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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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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衡仍停留在这场编织出来的幻象之中。

    窗台前瓶中的山茶已经凋谢,闻灯在床上昏睡,从他来到这里后,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他能看得出来,她已经活不了几日。

    她在睡着前曾望着窗前的那株山茶,看了很久,如今这支花却是谢了,苍衡莫名不希望等到她醒来时见到这一幕,他跑遍了大半个鲸州城,最后不得已到了水云州才找来一株新鲜的山茶,修剪成原来那朵的样子,放到花瓶里,希望她一醒来就能看得到。

    苍衡做完这些后,静静地坐在床边,等着闻灯醒来,她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了,屋内亮着两盏昏黄的灯火,闻灯一眼便看到了花瓶里新换的花,她问苍衡,“你这是又从哪里摘的花?”

    “你看出来了?”

    闻灯轻轻笑了,笑到一半便又咳嗽起来,苍衡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咳嗽声停息下来,闻灯从塌上坐起,烛火掩映下,她的脸庞白得几乎透明,她轻声说:“生老病死,新陈代谢,没有人可以避免,即便有一日,你能够脱离尘世,飞升成仙,也要面对这些的。”

    苍衡抿着唇,他知道闻灯说的都对,即便是他,是天上的那位天君,也终究会有要羽化的那一日。

    可是为什么就要是现在呢?

    为什么要是她呢?

    闻灯抬手,摸了摸他紧紧皱起的额头,转开话题,“好了,我刚刚听到外面有小猫在叫,你看看是不是那些小鱼和肉丸都吃光了?再去给它们做一点吧。”

    苍衡嗯了一声,问她:“你有没有想吃的?”

    闻灯想了想,对他说:“那你给我做一份玉米烙吧。”

    苍衡的表情僵了一下,闻灯自然没有错过他这一瞬间的异常,轻声问他:“怎么啦?”

    “没事。”苍衡摇头。

    很多事他已经不敢去细想,仿佛已经到了悬崖的边上,再往前轻轻的一推,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只是等苍衡将闻灯要的玉米烙做好,闻灯却已经睡下了,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醒过来。

    苍衡站在床边,低头望着她,明明他随时都能从这里离开,他的双脚却好像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将他留在这个地方。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等她睡着了就离开,等到那些小猫们吃饱了就离开。

    只是一动了离开的念头,苍衡又不免要想,他若走了,她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

    可此处的闻灯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他留在这里也不能挽回什么。

    他想起在来到这里之前,那个声音在问他,他最恐惧的是什么?

    苍衡至今还不明白那人将自己留在这个幻象中的意图,这里有值得他恐惧的东西吗?他只是不想让她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过也算好笑,他曾为了沈萤萤想要杀死这个人,如今却想要想方设法地留下一个虚假的她。

    他知道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幻象,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抽身而去。

    他却走不了,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他的面前一日日的走向死亡,无能为力。

    他用尽所有的办法,想要救活她。

    可所有的办法,都没有用的。

    闻灯以为他不知道,可苍衡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疼得牙齿打颤的声音,那声音微弱却尖锐,穿破他的耳膜,将他杀死无数次。

    现实中,苍衡的肉身仍在魔宫中沉睡。

    而沈萤萤被困在闻灯那座小小的院落中,她不知道闻灯刚刚从她的身体中抽去了什么,好像对她也没有什么影响。

    可沈萤萤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的父皇死了,她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皇宫中乱成一团,她的几位兄弟为了皇位不顾骨肉之情互相残杀,而沈萤萤这位在皇宫中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也没有什么人在意了,甚至她的三皇兄还想将她嫁出去,用来笼络朝臣。

    之前苍衡送了她一颗福豆,却已经被她给用过了,即便福豆在她的手中,如今苍衡正在昏睡当中,也不可能过来救她。

    想到这些,沈萤萤的脸色愈加灰白,在那场大婚之后,她盼着柳惊眠从十方州回来,盼着他们能够将一切都说明白,可是这一切都还没有到来,厄运便先降临到她的头上,她看着自己手腕间的伤口,问闻灯:“闻姑娘,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想做什么,”闻灯坐在沈萤萤的身边,她的手中是一根细细的傀儡丝,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有很多时候,我都想要杀了沈姑娘你,却又怕杀了你,他也不会开心,所以我想了一个好办法,能让大家都满意,我近来在傀儡术小有所得,正好缺一个人来练手,就麻烦沈姑娘了。”

    沈萤萤虽不够聪明,却也能听出闻灯这是要将自己练成傀儡。

    如果她真被练成傀儡,那她还能记得柳惊眠吗?

    沈萤萤惊恐地看着闻灯,就像是在看一个从深渊来的魔鬼,不过现在闻灯对她来说,确实是如魔鬼一般的。

    闻灯将手中的傀儡丝刚一刺入沈萤萤的身体中,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咳出来的血,她才刚刚喝过沈萤萤的血,只不过是抽了几根情丝出来,现在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更加的耗费精力,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边用沈萤萤的血撑着,一边来将她做成傀儡,闻灯想到那个场面,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那沈萤萤可太惨了些。

    她手指搭在自己的脉搏上,修炼了那本功法后,她的脉象已经与正常人不大一样了,她用了三百年的时间,才从中总结出一点经验来,可这些经验都没有她自己身上的疼痛更为直观。

    她的病好像比之前又加重了,拿不到沈萤萤的心头血,也不知道究竟还能撑多久。

    闻灯撇开这些杂念,又牵出两根傀儡丝,然后一抬头,就见着沈萤萤又哭了,她的眼泪许多,将脚下的地毯都晕湿了一块。

    闻灯突然间下不去手了,她的手僵在半空,怔怔望着沈萤萤,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就算她真的将沈萤萤做成了傀儡,谁也发现不了,那又能如何呢?

    现在她有这个时间,倒不如去看看苍衡怎么样了,闻灯收起手中的傀儡丝,她起身转头,便看到苍衡一身玄衣站在门口,而流霜被定在不远处,一脸的惊讶,应该是在她刚发现苍衡的时候就被定住的。

    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有多久了。

    闻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向苍衡问道:“陛下是何时醒的?”

    苍衡只问她:“你在做什么?”

    “我……”闻灯侧头看了一眼哭得都开始打嗝的沈萤萤,对苍衡说:“我只是在跟沈姑娘说些悄悄话。”

    苍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些话他刚刚也都听到了,她做的事他也看到了,她是想要将沈萤萤炼作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

    苍衡才从那幻境醒来不久,他印象中的闻灯好像还是那个躺在塌上娇弱的温柔的女子,他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她变成这个样子。

    苍衡知道自己现在不够冷静,各种思绪乱成一团,现在不是与闻灯争辩这些的时候,他只是带着沈萤萤从闻灯这里离开。

    闻灯望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长叹了一声,将流霜身上的禁制解开。

    流霜直接瘫倒在地上,伴随着重重的喘息声,她问闻灯:“夫人,接下来要怎么办?”

    “等会儿我去看看陛下。”

    流霜张了张唇,她想要阻止闻灯,刚刚发生那样的事,现在苍衡可能正在气头上,夫人何必一定要这个时候过去。

    然而不等她开口,闻灯便道:“我都明白。”

    她都明白,可是她仍旧要去。

    流霜劝不了她了。

    闻灯在去找苍衡的路上想了很多,也觉得自己这一次做的不对。

    当年她什么也没有承诺过的情况下,李浮白也愿意为她所用,愿意为她到一处处险境当中,如今苍衡愿意成全沈萤萤的私心,来陪她试验柳惊眠的真心,不过就是你情我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闻灯无声地笑了一笑,怎么过了三百年,她就什么都不明白了?

    或许,她只是不能接受。

    她停在外面,一缕金光在檐下浮动跳跃。

    闻灯张开手,那浅浅的光晕仿佛落到她的手中,她的掌心还有一团白光,里面是李浮白的情丝。

    苍衡是因为沈萤萤身体中的这些情丝才会喜欢她的吗?闻灯不知道,将它们还给他以后会怎么样,闻灯也不清楚,但总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只是这些情丝却依恋地伏在闻灯手中,并不愿意离开,就如闻灯今日将它们从沈萤萤身体中抽出来的那样,她只是用了古籍中若说的三成力,那些情丝就仿佛迫不及待地冲沈萤萤的身体中冲了出来,来到她的身边。

    “去吧。”闻灯轻声道。

    这些情丝终于脱离了闻灯的掌心,飞回他们主人那里。

    闻灯站在原地,看着屋檐下的光影,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宫殿中,沈萤萤拿着药膏涂抹手腕上的伤口,想到刚才闻灯那副阴沉的样子,仍觉得后怕,她问苍衡:“你要拿闻姑娘怎么办?”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苍衡的回答,沈萤萤便自言自语说:“刚才她好像是想把我做成傀儡,吓死我了,幸好你来了。”

    苍衡正在想着幻境中经历的种种,他最终还是见不得闻灯死在他的面前,好像只要看不到,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此时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那些情丝便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他的身体中,就如沈萤萤被抽去情丝时她没有任何的感觉一样,此时苍衡也并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他侧头看了一眼透过窗纸的影子,那影子似乎与幻境中所见渐渐重合到了一起,只是想到闻灯变成今日这般模样,苍衡心中更加烦躁。

    此时的心情又与他在幻境中看着闻灯将死在自己面前有些类似,他说不出缘由。

    沈萤萤叹了一口气,继续抱怨道:“我可真是怕了闻姑娘了。”

    从心脏传来的钝痛从未停止,他想要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沈萤萤的声音实在过于吵闹,苍衡打断她的话,冷声道:“那本尊将她也做成傀儡?”

    “啊?”沈萤萤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苍衡会这样说,连忙摆手道,“不用了吧,反正我也没事,就是被取了一点血罢了。”

    苍衡再没开口。

    站在外面的闻灯表情茫然了一瞬,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怀疑自己刚才究竟听到了什么,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喉咙间血腥味不停地翻涌,最后她默默地退了出来,魔宫中的魔使见到她纷纷回避。

    长长的裙摆迤逦散开,有落花坠在上面。

    闻灯有些好笑,又觉得这应当就是她的报应。

    是她不懂得克制自己的报应,是她任性妄为的报应。

    苍衡就只是苍衡了。

    即使还了情丝,他到底不是她的的李浮白。

    当年那个坐在墙头上,一看到她就傻笑的青年再也回不来了。

    她早该明白的,如今这一切倒也应了智恒大师的那句话。

    她仰起头,看向头顶的这片天空,巨大的魔鸟从天空上掠过,她的眼角干涩,连一滴泪也流不出了。

    她只是想要问一问,人生为什么要这样长?又这样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