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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时得了御赐的封赏回去, 家里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他们家几辈子也就出了一个见过天颜的子弟,头一回得圣上封赏, 宋二哥喜得当场就摸出成锭的银子打点送弟弟回来的内侍, 又安排家人酒楼买好酒好菜,请街坊邻居和在京的朋友来吃酒。
宋大哥双手托着弟弟得的东西摆到案上, 亲自在桌前点上香烛, 还不忘提醒一句:“时官儿你亲自去把你桓三哥请来, 咱们家不是那不记恩义的人家, 你得这赏赐, 也有他的功劳。”
桓凌可是有些日子没到他们家了。
他又补了一句:“或许他们都察院事忙, 你看看情形, 别打扰了他的公务。”
宋时答应是答应了, 心里却揣着几分忐忑,不知见着小师兄该怎么相处……也不知他这些日子没来他们家,是不是告白之后想起来不好意思了。
宋时脑中不期然冒出那天的情形, 下意识搓了搓手指, 转身就往外走。他二哥正好从院里回来,撞见他心不在焉地往外走,便一把揪住他问道:“你往哪儿去?先把你得了圣上封赏的好消息告许了祖先再走。”
宋时这才回过神来, 跟着哥哥们在案前遥告祖先, 而后去换了出门的衣裳,拿着新做的翰林编修帖子,到都察院门外找人。
门外值守的差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主动替他传话, 还把他领进值房喝茶。过不多久,桓凌便匆匆跟着人出来,见了他便露出一点笑容,温雅地问道:“恕我来迟了。宋师弟特来寻我,莫非有什么要事?”
他看似和平常无异,过门槛和坐下时身体却有几分僵硬,眼神更是异样明亮,含着难隐藏的期盼。
宋时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兄弟滤镜再也带不上了,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意……看出来之后感觉还有点儿高兴。
这还像一个直男该有的反应吗?
他心里不禁重重叹了口气,掩饰性地端起茶杯沾了沾唇,看着引路的差役下去才说:“没什么正事,就是刚才被圣上召进宫演示油印法,得了些赏赐,兄长们叫我请师兄晚上过去吃顿便饭。”
桓凌惊喜地说:“好!好!这样的大事是该庆贺,我去向总宪大人请个假,这就随你回去!”
他站起来就要走,宋时倒比他更经心他的事业,连忙拦他:“晚上才吃饭呢,你先好好当值,别叫总宪、副宪和你院里同僚看着你为这点小事就请假——”
他的声音说着说着又低了几分,劝道:“你前阵子刚为我、我们家的事自请外放,好容易回来,得好好表现。”
桓凌刚站起身要走,闻言便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声:“我听见这话,就想起当初刚到福建时你是如何说我的。自那时到如今,唯有你待我是从没变过的……可惜人心不足,得陇望蜀,总想你再变一变。”
他说着话腰都弓下来了,离着人越来越近。
宋时的心脏连跳了几下,右手死死攥在官椅扶手上,硌得指尖发白,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不都说古代人古板吗,他一个古代人怎么这么会撩?
都是穿越太·祖带的时代风气不好了!
他习惯性的把问题推向社会,紧抿着唇盯着桓渐渐放大的脸庞。好在青天白日下,又是在都察院里,他倒没再越矩,只说了句话便又把身子直起来了。
宋时强压着呼吸,半才把胸中那口气细细地、不招眼的吐出去,尽力平和地说:“打扰师兄许久,我先回去准备了。”又加重吐字说了一句:“家兄还要请些朋友到家,人多热闹,师兄愿意带人来也不妨!”
别再跟上回似的帘子都不拉,关上门就敢跟他表白了!
桓凌自然听得懂这言外之意,含笑应下,又低声打趣了他一句:“愚兄年纪尚轻,耳力还好,听得清你说什么,不必这样用力说话……看你累得脸都红了。”
宋时就脸没红,也得被他这话说红了,盯着他运了运气,终于发现了新大陆,点着他隐隐透红的耳根说:“师兄说这半天话也够费气力了,看你累的耳朵都红了。”
……幸亏他们预先叮嘱门房不许打扰,不然有人进来听见他们师兄弟这对话,就得去向朝廷检举这两科会试舞弊。
宋时忍到脸不热了才匆匆离开,桓凌又回到科里查阅旧兵报,晚上散衙之前,却找本科掌印给事中张大人借了匹马。
张给事诧异道:“你家不是有车来接,怎地看上我这匹老马了?”
桓凌淡定地说:“今日宋师弟请我过府,听说他家里还请了别的客人,门前必定挤得厉害,我乘车过去岂不要被堵在大街上了?还是骑马方便。”
不过这马车也不可浪费。
他牵着张大人的马与他走到得门口,见着家里的车马在街前停着,便引了张大人过去,吩咐道:“将张大人送回家,我晚上要去宋家赴约,你代我和祖父说一声罢。”
那车夫慌忙叫道:“三爷,老太爷是派小的来接你……”
话未说完,桓凌已拨转马头,潇洒地打马踏向长街深处。那车夫想追上他,又不敢扔下眼前这位大老爷不管,只得先把张给事中送到家,回去跟将事报给管家。
三爷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马,还扔了个上司叫他送,他做下人的也管不住他。
桓侍郎听了管家禀报,冷哼一声,摆了摆手:“罢了,他主意大了,连我也管不住他,何况一个车夫!”
他却也不好派人把桓凌叫回来,便叫人在院中点上灯烛,坐等他回家。
直到二更过后,桓凌才夹着一匹大红湖丝绸缎回来。进门便见家里灯火通明,严阵以对,管家桓知福走上前道:“老太爷今日心中有事,桓三爷进去便先赔个礼吧,莫叫他老人家生气。”
桓凌点了点头,夹着绸缎就往主院走,知福想替他拿着,他摇头道:“这是宫里赐的东西,我亲自拿着才显诚意。”
这合是宋时从宫里得的赏赐之一。
他拿了东西还没到家,就把这些东西该送谁都安排到了:那身官袍他自己留下;御酒藏到窖里等着爹回来一家人喝;几匹丝绸给他娘、姨娘和嫂子们分了做衣裳;两位兄长一人一朵金花留念;银锭打成银锞子给侄子们压腰。
他兄长们本不好意思要他的东西,他却一定要分,要让家人都沾上皇家的喜气,两位兄长却之不过,便取了金花,又商量着要给桓凌一份作谢礼。
于是晚上他吃过酒宴,将要回家时,宋晓便挑了最好的一匹绸亲手送给他,感激他这些年在福建照顾宋家父子、教宋时念书、帮他办讲学会……
他醉意朦胧地说:“你是阁老府的公子,见识多了宫里的东西,自是不稀罕。可这上赐的绸缎是我家难得的珍惜之物,唯将此物送你才能略表心意。”
御酒虽好,桓凌却是时常出入他们家的,到时候在家宴上便喝到了,还是这绸缎更适合作谢礼。
宋时本来想挑件青缎子给他,可这两年苏州名士的衣着已兴到京里,时兴的是大红、紫红的鲜艳衣料,青色稍显过时,又怎么能当谢礼送人?
两个哥哥做主,拣了匹又浓又正的大红绸缎给他。
桓凌夹着红绸到堂上,他祖父自然看得不顺眼,叫他把宋家拿来的东西扔下。他双手捧着绸缎,笑道:“这是御赐的东西,怎能不恭敬?请祖父稍待,孙儿将这匹绸缎收好便来领责罚。”
绸缎算什么,宫里赐的东西算什么,他们桓家得的少么?周王妃难道赐不下来么!
桓侍郎怒其不争地说:“我桓家是造了什么孽,你这孩子竟一心想着个男人,一匹宫缎就当好东西了!你也不想想,若有人知道你看上退了亲的妹婿,咱们家上下如何做人,你妹妹在宫中会不会受人非议?”
原本桓王妃的处境就够艰难的了,自家哥哥再与她前未婚夫传出什么“佳话”,可不叫她受人嘲笑?
上回大儿媳到宫中,桓王妃便在她面前诉苦许久,说是周王对宋时颇有兴趣,还想借来桓家的机会召见宋时。这前未婚夫与丈夫见面,她只消想一想就羞愧无地,深宫中又无可以交心的人,每日都郁郁难安。
桓侍郎不住地数落他,桓凌只是抱着绸缎静听,听他骂累了才轻轻地笑了一下:“祖父放心,时官儿还未许我什么,我本就不打算与外人说。元娘那里我会去请伯母劝解,她如今得偿所愿做了王妃,就该尽王妃本份,以周王为重。时官儿与她的婚事早已了断,元娘也不该再想着他了。”
他转天便到内院求见伯母,请她进宫替妹妹开解心事;而另一边宋时也背着人偷偷找到了资深断袖赵书生,向他请教感情问题。
本朝的断袖青年,到底为何喜欢男人呢?
赵书生用一种近乎震惊地眼神看着他:“宋兄不是绝不好男色吗,怎么如今……是看上了哪家的……”
难不城是京城的男娼比他们福建的好?
也不能啊,他倒听说过京郊有男娼做半掩门的买卖,但也没有少笙当年那样堪当行头的绝色,又不像苏州小倌儿似的会唱戏,都只能说是平平啊。
宋时严肃庄重地说:“赵兄过虑了,我只是感于世风如此,问问你一般人为何喜欢,没有自己要包占谁的念头。你不须疑心,我何必骗你?历代以来才子名妓都是风流佳话,本朝南风也不减南宋,难不成我家里养几个男娼还是说不出口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