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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瞳剪水,长睫颤颤。
明眸似又泛起了水雾,叫人不由心生怜惜。
杨朝夕既惊异于眼前女子的敏锐,也有些懊悔自己言语有失、平白叫她忧心,忙洒然一笑道:“这回是随我师父长源真人同去,并没有太大风险。你便信不过师兄的绝世剑法,也该晓得长源真人的厉害手段!”
覃清却是目光灼灼望着他:“杨师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你总是这般逞强……叫清儿日日担惊受怕。此次之事,便是非你不可吗?难道不能安安稳稳地、就呆在这院子里,教一教小猴子,训一训那大鸟。倘若觉得枯燥,弈棋、樗蒲、双陆、投壶什么的,清儿也都会些!可以陪着你解闷……只希望师兄、莫再以身犯险……”
话未说完,已是双泪潸然。
杨朝夕登时不知所措:“覃师妹莫哭,真的不是你想的那般、不过是去当一回‘中间人’罢了。你也知洛阳城近来货价飞涨、三市萧条,许多小民早便买不起米粮,病饿而死之人、与日俱增。若胡商仍旧罢?市,坊间必生民变,届时官家行营再来弹压,伤亡只怕更多……”
“可……这些与你又有何干?”覃清抽泣道,“胡汉相争、自来有之,祆教与太微宫与斗法、也不是一日两日……你一个人跑去调停,岂不是与虎谋皮?倘若再遇不测,到时谁来救你?!”
杨朝夕见她哭得泪人一般,也是心下微软,一只手自然而然伸出、要给她擦泪,却被她挥掌打开。接着背过身去,双肩耸动,却是哭得更凶了。
杨朝夕叹口气道:“此次出面调停之人,实是太子殿下。我师李长源与河南府尹萧璟,才是游说各方、居中斡旋之人。然而太子殿下位尊身贵,这等事情纵然看不惯,但碍于储君身份、却不好直接出手;我师父和萧大人,虽与王缙同朝为官、却政见相左,若做‘中间人’,无论太微宫还是祆教,都不会信服。
所以,才须一个既非公门之人、又非祆教教徒的‘中间人’,将两方魁首聚在一处,当面相谈,互提条件,各退一步。好叫祆教顾全大局、号令胡商复市,也叫太微宫收束爪牙、放了捉去的祆教教众和覃府之人。”
听他提到“覃府之人”,覃清更是泪眼婆娑,吸着鼻子道:“便、便是为此……他们便选了你做‘中间人’?可是……可是若王缙当场掀了桌案,定要对祆教痛下杀手,你又如何逃得掉……嘤嘤……”
“师妹放心,断然不会!”杨朝夕望着楚楚可怜的背影,继续宽慰道,“届时有我师父长源真人、河南尹萧大人、甚至洛城行营的军将在场作个见证,太微宫岂会毫无顾忌?”
覃清只是向壁而泣,不再理会杨朝夕如何解释。急的他抓耳挠腮,却不知如何才能哄好眼前女子。
忽听“吱呦——”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却是另一个女子款走了进来。身形浮凸,香氛盈室,便是焦头烂额如杨朝夕、也不禁为之一振。
覃清抽泣声戛然而止,猛然回过身、冷冷道:“李小蛮!推门便入、不请自来!你祆教中人都是这般没规没矩么?!”
小蛮嫣然一笑:“我叩了门啊!却只听见一个哭、一个哄,半晌没人应我,只好先进来再说。免得你覃丫头当真被杨公子‘欺负’了,我也不好向天极护法交代。”
覃清听罢,脸上一阵红白变幻,便连双耳也烧得彤红,却是噎得说不出话来。
杨朝夕登时大窘。这才发觉自己情急之下、大半身体都已压在榻上,覃清便在一尺外垂头抹泪……当真像极了自己做完苟且之事、覃师妹羞愤难当的情形。
于是急急辩解道:“小蛮,你莫信口胡说!小道人品如何、你也信不过吗?”
小蛮轻哼一声:“呵!也不知谁家公子,昨日在那铁笼之中、没羞没臊……不知有多快活!”
杨朝夕当下也被噎得哑口无言。覃清却已反应过来:“李小蛮,我与杨师兄清清白白,你若再敢信口雌黄,我便一剑绞了你舌头!现在请你出去!”
小蛮却不慌不忙、拢手作焰,向杨朝夕行了个圣火礼:“杨公子,圣姑请你去正堂一叙。说是长源真人来了,定要见你无恙才行。”
杨朝夕忙从榻上跃起,莫名其妙地向覃清作了个揖、道了声“安心将养”,才从这客房退了出来。待阖上房门,竟已是满头大汗。
小蛮看着他狼狈模样,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初时还是掩口轻笑,渐渐又捂着小腹、仰头大笑。直笑得花枝乱颤,不可开交,眼泪都顺着腮边流落下来。滴滴答答洒在胸前,打湿了领口襦衫、沁红了披帛香缣……泪水渐成滂沱之势,冲淡了朱粉、晕花了腮红,似有无限悲戚深蕴其间,却不见一丝哭声。
杨朝夕见她笑声渐歇、却浑身颤抖,心知有异。原本跨向前院的步子,顿时停了下来:“小蛮,你这是……”
话未说完,却见眼前娇躯一动、瞬间扑进他怀中。一双玉手胡乱拍打在他身上,虽没有几分力道、却一下下将他心绪打乱,乱到溃不成军……双臂僵在半空,两只手无处安放,不知该推开她、还是该拍拍她的肩背,好叫她不这般难过。
小蛮在他怀里呆了许久,才双颊微红、抬起头来。挥袖抹去泪痕,微微不安道:“对不住……公子!弄脏了你袍衫……一会你见过圣姑他们,回房换下来、小蛮给你洗……”
杨朝夕看她妆泪阑干、却还小心翼翼的模样,不觉心底一痛、柔声道:“小蛮,你、你先莫理会这些……先回房间梳洗一番,莫叫那些胡姬姊姊瞧见才是……”
小蛮深眸如水,认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又看,才破涕为笑,重重点了点头,旋即扭身便走。
就在杨朝夕心中微怅,准备收拾了情绪,去往前院时,不料小蛮罗裙荡起、身形疾转,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一抹纤唇印在了他的左颊。
一股酥酥麻麻的触感、顷刻在脸颊上散开,又迅速侵占全身,令他霎时间僵在了当场。待回过神来,却见小蛮绣履轻盈、早逃到了几丈之外,又飞快钻进了客房中。
前院正堂,北面上首,分别坐着柳晓暮、李长源。
堂下左右分别是天极、地维、神火三位护法,以及光明、公平、宣仪、圣言等九位传教使,皆恭身而立,不敢稍有轻慢之意。
天极护法覃湘楚拢手作焰、面色沉重:“禀圣姑!自我覃府被锁甲卫查抄后,这几日城中又有三家大胡商,被锁甲卫抄家捉拿。连同家小也一并关进太微宫私牢,此时怕也是凶多吉少……”
柳晓暮凤眸微沉、肃声道:“此事也在预料之中。之前锁甲卫查抄你覃府,只是敲山震虎,目的便是震慑城中胡商、胡民,好叫他们不敢包庇窝藏祆教教徒。却没料到满城胡商一道歇行罢?市,引动城中货价猛涨、民不聊生,后来便是许多官宦富户,也都开始怨声载道起来。
此事一出,自然有人登门去寻王缙的麻烦;便是不敢明里招惹他的,只怕也都飞书长安、叫朝中为官的同族向圣人呈奏此事。想必近来、上下交攻之下,王缙早已烦不胜烦。却又绝不肯向我祆教服软,便令锁甲卫继续杀鸡儆猴,好强迫一些胡商复市、尽快将货价压下,免得生出乱子。”
覃湘楚听罢,忧色未减,接续道:“圣姑可已有破局之策?”
柳晓暮看了看神火护法,才向覃湘楚道:“营救被捉教众、并你覃府家眷之事,神火已布置妥当。但地牢守备极严,未免打草惊蛇,殃及牢中之人性命,还须调虎离山、将那地牢守备引走大半,才好行事。”
这时,一旁的李长源才开口道:“诸位英侠,贫道来此、便是想让贵教与太微宫化干戈为玉帛,莫再互相斗法,殃及胡民、汉民。这几日我等游说周旋,也已定好了良策,便是请贵教头目与王缙、择日在神都苑会面商谈,各自罢手,尽释前嫌,好叫洛阳重归安宁。”
“呸!那王缙狗辈算什么好东西!如何肯与咱们坐下来商谈?只怕是你们串通一气,挖好了陷坑、等着咱们去跳吧?!”神火护法祝炎黎听罢,不禁怒声喝道。其他护法与传教使见状,亦纷纷嗤之以鼻。
柳晓暮早料想到众人这般反应,揶揄地瞧了李长源一眼,才徐徐道:“合则两利,斗则俱伤,李大人方才所言良策,才是此次破局的妙法。”
见教中头目已静了下来,柳晓暮才接着道,
“此次与太微宫和谈,便是‘调虎离山’的大好时机。若那王缙肯让步,自是最好,关在地牢的兄弟和家眷,便可兵不血刃、悉数救回。若王缙打定主意,要借和谈之机、将我祆教一网打尽,定会将绝大部分锁甲卫带来。一则伴身左右、护其周全,二则围杀之时、更添胜算。如此一来,地牢那边必然守备空虚,届时神火他们便可一举攻入,解救被囚众人。”
覃湘楚这才听明白圣姑之意,当即单膝跪下、手焰过顶道:“圣姑奇谋,天极钦服!覃氏阖府上下性命,便都托赖神主庇佑了。”
柳晓暮微微颔首,眼中也多了几分慎重:“定计便是如此。但每一环如何布设、各人间如何配合,却须尔等细细推敲几番才行!莫叫一招疏漏,毁了满盘好棋!”
这时,祝炎黎忽拢手作焰道:“圣姑可还记得,那日锁甲卫兵围东丘、欲招降我教。如今王缙给的七日之限已过,只怕太微宫还会有大动作。”
柳晓暮沉吟道:“地维,此事你麾下探马一直盯梢,可有什么消息传回?”
地维护法叶三秋当即也行了个圣火礼:“太微宫近几日除了搜捕我祆教中人,便是查抄捉拿胡商。明里说是向胡商施压、逼其复市,暗地里却是巧取豪夺、搜刮胡商家财。此外,便是王缙邀了洛阳城中许多得道高僧、师太,日日在太微宫中辩经讲禅。再无其他异状。”
柳晓暮凤眸微转、淡淡道:“王缙向来崇佛,请些和尚尼姑来、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也太贪敛无度了些!地维,凡太微宫肆意打压胡商、并借机中饱私囊的罪证,能搜集道多少,便搜集多少,全交给长源真人便可。”
说着,又看向李长源道,“李大人,朝堂弹举之事,我等教民不甚了了。这些罪证送去御史台也好、检察院也罢,悉听大人便是。”
李长源苦笑道:“圣姑此举,定是要朝廷将王缙罢职免官、才肯罢休?”
柳晓暮微微抬眸:“若非担心杀官会给祆教惹来麻烦,我等早便将这王缙挫骨扬灰了。”
李长源拱了拱手,却是无话可说。堂下护法、传教使们,便又纷纷咒骂起王缙的素日行径来。
便在此时,众人见圣姑嘴角漾起一道弧度。眼睛却盯着正堂之外,似是瞧见了什么可笑之事,便纷纷转头望去:
只见杨朝夕面色庄重、步履从容走了进来,双掌交叠、便要拱手向众人见礼。只是左颊上却多了一抹嫣红的唇印,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十分艳丽。
心思活转之人,当即又纷纷看向覃湘楚。看得他先是不解、随即恍然,接着面沉如水,望向杨朝夕怒道:“杨少侠!覃某人素来敬你品行武艺……可你左颊上那胭脂印、又该作何解释?!”
杨朝夕当下愕然。顺手在左颊一抹、却见两点殷红擦在指尖,登时满脸涨成了猪肝色。
想要辩解几句,却发现话全卡在了喉咙,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