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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佑陵给掌柜药膏的时候,掌柜的儿子曾质问他为何不出手帮他们,还曾说苏佑陵惺惺作态。
而就在当天晚上,苏佑陵曾找到他谈过话,并不是苏佑陵突发善心,更不是所谓的惺惺作态。只是这个少年有些地方他很佩服。有些事,他没做,而别人却做了。即便苏佑陵依然觉得不可取,但不妨碍他会心生敬佩。
比如曾经宁可饮下鸩酒也没有选择鱼死网破的那个瘦削背影,又比如宁可背负骂名等死也不愿意造反的胡珏庸,又比如明知道敌不过马六一伙却依旧一次次义无反顾保护身边人的那个少年。
很多人称这种行为叫螳臂当车,亦或是自不量力,但苏佑陵更愿意称其为明知不可而为之。
当然那个少年若从格局而言自然不能与胡珏庸和那个人相提并论,但他们所行之事本质其实是一样的。
苏佑陵自己做不到,哪怕身边的人他也未曾豁出性命去保护,但那个少年却可以。
“你叫什么名字?”
“廖珂。”
“你还在生气我们没帮你?”
“那是当时的气话,客官千万别放在心上,要是觉得不解气就打我一顿好了,我只是……”
廖珂从小都很懂事,当苏佑陵来找他的时候,他真的很怕是苏佑陵记仇,但他更怕苏佑陵去伤害他妹妹和他父母。
“不想看到妹妹被欺负?”
这一刻,廖珂终于抬头,诧异的看着眼前的苏佑陵。
那张脸很好看,虽然苏佑陵刚过束发之年,但是已有陌上人如玉的潜质。苏佑陵天生皮白,唇如绛珠,齿似皓月,剑雕双鬓。自有颜如玉。
只是那双星目眸子恍若溟濛,深邃晦涩,让人望不穿,更看不透。
雅俏翩翩绕云雾,溟泠绝尘秋点珠。
在悦来客栈时,苏佑陵每日都会往脸上涂黑炭扮脏,以此更好的隐藏自己。即便竹林中徐筱刚遇见苏佑陵时,也没认出他来。直到后来她先一些醒来,细细端详了苏佑陵半天,才能确定苏佑陵就是悦来客栈那个脏兮兮的店小二。
更不提苏佑陵自小饱读诗书,虽谈不上满腹经纶,却依旧养出了一股书香卷气。举手抬足虽有多年江湖流浪形成的放荡不羁,但仍能见其礼,气态更似狂儒。
廖珂不明白这个长的如此像世家公子和王公贵族的同龄人为何会穿着粗布麻衣,不配绣剑绣刀,住他们家的廉价酒肆。
这种公子在他脑海中更应该是鲜衣怒马,锦帽貂裘的模样。他更没办法从那云雾遮绕的眸子中读出任何信息,但他知道苏佑陵却能像大人一般很容易的看穿自己。
廖珂痴愣的看着苏佑陵,反而是苏佑陵自己被看的不好意思。廖珂才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失礼了。
“对不起,但确实如公子所说,父母整日劳累,我不想去私塾念书,只想快些长大,能帮家里多干点活。”
公子,这个称呼让苏佑陵感到一阵恍惚,多久没有人这么称呼过自己?他笑着点头,与廖珂一起坐在墙边,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
“可是这样,那些官差还是会欺负你们,不是吗?”
“到时候……”
“你就杀了马六再去投案自首,至少保住了你们一家子的平稳生活。”
苏佑陵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一字一句却都戳中了廖珂的心坎。
“难道不是?”
苏佑陵见廖珂半天没回话,转过头问他,却看到廖珂正静静的盯着自己,苏佑陵不知道为何觉得自己心里烧的慌。
“我先说明,我是个男的,而且和你一样是个店小二。”
“啊”
廖珂这才回过神来,接着苦笑道:“公子所言皆是我心中所想,像公子这般人物,怎么会同我一般,公子你不必哄我开心。”
苏佑陵又抬头数着星星轻声道:“我并非是为了哄你。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本应该如此,但却偏偏不是如此。店小二是我,现在你面前的游侠儿也是我,或许以后我会成为军卒、大夫、厨子。这些都有可能,我怎么选,以后结的果,都是我自己吃。”
苏佑陵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起了很多事,他的语气逐渐变的更加平和。
“我的爹爹,很厉害。他一句话就能决定很多人的生死,但是他却做了很多错事。我也一样,在我最近的人出现危险的时候,我没有勇气站出来,只能不断的逃避,强迫自己遗忘。你这般年纪,就明白体恤父母,爱护妹妹,从这点而言,你比我和我爹爹要厉害。”
廖珂静静的看着眼前好看的公子对他讲的这些,苏佑陵的声音很轻很细,廖珂要很仔细的去听。
“总之,老天就是个王八蛋,他总会在你最舒服的时候捅你一刀。让你痛,但是死不了。长此往复,所以你知道我最想干什么吗?”
廖珂疑惑的抬头看着苏佑陵。
苏佑陵嘴角一勾:“什么时候也捅他老天一刀,让他也知道这样很难受。”
廖凯听到苏佑陵的话噗嗤一笑。
苏佑陵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所以呀,别老是想着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好好活着,只有活人才能保护好身边的人。你有勇气是好事,但有的时候,需要一些变通。不过我倒是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变着变着,有时候连自己的原本的样子都变的找不回来了。”
苏佑陵直挺着背脊,眸子中映着天上高挂的那弯明月。廖珂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苏佑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感受到了一丝丝淡淡的哀意。
很多人,很多事,无论如何去改变,也都回不来了。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教别人变通?
苏佑陵自嘲的想着,深呼吸了一口气,反身回房,留下了那夜对廖珂说的最后一句话。
“按照你自己的活法活吧,但是请你一定要珍惜自己的命。”
留下廖珂一人还在原地思索着苏佑陵的话。
直到刚才面对马六,廖珂还在脑海中蓦然回想起了这一段对话,所以廖珂没有去把刀子捅进马六的身体,而苏佑陵也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不如说,正是这样的结果,才让苏佑陵觉得他没白浪费时间和他说了那么多。
按照自己的活法活,谈何容易?所以至少在能做选择的时候多去按照本心做出选择。
廖珂选择放过了马六,但是即便如此,苏佑陵也没打算放过马六。捅别人刀子的人自然要有挨刀子的觉悟,苏佑陵对此深信不疑。他不信因果报应,那么这些事,他自己来做。
马六此时在林中发疯似的狂奔,他要去找勘隐司举报,他要找衙门去捉捕那些贼人,他发狂似的跑。心里同时还无比憎恨廖老汉一家。
“等勘隐司的大人抓到那一男一女,那娘们漂亮我无福消受,你廖老汉的女儿,老子吃定了。”
马六咬牙切齿的发誓,只是不知为何,他开始觉得头晕眼花,跑的愈发的胸闷。一开始他以为只是自己受到了惊吓,不以为意,直到他感觉到一滴水从他脸庞滑落。
他强打起精神,瞟了一眼从他脸上滑落的那滴水,水是红色的。
“不会的,不会的”
马六的面孔开始扭曲,他跪倒在地上有手捂住胸口,接着一滴、两滴鲜血流了下来。
“老子不想死,老子不想死,老子还要吃了廖老汉的女儿,哈哈哈哈,一定是幻觉,对,一定是那臭小子施的妖法。”
人之将死,其言也不善。有人该死偏偏长命百岁,有人该活偏偏早早夭折。
放他是廖珂的选择。
而杀他,是苏佑陵的选择。
问题不在于谁来捅这一刀,问题是为什么要去捅这一刀?
鹿不食狼,狼食鹿。
那么鹿也想要尝尝狼肉是什么滋味了。
苏佑陵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晦涩不明的阴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