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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扶安皇城承庆殿】
“报——”惊雷划破天际,扶安城中多日难得地下了一场大雨,承庆殿外的莲池刚刚浮出几株尖蕊,闷热了几日终究落下的雨丝带着舒爽润泽干燥的窗棂,风拂莲动,圈出几层涟漪倏地窜出几尾金色的锦鲤,开合的嘴吞咽难得的舒爽。
自怀丘途径鄯州陇右道的急报终于在朏日开朝之前送到了女皇陛下的手上,一向冷静的女皇陛下拿到急报后竟少见地失了态。服侍的小宫娥刚刚为女皇陛下拢了鬓发,方要帮她选今日佩戴的发簪,却瞥见镜中之人难掩震惊之色,惊得她握着梳篦的顿了一下,女皇陛下带有威严的眼神便随即投来,仿佛那鲜活的神情只是短短地出现了一瞬,小宫娥立刻敛手请罪。
谢容瑜叹了叹气,向窗外瞥了眼池中的未开芙蕖,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扶了扶鬓发道,“今日就戴那支浮玉将离吧。”
“陛下,这......”小宫娥有些无措,却还是将特别收纳在锦盒里那支钗子找了出来。
“戴吧。”谢容瑜当然知道时至今日以她的身份再戴这支钗是有些不合适。将离,芍药之别名,以今时今日她的身份自然优先花中之王的牡丹。只是旁人都不知道,这支钗是谢容琢六岁离宫前赠她的生辰礼物,只是她收到的时候,容琢已经孤身身处千里之外了。
世人都以为她二人姐妹不和已久,却甚少有人知晓她们俩姐妹之中最懂彼此的。因为懂得,所以便说服不了彼此,才有这似是剑拔弩张的氛围来。
不知怎么今日又想起些往昔的事来,谢容瑜伸手正了正钗,指尖摩挲了一下那微凉的瓣蕊,而后一抬眸又恢复了往日的肃穆的神情,朱唇微启,“上朝吧。”
【太极殿】
一石惊起千层浪,北定公主病危的消息在不到半柱香便传遍了扶安成中各大官邸。除了对作为皇帝胞妹一国公主病重之外的惊愕,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此事更关系到此次疫情治理大局以及天策军的统策问题,甚至还会进一步影响到朝堂之中的势力均衡,只是上意难测,女皇陛下态度未明,但却是一个改易局势,权力交替的绝妙契机。
雷声轰隆,似有天变之象。
群臣早朝,更似人间百态,只是今朝这乌云阴测之下的太极殿上多得许多明嘲暗爽的神色,或是交头接耳一番,对着为数不多的女官们神情讽刺,仿佛谢容琢倒下了甚至有几个靠着家族门楣入仕的纨绔出言讥讽,首当其冲便是欧阳离秋。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素日只是听得台上曲,未得戏中意,不过想来比起我等愚氓,欧阳大人素来以才学之名声闻遐迩,又与北定公主殿下交好,现下定更能体会其中之意。”这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任谁听都是在讽刺谢容琢大权旁落且自身难保,欧阳离秋心中虽是窝火,但也犯不着在此时为此等小人多费口舌。只是想到谢容琢已有半月未曾写信给她,现下又直接传来了她病重的消息,让她在这安稳繁繁华的大周都城无计可施,刚刚按下去的怒气又升了上来。眼前还有这些个不知死活的硬凑上来找不痛快,素日里看上去还人模狗样的脸,今日她有想要将他们变成饕餮居的扒烧整猪头的冲动。
“四端不能,小人心思。”欧阳离秋本不想多做纠缠,只是那几人觉得被无视像是被踩了自尊心一般,愈发不依不饶。一旁的女官们也并不是吃素的,便有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之类的互相攻击,这两派势如水火,眼看有愈演愈烈之势。
严老大人进殿之时便听到了这些争执言辞,暗自叹后生浅薄,便正色咳了一声,朗声呵斥道:“大殿之上岂容尔等喧哗?!”容色严肃,不怒自威,谁都能听出来的告诫意味,众人便也都识相敛声退回行列之中。
“启禀陛下,怀丘大疫,北定公主身为天策主帅却身染沉疴,恐无力应对变局,臣请旨另择良将赶赴灾区统筹大局。”只是两日未见,严阁老的白发又多了几缕,方可知其对于疫症之事忧虑甚深,虽根据目前的消息来说,局面尚且稳定,只是近年来三国关系微妙,朝政又更替未久,多方势力勾结之下恐生变数,无论如何应早作筹谋。况且......此番若是能将北定公主的权柄收了,也不失为一个良机。趁人之危,的确不是君子作风,只是......别无他法罢了。
“朕也有此意,只是派遣何人坐镇最为合适......众卿可有想法?”御座之上的女皇陛下自然是将这众人心思尽收眼底,这样的情景自她入朝堂辅助母皇和大姐处理朝政之时便习以为常,朝堂之上,最是包藏祸心的腌臜之地。人人皆是各为利益不择手段,各怀鬼胎,虚伪至极。她早就厌烦了这一切,从前看不惯,如今身居大位更是如此,只是她仍在等,等待一个狩猎的绝佳时机。
“臣举荐户部侍郎顾平涵。”
御座之上的谢容瑜听到这个名字心中波澜骤起,眼光微促。
顾平涵,顾氏次子,乃是凤君顾平澜的胞弟,三朝元老先顾老太师的嫡孙。兄弟二人父母早亡,太师年事已高,女皇便照拂常将其留于宫中,故而这二人与她们姊妹都是相识,只是彼时容琢在外,容瑾年幼,相熟的便是容玦容瑜两位姊姊。他们幼时共学,又受祖父顾老太师亲自点拨,少年之时便才名在外,是高门贵族之中难得的可塑之才,偏人又长得俊秀,故而年少之时便在扶安城中名声赫赫。只是顾平澜早就是母皇和严阁老给她选中的郎君,况且她本身就与他情投意合,便也满心欢喜答应下这么桩婚事。
自女主天下之后,天下所有女子都获得了曾经被剥夺的继承权,便也出了非常多承袭侯爵的高门小姐来。只是皇家儿女的婚嫁从来不同,本朝更不同的是,她们姊妹几人都为皇帝之嫡出,都有可能继承大统。
虽自圣天女皇下令倡导男女婚嫁平等,但说到底终究是君臣有别。简单地来说对于皇室嫡出女儿,因有继承之责,公主之夫婿入赘是基础,若是他朝难得子嗣,或是和离或是另娶新夫,也似旧时男子纳妾,只是迄今为止除了她们的母皇陛下,尚且还没有人多纳王夫。
高门子弟入宫伴驾表面看上去是光耀门楣,就似旧时宫中选秀一般,都争相将自家女儿送进金丝牢笼之中,盼得一朝荣获圣眷一家子鸡犬升天。只是这些男人的自尊心仍像纸一般易碎,一边贪图着天家恩惠,一边又放不下所谓男子的架子,软饭硬吃、争做贞洁烈夫一事也屡见不鲜。
但她一直觉得有愧于顾平澜的是,后宫不得干政,老套却无奈。每每看到平澜空有满腹才华无处施展,只能在夜半之时作诗誊词以寄才情,她便有些愧疚,只是除了妻子,她首先是一位君王,守住江山社稷与君权必然是有得有失,这是她自小就被教育的思想。
而这位小叔,顾平涵几年前科举中第入仕,本身便出身世家,严阁老又对其颇为赞赏,处于愧疚她也对顾家做了些补偿,于是便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顾平涵官升至户部侍郎,又却有才能,短短数月就熟悉了事务并将积压多年的明淳户口实录整理完毕,并提出了多条土地分配与税收条例,着实年轻有为,一时风头无两。
“臣附议。顾大人年轻有为,熟知事务,定能稳定大局。”
“臣附议!”“臣等附议!”
诚然,顾平涵的确有才能,身处户部最是精通草粮储备人口之事,只是对于如此大的阵仗以及军队统筹几乎是毫无经验......况且这显然是守旧一派想要将大权收于囊下的安排,只是他们手中尚无更合适的人选,故而才将身为外戚的顾平涵推举出来。
“臣另有他选。”在一众复议之声中,欧阳离秋清亮的女声脱颖而出,严阁老也闻声望去,他有些猜不透这小丫头能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法子来。高位之上的谢容瑜眼前一亮,也十分好奇她的想法,便挥手将那些人的俯势压下去,示意她继续说。
只听得大殿之上欧阳离秋的声音如谷雨之风,清凉激荡,“臣举荐天策副统领李子誉。”
天策副统......在场不少人都变了脸色,严阁老更是面色不佳。李子誉,若是天底下除了谢容琢,便是他最能充分发挥天策之势,况且他人便身处怀丘。只是其人不通他务,用谢容琢曾经给离秋的形容就是,实打实的打仗脑袋,况且素日与朝堂无甚往来,难悉圣意。
“臣以为,李将军本就为天策副统,主帅病重,军队交于他的确是最为合适。只是据臣所悉,此人并不通民务,怕是难以调任两州之力处置疫病......”严阁老淡淡将话表明,不过三言两语,就让在场之人明白了此人并非良选,谢容瑜也微微蹙眉。
“臣以为,派遣顾大人赶赴怀丘,与李将军相携处理军政民务,二人合作定能成事,待北定公主殿下病愈,再交由公主殿下统筹。”离秋打断严阁老的话,她清楚地明白这老狐狸夺了处置之权还不够,更是要趁此机会将谢容琢的军权也一并夺了。故而她故意后退一步,保住天策军权,让他也毫无拒绝的余地。
“这......”
“甚好。”谢容瑜突然涌出一丝笑意,又毫无声息地掩去,“众卿对此可有异议?”
下方之人多是面面相觑,诚然这是最合适不过的安排,“那便依欧阳卿家所奏,任户部侍郎顾平涵为陇右道督查使,协助天策副统领李子誉合力统筹陇右道事务,务必妥善处理灾情,即日启程。”
圣令之下,协助二字说得分明,谁主谁从一目了然,欧阳离秋暗暗舒了一口气,心中暗叹守住一城,而后便与众女官拜倒下去山呼万岁,严阁老终究也不得不低头,众臣亦跟随呼号。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