮着她穿上衣服,不禁感叹了一句:“你太瘦了,以后可要多吃点儿饭菜了。”
程娆点了点头,“好。”
宗汝说:“主持说你是有缘人,我看你一眼后,这感觉更甚。希望你以后在径山寺过得愉快。”
说完,她行了一礼。
程娆用同样的手势回她,微微鞠躬。
换好衣服,戴好帽子之后,她便跟着宗汝出门了。
接着,无他主持带着程娆去了剃度仪式。
之前他已经说过,程娆不必剃度,所以仪式只是走个过场,主要授予她法号。仪式不算长,十几分钟就结束了。
程娆的法号是无他主持取的,唤作“慧空”。
程娆很喜欢这个名字。
仪式结束之后,程娆去和黄萍他们道别。
黄萍看到程娆穿着这样的衣服出来之后,刚刚平复下来一些的心情再一次澎湃。
她捂住了嘴唇,尽力不让自己在程娆面前哭出来,但是眼泪却怎么都不听话。
看到黄萍哭,程娆的眼眶也跟着热了一下。
她抿了抿嘴唇,对黄萍说:“妈,你走吧,下次再来看我。”
黄萍没说话。
程娆和她保证:“我在这里会好好的。”
“记得照顾好自己。”乔如章知道黄萍这会儿难过得说不出话,所以只能替她将她的嘱咐带给程娆。
听过乔如章的话之后,程娆点了点头,说:“乔叔,我妈就拜托你了。”
乔如章:“你放心,你在这里照顾好自己,我们会定期来看你的。”
程娆点了点头。乔尧俞看着程娆这样子,心情格外地复杂。
其实他想说程娆穿这尼姑袍还是挺好看的,但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这衣服代表着什么意思。
乔尧俞盯着程娆看了一会儿,说:“我下周就来看你。”
程娆“嗯”了一声,“你们先走吧。”
十分钟后,黄萍、乔如章还有乔尧俞离开。
程娆看着他们三个人的背影消失,之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了禅房。
从今天开始,她要彻底开始新的生活了。
………
回去的路上,黄萍一路都在哭,乔尧俞在前排开着车,乔如章坐在黄萍身边,手里头拿着纸给她擦眼泪。
黄萍这个时候是需要哭的,谁劝都没有什么用——
乔如章能做的,就是在她身边陪着她。
**
眨眼,程娆来到径山寺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了。
之前她对寺庙的规矩是不太清楚的,这一周的时间,基本上都在摸索。
平日,她就跟着宗汝诵经。
寺院的日子很平静,来到这边之后,程娆也不会随身带着手机了,没事儿干的时候就坐在院子里吹出冷风。
**
十一月底,洛城的天儿也越来越冷了。
尉赤对程娆出家的消息一无所知,自打上次她醉酒发生那次“意外”之后,两个人便没有再见过面。
尉赤想过去找她,但是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什么合理的借口,再加上年底工作忙,所以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联系过她。
再次想起来联系程娆,是因为她的生日。
程娆是十二月二十号的生日,这个日子他一直都记得。
说来也是奇怪,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过生日的人,但程娆的生日,从他第一次听过之后就再也忘不了了。
十九号和二十号正好是周六周日,他这周工作量也不大,可以抽出时间来去和她见面。
不过他很清楚,程娆大概是不愿意见他的。
但,他还是舔着脸去了。
十九号晚上,尉赤在程娆之前最喜欢的那家蛋糕店买了蛋糕,拎着蛋糕开车来到了她家里。
外面寒风大作,尉赤身上只穿了一件薄外套,他手里拎着蛋糕,一阵风吹过,冻得人咬牙切齿。
尉赤抬起手来摁下门铃,等了一分多钟,门儿终于来了。
开门儿的人是家里的阿姨,尉赤跟她也是认识的。
他咧嘴朝着阿姨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阿姨对尉赤的印象很好,见他过来,马上就请他进门了。
尉赤进来的时候,黄萍刚好从楼上下来。
看到尉赤过来,她走上来,正要询问时,看到了他手里拎着的蛋糕。
黄萍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为了程娆过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黄萍内心无比地愧疚。
程娆去径山寺这件事儿,黄萍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尉赤说。
这段时间又没联系,所以这事儿就搁浅了。
她一直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时间能将他治愈,希望他不要如此执着。
黄萍好长时间都没说话,尉赤摸了摸鼻头,说:“程娆明天生日,我来送个蛋糕,她……不在家?”
他一个大男人,问后面那个问题的时候,声音竟然发抖了。
“尉赤,程娆她——”
黄萍动了动嘴唇,话说了一半儿,还是不知道怎么跟尉赤说程娆去径山寺这件事儿。
看到黄萍露出难过的表情,尉赤的脸色立马紧绷了起来:“她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黄萍知道尉赤想多了,马上对他说:“她人还好好的,就是……”
黄萍叹了一口气,终于将接下来的话说出了口:“她去径山寺了。”
“……什么意思?”听到黄萍这么说,尉赤的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呼吸的速度都放缓了一些。
“她出家了。”黄萍这次说得更直接了一些,“是她自己要求的,我尊重她的选择和意愿。”
出家……了?
尉赤将手里的蛋糕放到茶几上,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
而后,他问黄萍:“什么时候的事儿?”
黄萍说:“上个月十几号。”
那不就是他们两个人睡过之后的几天……
想到这里,尉赤猛然捏紧了拳头。
他想过了千百种可能,却怎么都想不到,程娆最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现在已经在那边一个多月了,上次我过去的时候,她说了,生日不打算过了。”
黄萍向尉赤表达了程娆的意愿,“尉赤,伯母真的很谢谢你,但是程娆现在这个情况……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些日子,黄萍一直都不好意思联系尉赤。
她很清楚地知道尉赤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肯定会承受不住。
果不其然——看着他此时的表情,黄萍的心都跟着揪紧了。
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程娆怎么就不喜欢呢?
她很清楚感情的事儿勉强不来,但看着尉赤这么痛苦,她真的也跟着难受。
“……”
尉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
出家了……
她就这么迫切地要和他划清界限吗?
他不傻,当然明白这个选择背后的意义——
她是在说,她这辈子都只会为萧野而活,再也不要接受任何人走进她的生命。
尉赤只觉得自己大脑嗡嗡作响,右眼皮不间断地跳着,心跳的速度也在逐渐加快。
之前他一直觉得,等就可以了。
他安慰自己,一辈子这么长,总能等到她想明白的那天。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多一些耐心,给她一些时间来接受现实。
所以,这一个多月,他忍着对她思念没有来找她。
谁知道,他没有来的这一个多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怎么做了,继续等?
还是……就此放手?
黄萍看了尉赤一会儿,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对尉赤说:“程娆的性子就是这样,她太执着了,我们谁都拦不住。尉赤……你不要再等她了,你们两个,是彻底没有可能了。”
黄萍知道自己这后半句话格外地残忍,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事实。
她必须要趁着这个时候和尉赤讲清楚事实,不然的话,未来,他只会更痛苦。
听过黄萍的话后,尉赤眼底已是猩红一片,虽没有眼泪落下,但却比眼泪更让人揪心。
“归根结底是程娆对不起你,尉赤,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子,你们两个人没有缘分,错过你,也是程娆的遗憾。”
尉赤始终都没有说话,这是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在黄萍面前如此失礼。
在此之前,就算他情绪再怎么不好,都不会无视黄萍的话。
可是这一次,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件事儿,带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
黄萍并没有介意尉赤的态度,只因她完全理解尉赤的心情。
“你后面人生还有几十年,我相信你能遇到一个对你好的女孩子,是程娆没有这个福气。”黄萍继续说着。
尉赤仍然没有接话。
他站在原地,肩膀微微颤动着。
就这么持续了有十几分钟,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到了极致。
“我先走了。”这四个字,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黄萍点了点头,说:“不管怎么样,尉赤,真的很谢谢你,就算你和程娆没有在一起,我也会把你当做家人。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你随时来找我,只要我能帮到,一定尽全力。”
尉赤没有回答,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家门。
黄萍送他走到门外,看着他上车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进门。
尉赤上了车,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低头,脑海里都是黄萍之前说过的话。
她去径山寺了……
径山寺……
他曾经信了华楣的话,以为程娆至少应该对他有些依恋。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要给她时间。
没想到,等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可是他很清楚,这怪不得程娆。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所有的后果,也应该自己来承担。
之前他以为自己理解了她对萧野的爱,可是到现在,他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理解都是很浅薄的“自以为”。
她对萧野究竟有多爱?
他不敢想。
或许,这感情早已超越了爱情,转为了信仰。
誓死都要守护的信仰。
之前他以为,程娆为了萧野自杀,已经很残忍;
到现在他才明白,她想随萧野去,好像也不是那么残忍。
残忍的是,她选择活着,却以余生为代价为他做祭奠。
尉赤趴在方向盘上很久都没有动,他以为自己不会哭了,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滴了出来。
他不喜欢哭,之前也很少哭。
他是军人,向来看不起为了感情哭哭啼啼的人,无论男女。
可是,程娆让他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
尉赤走后,黄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蛋糕,发呆了很久。
想想尉赤刚才的状态,她是真的心疼。
虽然跟尉赤相处的时间也就一年多,但作为长辈,黄萍是真的很喜欢他。
她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感叹了,如果程娆喜欢的人是尉赤,那她该多幸福——
黄萍打开蛋糕,在里头看到了一张卡片,卡片上的字儿是公正的宋体,一笔一划的,应该是尉赤亲手写的。
【祝你生日快乐】很简单很朴素的祝福,落款处是他的签名。
黄萍看到这张卡片之后,鼻头一酸,直接哭了出来。
犹豫许久,黄萍还是拿起了手机,给程娆发了一条微信消息。
她将卡片和蛋糕拍了照片,发给了程娆。
………
程娆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准备睡了。
她点开黄萍发来的图片,看到了卡片上的字儿。
说来也是神奇,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尉赤写字。
他写的字儿还挺像小学生的。
黄萍:尉赤给你送来了生日蛋糕。
程娆看完消息之后,把手机放到了一边,没有回复。
她相信,黄萍会明白她的意思。
**
尉赤在车上呆了一会儿,然后踩下油门,发动了车子。
他一路上都将车速提得很快,大脑却不甚清醒,整个人都是飘着的,浑浑噩噩。
他脑袋里突然闪过了当初他利用萧野威胁程娆的那些画面,当时她乖巧、妥协、委屈地迎合着他。
他想起来程娆恢复记忆时和他说的话——
“我只想和萧野做。”
路上想事情想得太出神,再加上本身状态就不好,他就这样生生地闯了红灯——
对面一辆SUV直冲冲地撞了上来,他同时打方向盘加踩刹车,为时已晚——
面前的挡风玻璃已经碎裂。
昏过去之前,他尝到了自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