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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她就完完全全清醒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说……她,大周的北定公主、统帅天策威名四方的神威将军……
中!招!了!
红玉在饭菜里都下了迷药,是以验过毒的他二人均是知晓的,虽无毒,芸风大饱口福之下定然是中了招,只是连同那果子都被下了药,她倒没有预料到,好在她只吃了半颗,因而没有太大的效用,在她思忖半刻之时防备些微松懈后,这药力便缓缓地发作起来。偏偏还是在那登徒子面前……真是……丢脸丢到皇城根上了!!!
容琢翻了个身,头发散了下来,发带不知道落到哪去了,但她此时只想要把自己裹得更紧些,试图伪装成一个粽子来逃避这个悲惨的现实,一卷被子就听到榻里面一个的声音传来,“卿卿,这是醒了啊……”,然后手中绕着她的一绺长发,缓缓凑近作势要去亲那个可口小粽子。
“无耻!”这张轻浮的脸……谢容琢咬牙刚想一脚踹过去,无奈这被衾睡梦间卷得太牢,她施力不成反倒将自己拱下床去,连带着卷走了左长风身上最后一丢丢被角。
“卿卿……”听他言辞调笑,“倒也不用行如此大礼。”
“行……你大爷!”她红着脸赶紧站起来,踉跄几步坐在凳上,但在左长风看起来就像是个糯米团子扭了几下,愈发可爱,她赶紧去拆身上的被子,一边又威胁道,“你要是敢胡乱说,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卿卿,我这对眸子就这么不惹你喜欢吗,你已经想剜它两次了~”语气是委屈巴巴,但这眼角眉梢都是调笑。“昨日梦中缱绻,今朝却混都忘了,卿卿你真是好狠的心啊……”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去擦擦眼角,一副被薄情郎轻薄的良家女子模样。
她把自己从粽壳里剥了出来,身上的衣服一件没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根看起来和自己那根差不多的红绸带子将发束上,端坐在椅上。大家都是江湖名利上混的,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哭哭啼啼地问出“昨夜发生了什么”或是“为什么我在这里”这类蠢问题,况且和衣而睡定然是没发生什么,她便对着那张欠扁的脸冷声问道,“怎的,难不成还需要本公主负责?大成左都尉阁下?”
房间突然凝滞的空气再度让谢容琢警惕起来,虽在先辈之时大周与大成就缔下盟约,数年来两国邦交友好,数年前的那场战役还是大成二皇子殿下左长显从旁协助,她才能一举挫伤大禹先锋军。
只是近年来这大成的摄政皇太后颇有撕毁盟约染指中原之意,若不是大成皇帝从中斡旋平衡,怕边关老百姓这几年难得的平静岁月都难以维持。只是……生在大周皇族,她深知权力对于女人,也是拥有难以抗拒的诱惑力,她的祖母、母亲、姊妹无一不印证着这个道理,怕是这位大权在握的大成皇太后也有些坐不住了,这传闻中的剑霜应当就是她窥探他国的手笔。
“……”谢容琢看到这张美貌十分的脸上突然的阴鸷之色,又瞬间变回到之前的放浪模样,“卿卿,你猜到了呀。”
“……”
“我姓左,名长风,乃大成御前都尉使,受命潜伏于大周,实乃剑霜总主。”左长风从榻上起身,见她没吱声,便边说边走到谢容琢面前作揖施礼,“卿卿,在下有礼了。”
一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容琢严肃的眼眸想去看破这个人此时的想法,这张皮囊之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你可知对大周北定公主说出这些,会有何后果?”锋利的刀刃抵着颈间的皮肤,颇有凉意。
“你不会的,卿卿。”左长风丝毫不让直对上谢容琢的眼眸,那双眸子就算是严肃到极点都是好看的。
“为什么?”
“因为你……”左长风反倒弯腰压下来,惊得谢容琢连连向后收手,这动作换来此人一声轻笑,在她耳边吐出三个字,“舍不得。”
“你……放肆!”
说是这么说,她当然没有想伤他,不说两国邦交还在,大禹此番针对大成重臣刺杀定是有所动作,也可说明大成并未与大禹勾结,共敌面前,还是合作为上,此番边塞之行怕是无可避免地要靠他的线报打听一二。更甚者此人虽表面轻浮,实质上也守了人事不省的她整整一夜,在她第一眼看到他微泛红丝的眼眸时就知道了。
收了匕首,无视了自己发烫的耳垂,丢下一句“告辞了”就想溜之大吉,得赶紧把芸风叫醒,搞点非常手段也得给老娘醒!刚推开门她突然想到些什么,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乳名的?”
左长风折扇轻摇,盯着她背骨的眼神清亮,“你猜。”
“……”
啪——可怜的门被甩上,户枢连同门框可怜兮兮地嘎吱作响,谁又知仓皇出门的时候正碰上走廊口吩咐伙计打点的红玉,红玉自知她在这玄字号房中待了一夜,出来时又面色潮红,心中了然,羞涩一笑,一脸“姐妹,我懂的”的表情向容琢投来赞许的目光。
啊这……误会大了啊……
见她忿忿而去,左长风从怀中拿出她遗落的发带,缠绕指尖,又让想起他初次见到谢容琢时的场景……
【三年前肃州城外】
瀚海无垠,只有鹰隼的叫声惊空遏云,它们是在等待交战后的大口朵颐,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战场的上空。等到左长风授命负责押运军需赶到的时候,这场惊骇血腥的大战已然结束。
“天策破困,乘胜追击,吞十州之城,屠俘虏。”那线报上短短几字描述着这场战役的骇人听闻,率先攻击的大禹先锋军一看对面竟是个姑娘家统军,多少有所松懈,甚至有名副将在阵前出言不逊,言语轻薄,被谢容琢一箭戮颈而亡。
是以两军开战,这大禹新领主将是个子承父业的主,急需要一场大战稳定在军中的地位,此人行军狠辣强势更出其父之右,意在出其不备,最强之攻势一举拿下敌方阵地。面对其凌厉的攻势,天策军失天机在前,阵地向后推移几里,退至河谷一带。
但此次行军突然,大禹后方军备物资未来得及跟上,谢容琢抓住此次机会连同大成的属济军,暗中断了大禹军队的粮道,又利用沙地沟壑之势部署埋伏,佯败引其主力出击,此人竟自大到未作考虑亲自率队追击,正中谢容琢所设圈内,彼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河谷之内嘶杀连天,折戟沉沙,血流成河。
那个不成器的小子的头颅被高高悬在阵前,连同那个出言不逊的副将,一同被展示在万人面前。混着沙子的风吹在谢容琢的脸上,她睥睨着对面的军阵,然后看到王旗缓缓倒落,大禹兵败退至南州。
战事至此,本应该结束了,但一道从扶安八百里加急的圣旨传来,她的母亲,大周的明淳女皇陛下,命令她乘胜追击,收回六十年前丢失的故地。那是多年前大周内乱之时,大禹趁火打劫侵占的州郡,后来百废待兴,重新建立发展起来的军力到母亲这一代才真正有与之相抗的实力,是以收复故土,早就在女皇陛下的目标之中。
收复旧地本是情理之中,但除了那旨意,带来的还有女皇陛下的一句口谕……
“若不降,则杀之。”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她很想这么说,但是她没有办法这么做。她很明白,就算不是她,那个来宣旨的朱珂将军也会立马代替她率领天策军出击,而这朱珂将军先前最有名的战役便是……南境屠城。她不敢想,只得领君命,天策士气大涨,乘胜追击,半月之内一连收复三城。
当在燕岐州收到了当地守军剧烈的反抗,她本想迅速了结战事,将对州内百姓的影响降到最小程度,同时收编被俘,无谓之杀戮能止则止。但此些大禹男儿也算铮铮铁骨,就算同归于尽也不愿乖乖被俘,更是煽动民众负隅顽抗,她左肩上有个小疤便是那时候留下的。
那是一个才不过5岁大的孩子,在她施发米粮以抚民心,佯装与她亲近,却藏着一把匕首刺向了她。她躲过要害却还是刺伤了肩膀,血液洇透衣衫,但她在那双澄澈的眼眸里也看不出什么情绪,这些民众见得手更是群起激愤,更加激烈地反抗起来。是以无奈,君令强势之下她只得将顽抗之人全数斩杀,以儆效尤。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是左长风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
一个杀伐决断看似无心之人的开口,竟是对战时亡者的叹息。
彼时,他恰好奉命押送军备而来,见到军帐之外的沙丘上一个孤寂的身影,模棱两可地看出是个英姿女儿,这军中只有一个女人,那人则必定是天策主将大周的三公主谢容琢。她刚屠杀了俘虏,甚至杀了那些持械顽抗的民众,六十年的别国隶属,颠沛流离中让他们中多数人忘却了故国的气息,大漠落日滚烫,她的心底却寒凉。
那样落寞的身影,让左长风突然觉得熟悉起来,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巍峨皇宫城楼的一角,一个人去看那天边赤色的湮灭。
后来……
他自请派遣到大周都城扶安,一方面是皇太后与皇帝权衡之下所为,一方面也是他个人的私心,他突然想要看一看她的过去。刚到扶安,城内便已传言她是罗刹转世,屠戮白丁,杀人如麻,皆不知那是为他们自以为仁爱的君上担了骂名。蛰伏近一年,终究是等来了一骑红尘自边关至扶安,玉勒雕鞍之人甚多,红衣烈马的巾帼却只有她一个。甚至在她回城那日左长风还特地去城门口见了她,随着充满敬畏之心的百姓一起迎接她们的公主。只是,再见之时,她被边塞的风吹得更加坚韧,面容更加紧致,再看不出彼时那破碎的柔肠心思。
然后便是宫变之时他的见闻……后来醉三千中种种皆是意料之中,只是她利用他的名号顺势自请离开了扶安,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但既然担了这狐媚惑主(?)的名声,自然要由衷表示一番,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二人两情相悦,顺道沿着迢迢之路将这情债讨到手。
【鄯州香玉客栈天字号房】
芸风正津津有味地啃着饕餮居的酱肘子,哗啦——一盆清凉的水从上头落下,一瞬凉透,她惊醒,酱肘子没了,头发上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她嘴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大人——呜呜呜,我的酱肘子……”
还酱肘子呢,真是梦里也不耽搁吃,“快些准备,我们即刻动身。”容琢抱着盆,没好气地甩下这句话,又丢给她一条帕子。
“嗷……不对啊”这丫头边擦头发,看了看屋内打斗的痕迹,一边后怕地自言自语道,“我这是……中招了?”
“可是,我都试过毒了啊……”她又晃着小脑袋,容琢怀疑这是要将脑袋里进的水都甩出来……
“那杏干,你吃了不少吧。”容琢一边收拾一边好心点明。
“啊!杏干!我以为在外面铺子买的就没事了,虽然也测了毒,但没想到会下迷药……”说罢懊恼地敲敲自己的小脑袋,又灿烂地一笑,“幸好大人你未曾……”
“咦?不对啊……明明您也吃了啊……哎?您的发带呢?”那条暗朱色的发带是芸风亲自挑的,她知道公主殿下喜欢红色,但公主自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倒总是说这颜色像血,却留下用了许多年。
“发带?”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果然……拿错了……
这定然是落在了隔壁,她对这种精细物件向来马虎,她在外又从无什么钗环首饰,什么粗衣布条什么顺手就拿起来挽一下头发。方才看看颜色无二便随手一拿束上,现在看来其实……还挺不太一样的……
懊恼十分,但又心中暗想打死也不可能向那个混蛋开口要,反正也就是根不值钱的发带,随它去吧……
于是这脸上时而惊诧时而懊悔又释然的变化将芸风看呆了,她真的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容琢情绪如此变化,有点不像昔日捡她回家的那个公主殿下了……
“大人……?”芸风试探性地开口。
“嗯?啊……小物件,随手拿了根别的……不重要。”容琢心虚回道,心中暗想若他乱说,定将左长风捆了痛扁一顿……
“卿卿,下去吃饭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门外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容琢立刻觉得头又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