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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欺人太甚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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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小皇帝陛下以张四维丑陋貌寝为由,拒绝了张四维回朝,群臣或者担心或者期盼,皇权和相权起冲突,但是小皇帝似乎是真的嫌张四维丑,廷议的奏疏,小皇帝再也没有发表过他的意见。

    朝政如常运转。

    是夜,新晋的晋党党魁葛守礼,邀请了晋党所有在京官员,来到了全晋会馆,这个邀请,葛守礼是极为忐忑的,本来他还以为没人来,但是到了夜里,他准备的宴席,都有些不够了。

    毕竟二两银子一桌席面,他摆了整整五桌,这可是十两银子,葛守礼还没收到碳敬冰敬,这都是他自己的钱。

    随着杨博致仕,王崇古调回宣府大同,能在廷议之上,为晋党说话的,只有葛守礼了,这也是杨博为了让葛守礼坐稳党魁位置的布置。

    杨博没有在京师逗留,从文华殿出来,在西长安门直接上车回家,连葛守礼党魁就任的宴会都没参加,跑得飞快。

    葛守礼宴请大家来认认脸,听听新党魁要说些什么,这个面子,大家还是要给的。

    葛守礼作为杨博的女婿领晋党党魁,谁都知道杨博没有那个女儿,大家也见不到不是?

    晋党新党魁走了出来,喧闹的宴会厅慢慢安静了下来。

    葛守礼开口说道:“承蒙杨太宰不弃,提领我做了这全晋会馆的馆主,今天这里立几条规矩,大家且听我一言。”

    “从今天起,这全晋会馆,就不是私宅了,我的私宅只有后院不得擅入,我知道居京师大不易,若是困难,可以到这里住下,一年四银即可。”

    全晋会馆每到恩科会开放给入京的山西学子入主,这里还有很多住处的。

    房屋修缮需要钱、佣奴需要钱、打扫卫生需要钱,葛守礼没多少钱,他也不确信会不会有碳敬、冰敬这些收入,为了笼络人心,干脆把这全晋会馆直接赁了出去,要知道在京师,一年光租房就要十多两银子,若是要典房,至少要百多两银子。

    张四维肯定不需要,但是晋党可不都是张四维这样的出身,尤其是科道言官,本身就没几个钱。

    “葛总宪所言为真?”一个山西籍贯的翰林站了起来,颇为惊讶的问道。

    “自然。”葛守礼笑着说道:“大家都不容易,就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算什么。”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葛公高义!我等敬佩不已!”这名翰林就差给葛守礼磕头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个翰林自诩有些孤傲,入了仕林不肯跟旁人同流合污,生活略显窘迫,葛守礼这一出,简直就是及时雨。

    葛守礼笑着说道:“第二件事,则是这冰敬碳敬,每年这孝敬,大家都难,以后,就可以少一些,折半便可,三年为期。若是实在不凑手,最多拖延三月,把全晋会馆的腰牌还了,什么时候有了,再来领腰牌就是。”

    冰敬碳敬最高规格是一千两,最少也要百两,葛守礼作为科道言官的头子,每年都为了这点孝敬,挠破了头,若非他当了进士举人后,有了不少投献过来想要免税的田亩,能筹点钱,这孝敬,他也为难。

    葛守礼很清楚自己的斤两,他能力有限,大忙帮不上,小忙倒是可以,索性直接折半收,也省的到时候落埋怨。

    之所以三年为期,葛守礼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张居正手下熬过三年。

    “葛公高义,清风亮节!我等楷模!”一个御史听到葛守礼直接把孝敬减了半,立刻站了起来,振声急呼。

    葛守礼继续开口说道:“第三件事,则是我办了个家学,就在全晋会馆之外,若是有孩子要读私塾的,可以前往,葛守礼不才,到底是进士出身,偶尔也会去看看,招揽的西席先生,也多是举子,诸位孩子蒙学入国子监之前,也可以先到这里就学,省的奔波。”

    这个家学,原来是杨博办的,不对外开放,主要是教育他的子孙辈儿的孩子,杨博一走,家学没了学生,葛守礼就想了个主意,变成了晋党的私塾。

    家学是可以让女儿入读的,所以住在全晋会馆的晋党同朋,也可以把孩子暂时放在这个家学里,男女不限。

    贾三近猛地站了起来,举着拳头,大声的喊道:“葛公善举,善举啊!以后,以葛公马首是瞻!”

    贾三近最近遇到了难事,他有个儿子、还有个女儿,都到了入学的年纪,却是求告无门,京中好点的私塾,价高不提,路途还遥远,他住在外城,好的私塾都在东西城,若是能住到全晋会馆,儿子也能进了全晋会馆的家学堂就学。

    而他的那个女儿,只能入家学,能置办家学的,谁能看得上他贾三近?

    这个时候,贾三近听闻有这等好事,对葛守礼不屑一顾的态度,立刻就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葛公,就是他再世父母!

    葛守礼这三个好处一给,立刻就得到了大量的拥趸,算是勉强维持住了局面。

    “说到正事,元辅啊,他威震主上!”葛守礼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开始痛心疾首!

    葛守礼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主要就是杨博说的那一套,痛斥张居正权高震主,要尊主上威福之权,坚决反对张居正僭越神器。

    其实晋党之内,对张四维和王崇古的做法,不认同的也有,若非如此,谭纶和王国光也不会弃晋党而去了。

    而现在,葛守礼换了个打法,灵活的抓住了张居正的痛脚,建立了共同的目标,至于效果好不好,至少葛守礼提出了看似行之有效的纲领。

    葛守礼语重心长的说道:“眼下,宫里太后和陛下,对我们晋党怨念极深,陛下以族党看待我们,这眼下第一事,就是把宣大鼎建的窟窿给堵上。改变下太后陛下对我们的看法,人不能一无是处,一点用也没有,那样,终究是会被清汰的。”

    王崇古回宣府大同补窟窿去了,这个窟窿是晋党捅出来的,晋党不堵这个窟窿,张居正随时都能拿这个事,攻讦晋党,而晋党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提出了纲领的同时,葛守礼也提出了具体办法,虽然他这个党魁远不如杨博,但总归是合格的党魁。

    至少葛守礼把马芳从居家闲住,召回了京师,虽然没任事,但是也算是京营提举将才的副总裁,能够参与京中之事。

    晋党吃吃喝喝讨论最多的都是张四维的长相,张四维没来参加,他没官身,便没资格。

    张四维真的再干翻了葛守礼,做了党魁,晋党上下,看着那张脸,也总会想起那一个丑字来。

    凝聚力这种东西,就是一点点的失去的。

    随着杨博、王崇古离开了中枢,而张四维因为长得丑,不能还朝,晋党把希望寄托在了憨直的葛守礼身上,与此同时,考成法也开始从京师推向了全国内外。

    京师百官被考成法折磨了整整半年,吵又吵不过,弹劾皇帝又不肯处置,也没法处置,三辅臣只剩下了张居正,把张居正也罢免了,难道让十岁人主任事?

    在这个局面下,京官们向全国推行考成法的态度是极为坚定的!

    他们吃得苦,地方官也该吃一吃了!

    如果张居正用考成法给京师百官套笼头,那京师百官六部衙门,就给地方官套笼头。

    在一片哀嚎声之中,骂张居正的声浪一波高于一波,本来期许海瑞回京,能给张居正一点颜色看看的言官们,愕然发现,海瑞也是考成法的支持者之一。

    在跌跌撞撞,一片反对之声中,考成法如期推行。

    一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京师内外。

    在先帝登基和陛下登基时,持节掌冠的成国公朱希忠病了。

    这个历任三朝的勋贵,病情逐渐加重,即便是陈实功这个外科圣手,从解刳院赶到了成国公府,对朱希忠的病情,也是束手无策。

    “陈太医,成国公情况如何了?”结束了习武的朱翊钧看着入宫的陈实功问道。

    陈实功看了缇帅朱希孝一眼,俯首说道:“成国公在庚戌之变中,昼夜捍御,留下了旧伤,药石难医。”

    陈实功话其实没说完,旧伤复发的痛苦,对现在的成国公而言,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这种折磨会耗尽朱希忠的精气神,若是此时薨逝,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缇帅一会儿陪朕去看看吧。”朱翊钧听闻,略微有些感慨,大明京营的问题,积弊已久,成国公已经尽力了,在这个多灾多难的嘉隆万年代,朱希忠把自己能做的事儿都做了。

    朱翊钧罕见的没有去景山锄大地,而是在习武之后,换了衣服,去了成国公府。

    成国公在朱翊钧登基的时候,持节掌冠,这是从龙之功,于情于理,小皇帝都应该去看看,当然不去,也没人会说什么。

    成国公府在太液池以北,德胜门内大街以东,距离皇宫很近,朱翊钧也没有乘坐轿撵,而是走着去,又不远,出了太液池的北门,就到了成国公府的府邸。

    知道成国公时日无多,英国公张溶也来到了成国公府探看,正好看到了小皇帝前呼后拥、龙行虎步的从太液池北门出宫。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张溶赶忙上前见礼。

    嘉靖三十九年,北方遍地狼烟,倭寇燃遍东南,山西、浙江总兵官董一奎、刘显,执掌锦衣卫的都督李隆等九人不称职,被言官弹劾,其余皆被处罚,张溶虽然以勋贵免于责罚,但也从朝廷中枢褪去,朱翊钧也只是在登基和戚继光回京的大朝会上,见过英国公张溶一次。

    “免礼。”朱翊钧扶了起来张溶,走进了成国公府内。

    朱希忠想要出迎,奈何已经站不起来,只好在病榻之上,觐见了陛下。

    “陛下,臣惶恐,位居诸勋贵之上,却百事不成,愧对世庙、先帝、陛下信任。”朱希忠躺在床上,看着小皇帝一脸关切,更是愧疚无比。

    嘉靖十八年,世庙嘉靖皇帝南巡至卫辉,行宫大火,火灾中,朱希忠以身护卫世庙周全等到了陆炳,才逃脱了火场,渡河侍御舟操船,保住了嘉靖皇帝的命,至此之后,朱希忠持节掌冠。

    “成国公已经尽力了,国事糜烂如此,非爱卿之责。”朱翊钧摇了摇头,京中百户瞧不起百胜将军戚继光,这不是朱希忠无能,实在是这京营和边军不同,京营在京畿,便无小事,这得皇帝亲领才行。

    但是自武宗之后,皇帝不至京营已经长达七十余年,朱希忠无能为力。

    “陛下,臣有一本奏疏,临行前,还请陛下斟酌。”朱希忠示意亲弟弟朱希孝取来了他早就写好的奏疏,递给了张宏,用力的咳嗽了两声说道。

    通过正常的流程,朱希忠的奏疏要在五军都督府过一遍,再到兵部过一遍,才能到通政司,最后入内阁,这三个流程,走流程是一定能走完。

    但是走到什么时候能走完,主要看兵部那些个措大的心情,不利于自己的奏疏,措大们总是拖拖拉拉,放在边边角角里,一放就是几个月。

    朝中风云变幻,就像战机稍纵即逝,长此以往,武勋自然式微。

    从正统元年,初代英国公张辅斗不过三杨之后,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

    后来初代英国公张辅作为辅国大臣,干脆不能上朝了,连宫里的太监喜宁都能欺负到英国公的头上。

    武勋想说点事,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皇帝才看到了武勋的意见。

    但是现在朱希忠趁着皇帝到他府上看病的时机,突然拿出了一本流程之外的奏疏来,而这本奏疏上的内容,则是提振京营。

    “戚帅回京任提京营总兵官?”朱翊钧刚看了几行,才惊讶无比的说道。

    朱希忠颇为恳切的说道:“迁安伯也是勋贵,陛下,每日操阅军马的确辛苦,可是再辛苦,京营不振,天下无宁,陛下虽然冲龄,但习武坚毅,舍弟多次言陛下之毅力,多有赞叹。”

    “还请陛下斟酌。”

    如果小皇帝不弘不毅,朱希忠绝对不会上这道惹人嫌的奏疏。

    毕竟京营组建起来,皇帝就得每天到京营操阅军马,这毕竟是祖宗成规,当年明英宗朱祁镇登基,孙太后以皇帝幼冲,停止了操阅军马,京营至此糜烂。

    但是偏偏小皇帝弘毅,心怀天下而坚持不懈,半年以来,从未缺席,酷暑三伏,陛下再累再苦,也会完成每日习武之事,缇帅朱希孝对小皇帝的毅力极为佩服,当年他十岁这个岁数,习武都是能躲就躲,能歇就歇。

    如果不是张居正当国,是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当国,朱希忠也不会上这道奏疏。

    朝中的首辅是读书人,不肯让京营振奋,那是很正常的,皇帝武威太盛,文官们就应该恐惧了。

    但偏偏,眼下是张居正当国,张居正在隆庆二年,提举戚继光回京任事,戚继光首先做的就是京营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副将。

    但是当时朝中是高拱当国,戚继光也没办法,最终前往了蓟州这个京师的门户去训练新兵。

    如果小皇帝不来探病,朱希忠这封奏疏要到五军都督府,再到兵部,到时候朱希忠已经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就是奏疏到了廷议上,也不会掀起什么波澜。

    但是偏偏小皇帝来府上探病,朱希忠也顾不得规矩了,他都快死了,那帮文臣翻上天去,还能把他这成国公府给掀了?!

    所以朱希忠提出了让戚继光以武勋的身份,回到京师,做京师总兵官,再振军营。

    朱希忠作为京营总兵官,举荐新的总兵官,完全有资格。

    “咳咳咳!”朱希忠有些看不清楚皇帝的神情,用力的咳嗽了数声,极为恳切的说道:“陛下啊,兵源不用担心,京营这些老弱病残,就组建一个老营,迁京畿南郊的南海子,不任事不打仗,任由他们在南海子糜烂,而后从各地募兵。”

    “老营为军,新营为兵,如此一来,京营的南北矛盾就没有那么剧烈了,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打散编制。”

    “最开始也不要多,有三万军足矣,不,两万,甚至是一万就完全够了,若是有三万锐卒,天下可安。”

    “靡费极重,但不养兵,屈辱啊。”

    “胡虏戎马饮于郊圻,杀戮腥膻闻于城阙,彼以兵胁而求,我以计穷而应!款顺而纳城下之盟,岂不辱哉!陛下的这封圣旨,臣记得,陛下,臣记得啊。”

    “世庙主上的屈辱,臣身上的伤势,京畿百姓被劫掠,边方不宁,族党朝中坐大,陛下!臣屈辱!祖宗屈辱!族党欺陛下幼冲,臣无能,更是屈辱…”

    “咳!咳!咳…”

    朱希忠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口郁气憋在心里,随着剧烈的咳嗽,略显浓郁而黏稠的红褐色血,从朱希忠的指间缓缓伸出。

    朱翊钧向前一步,凑近了些,伸手握住了成国公满是血的手,十分郑重的说道:“成国公安心,这份奏疏,明日就会过廷议,戚帅已至北土城,明日无论元辅是否阻拦,朕都会拜戚帅为大将军。”

    “成国公歇息,朕明日见过戚帅,再来探望。”

    兵部尚书俗称大司马,京营总兵官俗称大将军。

    朱希忠这道奏疏来的正是时候。

    朱翊钧给戚继光封迁安伯也是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时机并不是很成熟。

    本来,朱翊钧就打算让戚继光以勋贵的身份多多回京,回来的次数多了,京营的事管的多了,就顺理成章。

    既然有了这本奏疏,那就没有必要等了,提举将才之后,就留戚继光京营任事了。

    朱翊钧走出了成国公府后,也不擦手中的血,就那么握着,站在成国公门前,忽然对着张宏开口说道:“摆驾全楚会馆。”

    冯保大惊失色,想要劝谏,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哪有皇帝去见臣子的,陛下要有事,直接宣见元辅不就好了?

    这流程不对!

    “朕不能去吗?”朱翊钧看着冯保微微皱眉的问道。

    “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当然去得!”冯保立刻斩钉截铁的回答道,陛下是皇帝,陛下说了算,去个全楚会馆而已!

    多大点事!

    又不是把他冯保送去解刳院千刀万剐。

    冯保其实想让让陛下松开手,把手里的血擦一擦,可是陛下就是攥着那本奏疏。

    朱翊钧点头,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全楚会馆,张宏和冯保,那叫一个胆战心惊,十岁人主也是皇帝,这不打招呼,直接就去全楚会馆?

    朱希孝指挥着缇骑清街,小皇帝顺着御道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全楚会馆门前,跑得快的缇骑和宦官已经通知了张居正。

    张居正闻讯,大惊失色,从文昌阁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门前,一看到小皇帝的仪仗,还没看到人,张居正就三跪五叩首行大礼,朗声说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天子出禁至臣寒舍,臣罪该万死。”

    皇帝都是诏辅臣入宫面议,哪有皇帝跑到臣子的私宅商量国事?

    “元辅先生快快请起,咱不告而来,怎么降罪于卿?咱今日出宫,兴致来了,就过来看看,怎么元辅先生这是不让咱进去看看?”朱翊钧笑着说道。

    “陛下手上血迹从何而来?”张居正刚站起身,看着皇帝手上的血,吓了一大跳,面色大变,一股滔天的怒气在翻腾,他还以为刺王杀驾的事又发生了!

    张居正气势磅礴,他已经告诉了杨博,皇帝的安危,是不能碰的底线,居然还敢伤着陛下!

    掀!桌!子!

    “不是我的血,成国公命不久矣,朕去探看,这是成国公气急攻心,吐在手上的血。”朱翊钧简单解释了下说道:“元辅先生不请咱进这全楚会馆坐坐?”

    “陛下驾到,臣之天幸!快请,快请!”张居正闻言,才知道发生了误会,怒气渐消,便赶忙把门槛拆了,放在一边,才请皇帝入内。

    他不敢走皇帝前面,站在皇帝的身后,陪同皇帝参观全楚会馆。

    朱翊钧还真是参观,他看了半天,越觉得这全楚会馆的格局极好,这里更像是个家,比他那个冷冰冷的乾清宫好多了。

    但是他就是没找到传说中的三十二人抬的大轿子在哪里,可能是藏起来了,也能是压根就没有。

    “这是成国公上的奏疏,他快走了,成国公救皇祖父于火场之中,朕不想他死不瞑目。”朱翊钧终于来到了文昌阁内,坐在了张居正平日里坐的地方。

    桌上散着几本四书五经,倒扣着,镇纸之下,写着张居正未写完的笔记。

    朱翊钧看了两眼就笑了。

    确切的说,皇帝的大锤轮下去后,张居正这思想钢印的裂隙越来越大,很多过去认为理所当然的道理,变得不那么理所当然,这让张居正的注解变得极为困难,好几个注解都是改了又改,得亏铅笔书写方便了许多。

    “让陛下见笑了。”张居正略微有些汗颜的说道,作为帝师,居然也有疑惑的地方。

    张居正想收拾,但是思虑再三,还是没有上前,冯保一直在左顾右盼,朱希孝如临大敌,张宏面色凝重,冯保在找刀斧手,朱希孝生怕张居正胆大包天,张宏则是保护陛下三丈之内。

    张居正看完了那封带血的奏疏,沉默了良久,才说道:“此事以前不好办,但现在好办了。”

    大明首辅选择了实话实说。

    不好办的理由很多很多,比如权力结构,比如军饷开支、比如将领任免等等,但是好办就好办在,这是成国公朱希忠临终的奏疏,眼下朱希忠气若游丝,这要是不办,岂不是让成国公死不瞑目?

    “能办?”朱翊钧还以为很难办,所以摆驾全楚会馆,但看张居正这意思,这件事似乎难度不大。

    张居正看着陛下满是疑惑的模样,才郑重的俯首说道:“迁安伯还了全楚会馆的腰牌,这件事就好办了。”

    这件事好办就好办在陛下给了戚继光勋爵,这是首要条件,以前张居正是戚继光的靠山,后来,张居正是戚继光的枷锁,现在大明皇帝是戚继光的靠山。

    “如此。”朱翊钧懂了。

    戚继光现在是武勋,回京任总兵官,已经足够资格,哪怕是个流爵,那也是武勋,再加上戚继光彪悍的战绩,回京任事易如反掌。

    之前戚继光回不来,是因为戚继光是张党门下,就像是王崇古提举的麻贵等人不能到京营,麻贵等人不是勋贵,而且也是晋党门下。

    “那就有劳元辅先生了。”朱翊钧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说道:“有水吗?咱洗洗手。”

    “有有有!”张居正示意游七赶紧打水,游七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赶忙把水打了上来。

    朱翊钧看了看游七,这个人名已经出现了很多次,这是朱翊钧第一次见他,略微有些富态,眉宇间有些狠厉,看起来有些凶,长相比张四维顺眼的多。

    “日暮已晚,今天就在元辅先生的府上用晚膳吧,张宏,你去准备下。”朱翊钧知道这突然上门,可能会让张居正有些难做,看张居正在门外煞有其事跪迎,就知道今天这事怕会成为张居正的一个污点。

    朱翊钧转念一想,用个晚膳再回宫,事情就从张元辅威震主上皇帝上门请求,变成了小皇帝君圣臣贤师徒共进晚餐。

    事情的性质变了,就从张居正权高震主,变成了君圣臣贤的佳话,岂不美哉?

    汉高祖刘邦就喜欢去樊哙府上蹭饭,樊哙以前开狗肉铺,没当皇帝前,刘邦就天天去樊哙家里吃狗肉,是喜欢。刘邦当了皇帝,还去樊哙府上蹭狗肉吃,这是表达一种信任的态度。

    宋太祖赵匡胤也喜欢到臣子府上蹭饭,赵匡胤这个皇位是欺负孤儿寡母得来的,在五代十国的那个年代,欺负孤儿寡母得皇位很平常,但这客观造成了,领兵的大将,不被皇帝信任。

    每次朝中有战事,为了表示对军将的信任,赵匡胤都会去吃顿饭,以安军心。

    宋高宗赵构也喜欢到臣子府上蹭饭,不过他就去过秦桧和张俊的家中,秦桧和张俊都是促成岳飞冤案的凶手之一,岳飞含冤大理寺后,赵构反而不敢去秦桧和张俊府上吃饭了。

    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也喜欢到臣子家里蹭饭,比如去南京西安门外大功坊,徐达的魏国公府里蹭饭,吃完饭还下盘棋。

    徐达棋艺精湛,但是每每都输给朱元璋,朱元璋知道徐达恭顺故意让出了棋子,就让徐达全力以赴,徐达赢了,但是棋盘上的旗子,摆出了万岁二字,朱元璋便把莫愁湖赐给了徐达,并且建了一座阁楼,名叫胜棋楼(今犹在)。

    朱翊钧到张居正府上吃饭,行为算不上出格,的确算是君圣臣贤的典范了,更易于理解的说,小皇帝蹭饭,释放了一种信任的信号。

    张宏张罗,自然是防止有人趁机毒害皇帝,这全楚会馆也有全晋会馆掺进来的沙子,张居正让游七去后厨也盯着。

    张楚城作为楚党,接连弹劾掉了张四维和王崇古,张居正的庖厨,游七当然要看紧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朱翊钧也不知道这些菜名,总之都是香鲜软嫩,倒是张居正有些坐立难安,皇帝到家里吃饭,到底该是个怎么样的礼仪?这没有记载,张居正陷入了知识盲区。

    作为帝师,张居正自然有资格上桌,可是上桌之后呢?

    小皇帝,在文华殿整天问东问西,问的人满头雾水,现在更是把难题出在了张居正的家里来,简直是欺人太甚!

    “元辅先生,之前朕问元辅先生矛盾总是一方对的吗?这已经这么久了,元辅先生,还没回答朕,咱们这《矛盾说》迟迟缺少一章,总觉得缺了什么。”朱翊钧询问着张居正之前自己的疑惑。

    欺人太甚!

    文华殿上没问够,跑到私宅给人添堵!

    “臣愚钝,容臣缓思。”张居正深吸口气,俯首说道,他已经想出了点眉目,但是还没完全想明白,他只能让陛下再等等。

    有道是:张元辅威震主上皇帝上门请求,小皇帝君圣臣贤师徒共进晚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感谢书友“小飞毯”的10000点打赏,感谢书友“茻?”的5000点打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