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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夏国每到夏季,皇帝陛下都会带着重臣亲眷到夏宫避暑。
从前我也曾跟着王皇后的凤撵来过一次,那次我差点儿被脱单的孤狼吃了。所以对夏宫没有一点儿好感。
“太子妃还得上学吗?”
隔天早起,金良娣挺着扁圆的大肚子来给我请安。
我跟她也没什么话,可规矩就是规矩,干坐着喝茶也要够时辰她才能起身离开。
我不愿意看见她的肚子,将目光转向窗外一棵芭蕉树上。
我从来不让茶,也不催她吃点心。东宫里没有我的人,连我自己吃东西都格外小心,要是一个不留神把她害了,我可没命赔。
金良娣不喜欢谢良娣,两个人之间经常有摩擦,但与我相处还算融洽。偶尔,我的精神游离,她就默默地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其实,规矩礼仪这些大概懂就行。太子妃没有必要学得那么扎实。”金良娣笑着道:“又不需要太子妃亲自动手,真有大事操办,礼部会安排专人负责。”
我也这么认为。可周茂说这点儿东西都学不会太丢人了,非叫我认真,学不好还打手板,比宫里的教养嬷嬷还要严格。
想起早上被抽得那一下手板,现在还觉得手掌心的肉疼。
“我来晚了,太子妃不会生气吧!”
我和金良娣说话的时候,谢良娣满面春风地走进来。
生气,我有资格生气吗?实际掌握着东宫的谢良娣连表面功夫都懒地做,吃的用的坐的车都超出了我的规制,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她还定了一张侍寝表,一张明显偏向自己的侍寝表。按照那上面事先定好的日子,昨天晚上周茂应该住在我房里。可晚宴后,她偏说两个孩子想父亲了,硬是把周茂拉到她哪里过夜。
从前,周茂不喜欢她,甚至不肯多看她一眼。可现在不同了,她有了孩子。就算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孩子,周茂也会多往她哪里走动。
“妹妹来得够晚的!时辰都快到了。”金良娣对她十分不满。
“我带着两个孩子,还要应付殿下,自然比不上两位妹妹清闲。”谢良娣笑吟吟地入座,并没有向我行礼。
我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昨晚的宴会子丑之交才散,卯时三刻周茂已经来查我学业打手板了。你辰时都快过了才来,这个借口也太烂了。
烂归烂,至少她还给了一个借口。
“要不是有规矩在这儿,我也不想每天折腾二位良娣。尤其是金良娣不日就要生产了。”我微笑着说。“要不我请了殿下,把这规矩停了吧!皇后娘娘不在中宫,我也不用去请安。不如你们这里也停了。”
我实在不想看见她们。
“那怎么行!”
谢良娣提高嗓门儿道:“规矩就是规矩。太子妃没生在氏族大家不知道,我在家时每日去给祖母请安都是站在院子里等的。”
金良娣厌烦地道:“我怎么听说谢良娣因幼年身体羸弱,一直养在亲戚家里。”
谢良娣语顿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儿道:“那我就不兴偶尔回家去看看吗?”
金良娣扭头不语。
我也没出声。
五岁那年家乡发大水,包括彩衣在内十几个乡镇被大洪水淹没。皇帝陛下亲自到堤坝上视察灾情。之后将我们二百余个孤女被带回皇宫教养。我先是跟着负责宫廷礼仪的黄嬷嬷生活,后来又跟着王皇后身边的李嬷嬷。虽然一直做着最末等的跑腿宫女。但自幼生活在皇宫里,听过、学过的规矩也不少。世家贵女也见过不少。像谢良娣这样粗鄙的贵女,还是第一次见。
给自己丈夫下药的贵女,她也是独一份儿。
终于熬到了时辰。我像是卸下枷锁的囚徒,趁着金谢两位良娣出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谁成想胳膊还没有放下,教养嬷嬷的板子已经打在我的屁股上了。
许嬷嬷是个严厉的嬷嬷。她从来不因为我是太子妃而对我放松一点儿。每次打板子都只能是比上一次更疼。
被吓了一跳的我好像受到惊吓的小鹿,惊恐地看着她。
“太子妃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这样张着血盆大口,伸着懒腰同市井妇人有什么区别。就算是做宫女,方才的举止也是不得当,要受处罚。”
我心里委屈,从前在中宫王皇后手下时,我也是很守规矩的人。后来因为清平县主跳拜月楼,王皇后受牵连移宫去万寿山庄。我被周茂要去他在宫外的私宅住了一段时间。那宅院里没有几个人,平日我也无事儿可做。后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变了。
“规矩并不难学,插花茶道也没叫太子妃成为其中高手。难道最简单的行为举止,太子妃都不能遵守吗?”许嬷嬷态度严厉地训斥我说。
“有福气坐到这个位置,也要有本事做得住才行……”
我听得见许嬷嬷说话,也听得懂她说话。
那种想死的情绪又浮现出来。
其实几个月前我差点就跳崖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拼命生下了一个孩子,帮忙接生的大姐告诉我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受不了接二连三打击的我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孩子已经被大姐埋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了悬崖边上。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那天的山风真冷,冷到让我想起六岁那年差点被关在废宫里冻死的雪夜。
破晓之时小嫚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你一定一定要回家去。”
我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许嬷嬷不会管我为什么哭泣。在她眼里我不好好学规矩挨打是应该的,哪怕打疼了,打哭了,也是应该的。
我不喜欢夏宫,上次跟王皇后来这里差点被狼吃了。这次来,虽然已经贵为太子妃,可天天挨打。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
周茂回来时,天色已晚。因有事儿要回都城几天的许嬷嬷正在给我留课业。我有好多书要背,还有几百张字要写。功课多到一向对我很严格的周茂都觉得太多了。他跟教养嬷嬷说我遇袭后吓得三魂七魄不全,需要保养一段时间,要许嬷嬷不要太严厉。
许嬷嬷跟他说我不尽快学会这些,会一直被其他人嘲笑。周茂没说过许嬷嬷,不但没有让她减轻我的课业,反而又增加了几十篇小字。
“都怪你,都怪你。”
许嬷嬷走后,我看着堆积如山的课业,气急了追着周茂打。
伺候我的婢女被吓傻了,别说我原来只是个跑腿小宫女。就是谢金两位良娣家世如此显赫,跟还是梁王的周茂讲话都是谨慎小心。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太子了。过了好长一会儿她们才上来把我按住。
我太瘦了,一点力气都没有,挣脱不开她们。已经挨了好几下的周茂过来把我从婢女的手里解救出来。
“你们都出去。”他对那些婢女说。
“殿下!”
一直贴身伺候他,我来了才分来伺候我的女官玉荷显然不放心把我们两个单独留在房里。
“滚出去。”
周茂发火了。
婢女们害怕,全都跑了出去。
我也害怕,我也想跑,可我跑不掉。
这么多年了,周茂非常清楚如何折辱我。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呼吸均匀地睡熟了,睡不着的我想趁现在掐死他。
为什么呢?
因为他加重了我的课业?
因为金良娣的肚子,谢良娣的两个孩子。
我发了一会儿呆。
醒过来的我觉得自己可能是要疯了,放在他脖子上的双手松了下来。
你又要当爹了!可你知道吗?你已经死了三个孩子了。
月落日出的时候我咪了一小会儿,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觉得耳朵边上痒痒的,好像有小狗在舔我的耳垂。我不养狗,自从十岁那年李嬷嬷把我养的小黑狗勒死吃肉以后。我再也没碰过一只小狗。
“让我在睡一会儿吧!我才睡着。”
有这个毛病的人只有周茂,没人知道我们两个的过往。王皇后在中宫的时候,我每个月都要替她去白马寺做超度道场。一去三天,那可是份苦差事。比那差事更苦的是应付几乎每个月都会来的周茂。
我也曾反抗过,可他是皇子,我是宫女。没有我愿不愿意,只有他想不想来。
太欺负人了,我也有气急了的时候,打他、挠他还咬他,可没用,下个月他还会来。
后来我也想通了,只要谨慎小心一点儿,不叫嬷嬷发现。不影响我满十八岁离开皇宫,其他都无所谓了。
我命不好,所想都不如愿,所思皆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