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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簌簌,雨沙沙,刃寒声透水中花。
水花开谢无穷尽,密雨侵苔惊虎蛙。
杨朝夕心知隔壁有异,当即又抓起幞头、汗衫、鞋袜,三下五除二套在身上。却向榻上衾中的佳人、道了声“稍待”,便袖了承影剑,蹑足掀窗,打起珠帘,飞身攀上那宛如垂翼的宽檐。
小蛮缩在衾中,深眸紧闭,霞飞双晕,本已做好了任君采撷的准备。岂料一墙之隔的“天字壹號”客房内、竟传来刀兵出鞘的声响,似有不详之事发生。
眼见杨朝夕携剑而出,不由得心中暗恼,咒骂隔壁之人不合时宜,平白打断了她苦心孤诣的一番安排。
却说杨朝夕翻上宽檐,行过数步,便停在了“天字壹號”房顶上。不绝于耳的雨声、掩盖了脚踩乌瓦的细微响动,是以房中之人对他的到来,竟浑然未觉。
然而雨打乌瓦的声响过于嘈杂,也遮掩了房中动静,杨朝夕在歇山顶上停留片刻、却是什么也没听到。有心翻身下去、凑到那窗下去瞧,却又怕惊动房中之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游目四顾间,忽见东面戗脊外,恰生着一株枝盖弥天的桐树。桐树半腰拴着一根晾衣用的绳索,绳索一路延伸、末端却是这馆舍的一小截南墙。因午后骤雨,绳上衣物早被人收拾一空,只剩微垂的绳索、在雨中拉出一道浅弧。
杨朝夕心念一转,忽地旋起脚尖、微施寸劲,便将一块乌瓦踏掉一角来。碎瓦锋锐、被他拈在指缝,略感知了一下风向与雨势,便使出“旋掷”之法、脱手将这碎瓦射出!
只听“噗”地一记闷响,拴在墙上铁环中的绳索,立时应声而断。碎瓦四溅、炸成无数细小颗粒,绳索垂落草间,仿佛缘树而上的长蛇。
杨朝夕双足几下连点,轻松跃到桐树上。接着一脚钩紧树杈、带着身体向下荡出,左手顺势抓住绳索;同时右手长剑轻轻一挥、斩断连接处,这数丈长的绳索,才终于落在了手中。
得了绳索,杨朝夕不敢稍停。当即奔上正脊,将绳索一头牢牢捆在鸱吻之上,自己则捋着绳索、飞快滑向另一头。
待跃下宽檐时,手上才骤然发力、牢牢握紧绳索,身子一个倒转,便向檐下荡去。接着一双脚尖左右相扣,牢牢钩在了一组斗拱上,身子才似蝙蝠一般、在宽檐下凌空倒垂下来。
“天字壹號”客房门窗紧闭,不时有窃窃商议声透窗而出,听得并不真切。
杨朝夕此时距离窗扇,不过四五尺距离,当即长剑轻挽、轻轻送出,顷刻便在那糊窗的油纸上,开出一道指头粗细的孔洞来。
他稳住身形,透过孔洞,登时将房内情形瞧了个明白:
只见三个通身褐袍、面罩黑巾之人,正围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男子口中勒着根绳索,不住发出“嗬嗬”的吃痛声,脚下则踩着一只硕大的麻袋,显然是被迷晕后、才驮来此处。三个蒙面人正轮流将刀剑扎刺在男子身上,似在逼问什么。
那男子鼻青脸肿、四肢渗血,显然已吃了不少苦头。然而骨头却是极硬,始终梗着脖子、怒视三人,目眦尽裂。
三个蒙面人亦是狠辣之人,见他始终不肯服软,手中刀剑扎刺的部位,渐渐从手臂、双腿,挪移到了躯干上:
先是双腋、肋下、肩胛等处,接着
便是心口、胸窝、小腹……初时流出来血还是暗红色,过得片晌,从胸腹间汩汩而出的血液,已混入了黄、绿两色,流得袍衫上一片斑斓。
蒙面人最后竟不再问话,反而似泄愤一般,一刀接着一刀、一剑连着一剑。直将这男子戳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眼见再无生还之望,方才罢休。
三个凶徒做完案子,便在男子尸身上一阵摸索,很快摸出一封路引、一道铜牌,小心收入囊中。
其中一个略显瘦削的蒙面人压着嗓子道:“幸而今日降雨,这房中的血腥气、被外间雨腥气一搅合,反不易叫人察觉。只是此人乃潇湘门首席大弟子,尸首该当如何处置、才可神不知鬼不觉?”
另一高瘦之人却梳了道髻,闻言低声道:“这个容易!愚兄恰得了一样西域奇药、叫做‘溶尸销骨粉’。此药遇血便生腐性,可令筋肉软烂,骨骼脆散。
加之药粉中掺了许多‘白腹蠹虫’之卵,一见血肉,便可孵化,旋即会以尸身上的烂肉、脆骨为食。到得明日晨鼓,便只剩下几件血衣,再寻了炭盆烧掉即可。”
两人旁侧,却是个体格魁梧、肌肉鼓胀的蒙面人,却听他嘿嘿一笑道:“哥哥好手段!若能如此、我等自然放心。这回‘神都武林大会’,连江湖上许多沉寂数年的门派,竟都遣了好手过来。足可见这‘如水剑’的魔力,当真非同小可,便说是搅起中原武林纷争、亦不为过啊!哈哈!”
高瘦蒙面人轻哼一声:“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罢了!王宫使离开神都前,早便与元相定下策谋,这些闻腥而动的江湖客、独行侠,若肯乖乖听命还罢;若是执迷不悟,便都该是这般下场!”
说罢,高瘦蒙面人果然轻手轻脚、从怀里摸出一只油纸裹紧的小包袱。拆掉油纸,一枚乌亮的青瓷瓶,登时映入眼帘。
杨朝夕目力极好,只见这人小心翼翼拨开瓶塞,将一些胭脂色的粉末,掸入已然气绝的潇湘门首席大弟子口中。旋即、瓷瓶又移至尸身胸腹间,这人又将一些粉末掸在刀口剑伤处,才徐徐直起身来,重新将那青瓷瓶收好。
果然,不过十数息工夫,那潇湘门弟子口中、身上,已渐渐涌出暗黄的脓水来。脓水腐蚀性极强,流过脸颊、登时便犁开几道血肉模糊的沟槽,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流向胸腹各处,那原本滚圆的身躯,便以肉眼可见的的速度,渐渐干瘪下来。
便在这时,许多细如胡麻的小虫、渐渐从尸身上诞出,开始肆意啃啮起腐化的血肉。初时只有零星几点,渐渐越生越多,竟如蚁群一般、遮盖了那尸身的面庞……
杨朝夕看得背心发凉。心道若被这毒药沾上一星半点,岂不是要活生生看着自己、被毒药毒虫消磨殆尽?那可当真生不如死。
三个凶徒此时已捂起了口鼻,显然房中气味,并不好闻。
那瘦削蒙面人率先提议道:“这化尸之法、还须等些时候方可见效,不过气味委实也太冲了些!咱们不若先去隔壁等上一夜,明早再过来收拾残局如何?”
魁梧蒙面人当即附和道:“此法甚妙!方才我等行事之时,洒家便听得隔壁有妇人娇媚之声。嘿嘿嘿!今夜咱们兄弟三个、正好轮流销魂一番……”
高瘦蒙面人听罢,也是连连称善:“如此甚好!届时不过再费些‘溶尸销骨粉’,将那妇人化掉便是。哈哈哈!
”
三个凶徒计议已定,当即打开门闩、鱼贯而出。高瘦蒙面人更寻了链锁,将木门锁了个严实。
杨朝夕早听得心惊肉跳。不论这三个蒙面人什么来历,此时若果真被他们闯入“天字贰號”客房,小蛮岂不是要被看光光?
一念落定,杨朝夕更不迟疑,当即从宽檐上落下。手中长剑一振,直取魁梧蒙面人心口。
三个凶徒刚料理了潇湘门首席大弟子,心中皆想着要如何炮制隔壁妇人,是以警觉之心、略有松懈。皆未发觉三人头顶处,竟还倒悬着一个少年。
少年一身薄衣尽已湿透,面上更蒙着半截袖管。待他长剑欺至魁梧蒙面人胸前,这人想要挥刀格挡、却已然不及。口中不由一声怒喝:“狗贼!”
便在这时,旁边高瘦蒙面人已挥剑斩来,剑锋所指,却是杨朝夕右腕。若他执意要一剑刺下,右腕势必不保。
杨朝夕自是晓得利弊取舍,当即剑招一变,改刺为格,顿时将这高瘦蒙面人手中长剑、拦在了半途。接着便听“叮啷”一声脆响,高瘦蒙面人一柄亮如秋水的长剑,竟被杨朝夕削去了小半!
其余两个蒙面人见缝插针、强攻而来,手中横刀陆续劈至。此时见杨朝夕竟手握利刃,惊愕之余、却早来不及撤手。
杨朝夕招疾剑利、出其不意,顺手便是一云一挂,将这两刀悉数接下。毫无悬念,又是“呯呯”两声脆响,两柄横刀也被凭空削断,只余下握在手中的刀柄、以及半截兀自颤抖的刀身。
三个凶徒虽是见惯风浪的好手,此时也不免暗暗心惊。不约而同退开丈余,将残刀断剑护在身前,防备杨朝夕携剑再攻。
高瘦蒙面人眼光毒辣,登时便认出了这剑的来历,不由惊疑道:“王宫使已回长安,尊驾手中‘承影剑’又自何处得来?!”
杨朝夕看三人身形,全不似近来交手之人,然言语间却皆听王缙差遣。
心中念头飞转,忽地想到一人,不由冷笑道:“几位既隶属王宫使麾下,一应行事便当干脆利落,断不可节外生枝!然方才小爷在檐下聆听许久,几位非但丝毫未觉,竟还色心大起、欲沾惹隔壁妇人。若那妇人只是寻常良家还罢,若竟是江湖高手、几位岂不是要阴沟里翻船?且坏了王宫使的大事!”
高瘦蒙面人心头一颤、气势又弱了几分,连忙抱拳行礼道:“尊驾如此年轻,又是这番英雄气度,莫非便是……”
“不错!小爷姓王名辍、字闲逸,家父叫做王纮,太微宫使王缙便是我王家二伯!”
杨朝夕趾高气扬道,言语中逐渐透出浓浓不满,“二伯奉圣人之命,回帝京长安述职,临走时便留下了这剑。还交代小爷多盯着你们些,免得一时出岔、坏了定计。今日若非小爷碰巧来此歇宿,你们几个狗辈、岂非要捅出天大的篓子来!”
三个凶徒闻言,登时膝盖一软,纷纷叩头谢罪。
一面说,一面还将身上银钱、银銙等物解下,争相塞到杨朝夕手中。恳求杨朝夕网开一面,切莫将今日之事回报王宫使。
杨朝夕自是毫不客气,照单全收。旋即一脚一个、将三人踹到雨幕里,喝令他们快滚。
见三人逾墙遁走,才大摇大摆、踱回了“天字贰號”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