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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青天外,飞絮满城轻。
少尹陈望庐一径出了河南府衙,抬眸便见两个武侯立影壁下,每人手中端着一只葫芦瓢、正心无旁骛地饮马。
陈望庐刚被肖湛那厮的倨傲之态气得够呛,心下极为不爽,皱眉看向武侯张松岳道:“方才事出紧急,我立刻便差不良卫传你二人、在时邕坊通远渠那会面。为何你竟比董仲庭足足迟了一炷香?”
张松岳见陈望庐面色不豫,忙抱拳行礼道:“下官近来正满城搜寻那几个躲藏起来凶顽游侠,方才得了线报,说那游侠正在西市买马、预备逃出洛阳,便立即带了弟兄们前去捉拿。得知少尹大人通传下官、立时便从那西市一路赶去,奈何脚程有些远、才耽误了工夫……”
陈望庐听他说的滴水不漏,一口恶气却也无法撒出,只得摆摆手道:“萧大人已定下善后之事,你再去通远渠、细细盘查那些亡故的江湖游侠,真名、诨号、来处……越详细越好,以备其亲朋故友寻上门来,咱们好有个应对。另外,你与城中道门中人惯熟,可请他们去城外找块地方、将那些亡故的游侠尽快埋了,再好好做场法事。所需银钱、可去府库那边支取。”
张松岳当即应下,也不啰嗦,直接抱拳告辞、翻身上马,回择善坊武侯铺调兵遣将去了。
陈望庐又看向董仲庭,脸色才稍稍缓和:“萧大人先拨了三千两银钱,作为给亡故虎贲卫家小的抚恤银。你随我去一趟太微宫,见一见王宫使、将这批银钱送到。”
董仲庭抱拳应道:“下官这便多召些得力人手,以保万无一失!只是,太微宫那般算计于你、害三小姐香消玉殒,干嘛还要送银子给他们?依下官看来,这回虎贲卫狂妄自大、以至于折损殆尽,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陈望庐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去太微宫送抚恤银,是萧大人慎之又慎交代下来的、是公门差事,如何可以不做?至于私仇,本官也只是推测,还没有充分证据、证明便是太微宫所为。所以,捕风捉影的话,切记不可乱说!”
董仲庭见揣摩错了陈望庐、倒也干脆,直接单膝跪下,抱拳回道:“下官知错!”
暮色渐浓,彤云掩着落日,消逝在西面树影和墙垣下。半面天空仿佛火烧火燎一般,铺开辉煌壮阔的霞彩。
方家宅院,某客房中。众人围着依旧昏迷的杨朝夕,看着郎中在丘除安、赵三刀辅助下,用白纱将他全身重重裹住、宛如一枚蚕蛹,皆是面露忧色。
郎中忙完,擦了擦额上汗珠:“伤者受了如此重的伤,脉象竟还平稳如初、没有太多虚弱之征,这份体质、当真异于常人!只是气力损耗严重、失血过多,须吃几剂补气养血的汤药才好。”
卓松焘急道:“还请郎中开个处方,我这便去药铺抓药!”
郎中依旧是不徐不疾的语气:“方子倒也简单,黄芪六钱、当归一钱,便是一剂‘当归补血汤’。若要功效再好些的,便取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各一钱,配成‘四物汤’即可。这两个方子,皆须连吃半月,方可奏效……”
丘除安却是眉关微锁:“方才暮鼓已尽,坊门怕早关得严严实实。郎中药方好开,抓药只怕要等明日了。”
覃清、卓松焘等人闻言,眸光皆是一暗。黄硕忽道:“不知唐师姊家中、可有常吃的补气养血的药膳?或可临时应急。”
唐娟听罢、略一犹豫便道:“只有配制好的‘乌鸡白凤丸’,不过却是妇人吃的丸药……”
黄硕喜道:“只要是补气血的、都不妨事!烦请唐师姊取来一些。”
赵三刀狐疑道:“黄兄弟,你莫不是‘病急乱用药’?这么吃法,不会给杨兄弟吃出个好歹来吧!”
郎中却在一旁笑道:“无妨、无妨!常人只知‘乌鸡白凤丸’是治妇人癸水血亏之症,但医理相通,男子若亏了气血、自然也能吃得!看来这位小兄弟也是颇通岐黄之术,这变通之法、便连老夫也没去细想,却是胶柱鼓瑟了。”
唐娟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喊来婢女、要她速速去取。覃清也转头道:“还需再取来碗勺、温水,好将那丸药化开、才好喂食。”
唐娟别有深意笑道:“还是你想得细致!不然怕是要将杨师弟噎个半死,到时心疼也来不及了。”众人听罢,皆是笑而不语。
覃清粉面羞红、低头顿足道:“师姊若再出言无状,清儿便要恼了!”
唐娟忙又笑道:“不过说几句玩笑、你便要翻脸,不说也罢。”转头又看向众人,“下午这一番折腾,想来各位师兄弟都乏了。客房已着仆婢们收拾妥当,大伙儿都去歇息吧!杨兄弟这里、轮流有一两人照应便可。”
卓松焘忙道:“我和黄硕是师兄,理当先守着杨师弟。若有照应不到的,再来叨扰各位!”
覃清却红了眼眶、执拗道:“我不走!我要等冲灵子师兄醒来!”
唐娟一愣,苦笑道:“可是……覃师妹,毕竟男女有别,你又是未出阁的女子。若在这房中过夜,传扬出去、只怕会有闲言碎语……”
覃清泪光莹莹,在刚掌起的灯火映照下、尤为晶亮动人:“我不管……冲灵子师兄都伤成这般模样……我看着他、心里才安定些。”
唐娟又劝了几句,覃清只是油盐不进。黄硕忙劝解道:“唐师姊,我和卓师兄跟过来,便是我家观主不放心覃师妹一个人来此,才特意嘱咐我二人护持好她、免遭虎妖报复。她留在此处,我二人反而更放心些。”
便在此时,“乌鸡白凤丸”等物皆已取来。覃清不再理会众人,自顾自接下,小心翼翼化开丸药,才坐在榻前、一勺一勺将化开的药汤喂入杨朝夕口中。
唐娟叹了口气,只好携了婢女、与丘除安、赵三刀等人,各自回房歇息。
团月将满,薄云仿佛莲瓣、将月光掩在后面,映出圣洁的辉光。几团鸟影掠过云团,留下一闪即逝的痕迹。夜已很深了。
客房内鼾声如雷,卓松焘与黄硕一人躺在一方圈椅上,呼呼大睡。口水顺着黄硕的嘴角流下、拉出长长的一道银线来,很快便坠入黑暗里。
覃清坐在月牙凳上,竟也伏在榻边、沉沉睡去。手边碗中还残留着一点药汤,在透窗而入的月辉下、反射出明亮光华。
这时榻上传来一句痛楚的呻吟,声音沙哑、不甚分明。覃清顿时惊醒,盯着嘴唇歙张的杨朝夕,明眸微颤、玉手掩口,竟是喜极而泣!却见杨朝夕迷迷糊糊、偶尔迸出一两句梦呓,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不知是因为身上的伤势、还是梦到了什么难过之事。
忽然“咚”的一声,那药碗和勺子俱是滚落榻下。抬眼再看时,杨朝夕一只缠满白纱的胳膊,已垂在了榻边,显然是他无意间将之打落。覃清心头一热,顾不得去捡那碗勺,伸臂去试杨朝夕的额头,触手却是一片滚烫!
碗勺落地的声音,自也惊醒了酣睡的卓松焘和黄硕两人,忙凑了上来、异口同声道:“杨师弟醒了?”
覃清先是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该是醒了。但他浑身发烫,怕是伤口受了风,有‘金创痉’之兆,所以才半昏半醒、说着胡话。先去请郎中来!看看有什么散风解痉的法子。”
黄硕应了一声,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榻上的杨朝夕,却陡然绽开双眸、直勾勾盯着覃清,瞳仁中焕发出别样的异彩:“林儿妹子!真的是你!夕哥哥心中很是想你……每日在观中修道习武、固然很好,却都不如你一笑有趣……我给你捉的松鼠、给你采的山花,你都喜欢么……夕哥哥这次回山、便是要向关世伯求亲,娶你过门……”
覃清脸上现出一抹娇羞。原来,就在被杨朝夕目光灼灼盯着她时,一只不安分的手臂、竟然捉住了她那双柔如无骨的玉手!
杨朝夕喋喋不休地说着、覃清也只好点头应着,面上的表情,先是由娇羞转为疑惑,渐渐又从疑惑转为苦涩,最后却又转为笑靥如花的模样。只是那笑中,显然带着晶莹欲滴的泪意。
房门响了,丘除安带着赵三刀和郎中赶了过来。
就在这时,原本温言软语的杨朝夕,忽然脸色骤变!竟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指着丘除安、满脸怒意道:“关虎儿!你们都瞒着我、都不肯告诉我,林儿妹子便要跟牛庞儿那厮成亲……咱们四个是磕过头、盟过誓的兄弟,你们怎可如此待我……”
卓松焘和黄硕见势不妙,早已将他按住。奈何杨朝夕怒目圆睁、蛮力奇大,几度要将两人甩开,好冲上去与丘除安拼命。
覃清避在榻旁,望着眼前这猝不及防的一幕,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立在那儿、默默饮泣。
丘除安一脸懵然、不明所以,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一时间,客房中似乎只剩下杨朝夕嘶哑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