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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按……大人!”宋时离得最近, 上前看了他手中印信,激动得深施一礼, 久久不能起身, 颤声道:“学生有眼不识泰山,竟将大人误认作寻常学子。之前多有怠慢, 望大人恕罪。”
他带头行礼, 祝县丞之子祝峰与周围差役、祝姑姑、院外受惊的告状人也都反应过来, 口称“大人”, 纷纷下跪。
黄大人双手扶起宋时, 叫众人都起身, 不必向他行大礼:“本官这回特地微服巡访, 不曾曝露身份, 怎能怪你们没认出来。”
他收回印信,便展露出一身代天子巡查四方的御史威仪,吩咐身边差役:“带我的印信去县衙报信, 找到城中军人管领, 命他们退回卫所城,不必再惊扰百姓。再去召本地指挥与赵班头到县衙见我,分说林家之事!”
那些布政使司的衙役也露出虎狼之威, 各各依命而行。祝峰连忙主动请缨, 说是知道卫所士兵巡到了何处,牵着马出去给人带路。宋时也跟出去安排车马,请黄大人回衙。
他本想借匹马骑回去,可惜黄大人体谅他因为自己假装失盗之事奔忙了一下午, 硬拉他同车而归。这一路上,宋时少不得要替他爹谢罪,兜揽下没早清查治下盗贼与豪强恶霸,以致巡按大人的车驾被盗,下属在林家险被扣押的责任。
“宋舍人不必惊怕,这两桩事与你父子都不相干,本官来武平亦不是来问罪的。”
黄大人回忆起这趟微服巡访的经历,含蓄地笑了笑,抚着疏朗的短须说道:“本官自进入武平县治下,便听百姓争颂宋县令之德,又亲自见了县里便民之举,已知你令尊一片爱民之心,怎可加罪?”
宋时深深垂头,咬着牙应道:“不意县里竟出了这些大胆妄为的贼徒!若非大人明察秋毫,为家父分辩清白,我父子可如何立身!”
他这么感动,黄大人倒有几分过意不去,便将自己为考察宋县令刑狱水平而假报失盗案子的事告诉了他。宋时却丝毫不怪他瞒骗自己,只连声庆幸县里没出那样大胆的窃贼,又感叹林、徐、陈、王家那些人胆大妄为,竟敢囚·禁巡按大人的随从,实在罪不容诛!
黄巡按也觉不解。这些人到省里上告,一路殷勤体贴地伺候着他回来,在他决定微服私访时也没阻拦,事后亦未见有人暗地追踪他……那林家禁·锢他随行的差役做什么?
到得县衙里,宋县令等衙门官员和卫所黄指挥都已经在衙外等着了。两厢见礼,验明身份后,黄巡按便叫黄指挥与他留在武平大户家那边的快手班头吴弓上前,问他们林家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倒不用宋县令汇报,那两人站在堂上回话时,他就在下首坐着。宋时站在他背后,低声把黄大人微服私访,上衙门报了个假案,又到告状房体验了一把生活的事告诉他。
宋县令心跳得扑腾扑腾地,低声问儿子:“咱们县衙前、告状房里那么多争讼的都叫大人看见了?”
县里人爱上衙门告状,也是他县令教化不利,不能使风俗淳厚,教百姓安份守己啊!
宋时从背后悄悄拍了他几记,低声道:“爹不要怕,大人目光如炬,早看穿了咱们武平百姓们不是好争讼,而是叫一些心狠手辣、胆大包天的豪强逼迫得不得不求助官府。”
正好黄指挥与吴班头解释完了林家之事,黄巡按冷笑一声,轻蔑道:“原来如此。我还当那些人有什么胆量本事,敢谋害本官。你们当时怕是听得不全,他们要拦截本官,不是为谋逆,而是为这武平上下都已经传唱遍了王家罪行,那几家乡宦自己身上也不清白,正有许多苦主在县里告状,怕本官访知真相罢了!”
他甩甩袖子,冷然吩咐:“将林家的抄没的东西还给他们,捉的人都不必放,后日本院要升堂审问这些凌虐百姓的豪强!”
宋县令喜不自胜,抹着眼角泪光谢道:“下官替武平县百姓谢过大人。下官是个外乡来的官,敌不过那些累代经营的本地世族,险险儿就要被他们颠倒黑白,诬陷入罪。幸有老大人为下官、为本地百姓作主,才使武平县拨开云翳,重睹青天!”
他这些日子顶着重重压力对抗一县士绅,已是身心俱疲,更时常担心那些大户对他儿子不利,日夜忧烦之下,头发都掉了不少。
如今幸好黄大人到了武平!
幸好黄大人是个青天!
幸好黄大人随行差役险些被那些大户软·禁,阴错阳差地撞破了他们的阴谋!
宋县令朝黄巡按连拜几拜,老泪纵横,发自心底地真诚感激他:“大人是武平百姓的天,也是下官的青天,下官只以大人为依,望大人为下官与百姓们作主!”
黄巡按怜惜地扶起他来,安慰道:“武平县这些事本官都已知晓了。你审王家那些人的卷宗何在?苦主和证人可都在城里么?还有那些大胆妄为,欲图蒙蔽本官的本地势家……将上告他们的案卷也拿给本官!”
叫人张榜公告,后天他就要亲自提审王家家主以下诸人!
县令不能轻易对有功名之人动刑,他这个巡按御史却是代天子抚民理政,这种小事都有当场处置的权力!
宋大人连连应喏,亲自出去,吩咐人收拾王家一应案卷和近日控诉县里大户的状纸和一部分已定罪的卷宗。黄指挥这一趟虽是闹了误会,没救得大人,但至少在巡按面前露了脸,抄查林家也没白查,心满意足地领着人回了卫所城。
黄巡按则住进府宾馆,在田师爷的帮助下连夜披阅卷宗:王家的案卷一本本都已做得清楚,证人证物俱全,有尸骨的也填了验尸单,唯一差的就是招承。林、徐、陈等世家大族的案子则只审了人命、抢夺、犯奸几样,涉及侵吞土地的都须等丈量后再审定。
他看着那几本待审的案卷,不禁眯了眯眼,冷哼一声:“现在宋令是尚未丈量到这几户名下的土地,待清到他们家里,也必定是和王家一样,清一片便能查出一片隐田隐户,一片为夺人田地犯下的罪孽!”
清田亩!重画鱼鳞册!
宋令一个七品外任知县尚有胆魄动豪族土地,为百姓主持公道,他身为堂堂御史,难道还能眼看着这些案卷空置,百姓不得伸冤么?
那他岂止对不住杨氏父女般的困苦佃农,也对不住以他为天的宋县令了!
黄大人挑灯熬夜看完案卷,第三天便挂上放告牌子,一早起来升堂,许百姓在门外观看——第一件先审的就是林、陈、徐、王几家到省里诬告宋县令,后又企图操控巡按行程,使巡按大人错判冤案。
宋大人身为被诬陷的苦主,虽不是原告,但也不好坐在堂上,便在廊下加了一副桌椅旁听。宋时那天陪了黄巡按一路,也算证人,便陪着父亲在廊下听审。
旁听的百姓原以为御史是为审王家来的,故而都让与王家有仇的人站在里侧,场面还算和谐。可当黄大人宣告今日审问的是林、陈、徐、王等豪族势家捏造罪名,到省里布按二司、巡按衙门构陷宋县令一案,门外的百姓顿时沸腾了。
竟敢诬告宋青天!
他们好容易盼来一个敢动这些势家,维护小民的青天,这些人竟不思服罪,反到省里诬告他!若非遇上这位御史也是个清天,查清了真相,宋大人岂不要蒙冤受罪了?
门外愤恨的呼声霎时爆发开来,犹如冷水泼溅进油锅里。几家世族留在外头的车都都被愤怒的苦主和旁听百姓掀了,人也险些被打。
宋时见状不好,连忙叫衙差拉开衙门前特别装的防挤木栅,把那几家的人拉进衙门,自己堵在门口高喊:“不要动手!有黄大人主持公道,这几家恶徒岂能陷害得了我父亲?你们若动了手,就算冲撞公堂,立刻要拉下去打板子,就不能亲眼见着大人如何惩治恶徒了!”
若说是捱板子,自有许多人不怕,他说要耽搁看大人断案,倒触动了众人心肠——他们一早围在这里,不就为看王家恶有恶报,被宋大人或是省里来的巡按大人判刑的吗?
叫这些大老爷们当堂扒了裤子挨板子,比围起来胡乱殴几拳更解恨!
这一场审判审得极利落。
黄大人不仅是断案的法官,还是亲眼见证他们诬告的证人,手里藏着整整一卷诬告宋县令的文章。这些文章当时是学子炫耀才华的华章,如今却成了诬陷官员的呈堂证供。
他命田师爷在堂下一一念来,念一篇便扔下一张拘票,命本县衙役将人带到堂上。
念完证据,该拿的书生还未到庭,便先将林三爷与他儿子提上来,由亲手捉拿他们的吴班头与一干差役指证,审他意图蒙蔽巡按,使他定下冤狱之罪。
人证有黄大人和布政府司的差役,物证有林廪生亲自写的诬词,黄大人神情如铁,断喝一声:“你还不认罪!”
不敢认,不能认,认不起。
他们林家从前朝起便是福建大族,虽然武平这支并非大宗,可也出了许多名士才子,还有族人在京、在外地为官。若他们认了这诬陷本地父母,蒙蔽御史之罪,在外为官的族人可怎么办?
林三太爷咬紧牙关喊道:“宋县令量刑过重,着王家年逾五旬且有功名的老者在子弟面前脱衣受刑,有伤朝廷体面,使其子弟畏威招承,我等皆是依实上告!”
他家的状书中原本也没说王家全无隐田隐户之情,只告的宋县令用刑太过,又未能预先防住水患罢了。此事既不能算诬陷,他让人阻拦巡按那句话也只是口头喊喊,并未成真。便是巡按亲审,也总不能为他这般年纪的老儿随口一句话便重责林家吧?
衙役们把这句话层层传出,门外声浪再度沸腾起来,无数道喝骂声涌入大堂,其中竟隐隐有宋时父子的惊叫声。
他就从那隐约的震惊声中得到了一点安慰,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堂上巡按。
黄大人眉头紧皱,略有诧异之色,目光越过他头顶看向后方——一道沉稳而微带喑哑的声音便从那里传来:“宋县令用刑不算过当,而是依大郑律由学校教谕处置,至于生员受刑时令全体生员旁观,原就是朝廷定制,用以警示诸生,不使其自恃身份干犯国法。且在宋县令审问之前,其子宋时便已到府城中通报此事,审讯事宜都与朱大人和下官详细说过,下官可以作证。”
他一面说一面走到堂前,竟无人阻拦。直到他站在林家父子身前,二人才看清他穿的是一套青色官袍,足踏官靴,身材修长,给人一种苍松般挺拔坚韧的印象,即便躬身行礼时也丝毫不折昂然气势。
他深深施礼,对黄大人说:“下官汀州府理事通判桓凌,见过巡按大人。前日得汀州卫黄指挥使与本县宋知县派人至府中报信,听说大人险被当地豪强恶霸绑架,知府朱大人特派下官来协助大人捕拿这些目无朝廷法度的恶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