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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后大典终于定了日子,万事俱备。
前一夜洛阳刚落了雪,洛阳宫里一片静谧。
因着第二日要起很早去宗庙,晚上赵朴真和李知珉很早就睡了。半夜赵朴真忽然被马蹄声、刀鞘撞击盔甲、皮靴踢踏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看到李知珉坐在床头,面无表情,转眸看见她起来,按住她道:“别出去,在内室里待着,朕出去看看。”
上官筠站在寝殿里,身上披着赭红鹤氅,微微抬着下巴看着大殿上的烛火,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烛光下那一身红衣仿佛暗红的血。霍柯披甲拔刀,立在一侧,神情倨傲,一群持刃玄衣甲士围着他们,文桐、高灵钧被捆着押在一侧跪着,脸色紫肿,高灵钧看到皇上出来抬着头怒吼道:“皇上!北衙禁军反了!”
李知珉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又扫视了一圈围着寝殿的人,目光却落在了一个老内侍上:“柳爷爷?你不在登春阁伺候太上皇?”
柳一常上前躬身行礼,和从前一样谦卑:“皇上,老奴也是奉太上皇的命令,襄助贵妃娘娘,得罪之处,莫怪莫怪,等皇上和太上皇的误会冰释后,老奴一定请罪。”
李知珉笑了下:“你在宫中多年,从前也掌过兵,可惜了,朕本想让你荣养天年的。”
柳一常躬身道:“老奴受恩于太上皇,不得不报,惭愧。”
上官筠看李知珉神态平静,身上只着中衣,外边简单披着件玄氅,显然的确是未有准备,自己果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心中得意,含笑道:“皇上没想过,败犬尚能一搏吧?”
李知珉看了一圈围着的禁军,淡淡道:“北衙禁军,大多是京中高门子弟,会这么容易就被霍柯裹挟造反?等天一亮,外围禁军就能感觉到不对,到时候统统都要以谋反论罪,按律当诛九族。”
上官筠淡定道:“那自然是有我哥哥的手令,是诛九族的大罪,还是从龙拥立世代荣耀之功,皇上如今说了可不算。”
李知珉笑了下,居高临下对霍柯道:“上官麟自己不出面,反让你出来,你还没发现不对?手令什么的要伪造太容易了,崔氏和楚王给你许诺了什么?怕不是把你推在前边顶罪。”
霍柯脸上一僵,不由看向了上官筠,上官筠冷笑道:“皇上果然是处变不惊,死到临头,还在施反间计,果然是立下收复两京不世之功的中兴明君。可惜皇上您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吧?德妃妹妹是在后边吗?皇上果然怜惜她,明日封后大典,皇上仍要传她侍寝,这会子应该醒了吧?”
李知珉淡淡道:“上官贵妃今夜意欲何为?”
上官筠一笑,示意身后的丁香上前,她托着一个托盘,上头两碗乌黑的汤汁,一红一绿碗:“这里两碗毒药,红碗盛的是吃了立毙的毒药,很快,没什么痛苦,另外绿碗盛的,是皇上从前尝过的,吃了会失明的毒药,这两碗药,是给皇上和德妃妹妹分别准备的。”
李知珉面色不变,上官筠含笑:“之前和崔皇后、楚王商定的是,皇上服下这碗绿的毒药,和从前一般失明,然后以红碗赐德妃,封后大典还是能如期进行的,只是封后之人换成我,我会和从前一般,好好照顾皇上起居,替德妃妹妹照顾好太子殿下的”
李知珉笑了下:“和当年圣后一样,是吗?贵妃一贯志向不小。”
上官筠微笑,一双明眸熠熠生辉:“皇上反正对失明的生活也是得心应手的。不过,其实我和德妃妹妹,还是颇有些意气相投的,太子殿下也还年幼呢,我听说皇上分外宠爱德妃,因此,我其实还是想给皇上另外一个选择的机会。”
李知珉脸上微微有些意外,却见上官筠目光看向了他的后头,他转身,看到赵朴真披着件素氅,也已从内室走了出来,漆黑长发垂落双肩,神容冰冷。
上官筠笑道:“德妃妹妹圣眷甚隆,原本皇后之位触手可及,实在是有些对不住你,好在妹妹不是一贯相信皇上待您好吗?皇上若是愿意替德妃妹妹喝下这红碗内的毒药,那我也愿意和德妃妹妹两宫并立,扶幼帝登基,垂帘听政,德妃妹妹,您说好不好?”
赵朴真抬眼看她,目光清冷平静,这就是上官筠的目的吗?让皇上再次赐死她,让她明白,自己从来都只是一个工具,就像一只猫在戏耍垂死的老鼠。
李知珉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微有些冰凉的手,淡淡道:“这个方法不错,朕选红碗。”假死药服下他会失去知觉,这样后头的安排怕会失控,也不知外边上官麟和应无咎安排得如何了。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他不能再让赵朴真落下心结,赵朴真的冰凉的手抖了下,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安心。
上官筠一怔,笑道:“皇上果然有魄力,又或者是皇上本就已经年寿不永,索性做个顺水推舟,好哄德妃今后死心塌地地教养太子,为你报仇?”
这话却深深刺痛了这些日子本就有心病的赵朴真,她忽然说话:“上官贵妃为什么总是一再地以恶意揣测,非要我承认皇上待我不过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便是到了如今,明明是你心中早有决断,就算皇上失明,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操纵、驾驭皇上,你怕他,所以才选择了弑君之路,却还假装是为了我,想要挑拨皇上与我之间的感情。”李知珉的手忽然微微颤抖了下,赵朴真回握住了他的手。
上官筠失笑:“不,你和皇上,必须要活下来一个,否则我们无法掌控朝局,毕竟天下方定,四海归心。崔皇后觉得留下皇上最好,哪怕是个瞎皇上,到底也有许多忠狗在,我们可以挟天子以令天下。我却觉得,留下你也不错,别人不了解你,我却知道你也有野心——你背后也有人,皇上的近臣们对你也算忠心,为了太子和小公主,你会好好配合我的。再说对你,我确然有点儿歉疚,也有一些欣赏。你是很有才华的,教养太子很合适,待会儿你若是乖乖喝下青碗的药,我保你依然能和太子好好过日子,看着太子登上皇位,长大成人,我们联手,开创盛世,也算是替我母亲赎罪,你看如何?”
赵朴真却言辞锋利:“贵妃在后悔吧?当初,皇上是真心迎娶你为秦王妃的,你却辜负了他。你一再地告诉我,皇上对我没有感情只是利用,其实也是一直想要欺骗自己,并没有错过很多,你不稀罕这些。可是正因为如此,其实你在意得很,真是让贵妃失望了,皇上待我,情深意切,甚至愿意为我去死。”
上官筠面色从容:“太多女人喜欢自己骗自己,自己感动自己,真是可笑。我从来没有在乎过或者说想过要祈求一个男人的荣宠。皇上呢?上路前,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吗?”她转向李知珉,笑着问。
李知珉难得地笑笑:“别伤害德妃。”
上官筠道:“皇上这情深意切的戏能演到结局,也是令人赞叹。还得烦请柳爷爷,来服侍皇上用药了。”柳一常刚要上前,赵朴真却轻喝道:“慢着!我有话要说!”
上官筠道:“德妃还要和皇上诀别吗?”
赵朴真抬头看向李知珉:“皇上这些日子,又是教太子上朝,又是安排议政,还急着封后,是不是一直觉得,若是您不在了,我也会和慧敏夫人那般,照顾好儿女,好好地走下去?”
李知珉看着她:“你很坚强,朕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赵朴真抬眼看他,睫毛上沾满了泪花:“可是,我若说我不愿意呢?”李知珉一怔,赵朴真一步上前,已然将丁香托盘上的红碗夺了下来,一饮而尽,将碗摔到了地上。
殿内的人尽皆吃了一惊,李知珉上前抱住赵朴真,心头巨震:“朴真!”
药效很快,赵朴真很快感觉到了腹中绞痛,她拼命睁开眼睛看着李知珉,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该说什么呢?说自己依然深爱他,爱到无法看他在自己眼前死去?她对他的爱,早就用言语无法言说,即便是在生命的终点。
李知珉震惊地拥她入怀,想要说话,却哽咽了。怀中的身体脉搏跳动渐渐微弱,呼吸停止,整个温软的身子变得僵硬冰冷,他一再告诉自己那是假死药,但是却没办法控制自己心慌意乱,万一药失效呢?万一上官筠另外加了料呢?万一丁香又反水了呢?明明之前他对他自己吃这些毒药毫无畏惧,明明他知道一切都尽在掌握,然而当这个女人在自己怀中冰冷下去,他整个人几乎要疯狂得无法自制。
上官筠也被这一幕吃了一惊,笑道:“可真是傻女人。”她正笑着,却看到抱着赵朴真单膝跪在地上的李知珉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森寒冷厉。
她身上一寒,有些笑不出了,忽然外边杀声震天,她一怔,转头,门口已砰的被打开,应无咎已冲了进来,一支劲旅冲了进来,团团护住了李知珉。
而从梁上忽然落下一个轻灵身影,只一刀,就将押着高灵钧和文桐的两个兵士割喉毙命,两个兵士话都没来得及说,只会抽搐着在地上挣扎,血涌了出来,令人难耐的血腥味充斥了大殿,公孙刃执刀而立,毫无感情地站在一旁看着地上踌躇着的身体,整个人阴冷得犹如死神一般。
霍柯等人立刻拔刀后退,却也只是被逼退到了大堂中心,被团团围着,霍柯忽然吃惊道:“上官麟!”
她脸色微变,转头看门口,上官麟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一身玄甲,漠然看着她:“外边参与谋反的将领兵丁,已经尽皆弃械投降,楚王府也已经围上了,登春阁那边太上皇也已经被保护起来了,所有参与谋反的奴婢已尽皆被斩杀。”
上官筠嘶声叫:“大哥!你不想知道母亲的下落了吗?”霍柯也嘶声道:“上官麟!你以为这时候倒戈,就能替上官族脱罪吗!”
上官麟冷眼看着上官筠:“一切早已被皇上洞察,就等着你们入彀一网打尽,贵妃还是束手就缚吧。”他忽然注意到李知珉怀中那不省人事的赵朴真,虽然知道有皇上在应该无事,眼里仍然浮起了焦虑和暴戾。
“早已洞察?”上官筠转头看向李知珉,发现丁香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走到了对方士兵阵营内,对方阵营也并没有抓住她。丁香居然已倒戈!原来自己才是那只被戏弄的老鼠,上官筠脸上血色全褪。李知珉面色森冷,一眼都不曾分给她,抱起了赵朴真,冷冷道:“速传公孙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