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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在外的春节多少有些寂寥,但却闲适了许多,至少不会为了长辈亲朋之间无休无止的串门拜年而感到疲于应付。李宝庆在闫志文回国前将他的电视机和录像机搬到了自己卧室,其他中国学生一拨接一拨的跑来看录像,1302房间便成了大家寒假期间的一大据点。
录像带还是只有先前那四盘,翻来覆去看几遍也就腻了。眼下莫斯科一片天寒地冻,四处又不时有光头党出没,外国学生大都窝在家里不出门。之前课程紧张时大家总盼着放假,如今在宿舍闷上两个星期却又觉得枯燥乏味,反倒盼着早点开学。
对中国学生来说,喝酒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但伏特加的确太难喝,啤酒又着实不便宜,想来想去既经济又惬意的娱乐方式唯有打牌。
山东人爱打“够级”,这是一种六个人分为两伙的玩法,规则复杂细碎,但对抗性强、强调相互协作,而且还需要一定的配合意识与牺牲精神,场面相比其他扑克玩法更加混乱刺激、诡秘多变,一旦学会就很容易上瘾。
自打寒假一开始,1302的牌局就没断过。玛季的预科生有一大半刚来莫斯科时是不抽烟的,半年下来,不少人被这乏味的日子磨的添了这口嗜好,胡易屋子里每天从早到晚烟雾缭绕,不得不隔一会儿便打开窗户透透气。
接连鏖战数日,牌友们都有些疲倦,但苦于没有其他事可做,即使不打牌也习惯性的聚在这里放着录像聊天。
胡易这些天愈发的心不在焉,新学期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最近晚上都会尽量抽出时间去学会儿习,但每次一看到与数学有关的内容便心烦意乱,眼皮自动发沉。
午饭后又打了几把够级,胡易一边洗牌一边嘀咕:“娘的,眼看下学期就要开始了,咋办呢?那狗屁数学课我是一点都听不明白。”
一位牌友打着哈欠出主意道:“要我说呐,你这种情况干脆换个专业算了。”
胡易微微一怔:“噢?有不用学数学的专业吗?”
“好像没有吧。”其余几人一起摇头:“咱们这是工科学校,所有专业都离不开数理化。”
“那我换啥不都白搭吗?”胡易没好气的将手边一只空烟盒扔进垃圾桶:“还有烟吗?”
李宝庆一一检查桌上的空烟盒,然后扭头冲对门粗声粗气的喊道:“彭松!彭松!下楼帮我买两盒烟!”
旁边一人说道:“刚才看他出门了,一直没回来,我去楼下买吧。”
“哎哎,等一下。”胡易一拍脑门,笑呵呵的起身去壁橱里取出一条烟:“瞧我这脑子,前些日子去烟草市场买了四条,扔壁橱里愣是忘了。”说罢拆开包装,给屋里每人扔了一盒。
牌友们连声赞叹:“嚯!易哥出手就是阔绰,整盒整盒的发烟!”
胡易嘿嘿一笑:“这烟不值钱,随便抽,管够!”
李宝庆举起烟盒轻轻捏了捏:“盒子软踏踏的,果然是便宜货。”说着打开取出一支:“烟丝塞的松松垮垮,太坑人了。”
胡易也感觉烟盒包装廉价感十足,自我安慰道:“还行吧,两卢布一盒,还能好到哪儿去?”
几个人将手中香烟在桌上用力磕磕,各自点燃吸了两口,相互对视一眼,都没说话。胡易又使劲猛嘬一口,皱眉道:“这烟咋一丁点劲儿都没有呢?和抽空气似的。”
刚才给他出主意的牌友咂咂嘴:“不光没劲儿,还有股臭味儿。”
胡易沉吟道:“毛子烟是混合型的,都挺臭,差不多就是雪茄那种味儿吧。”
李宝庆十分坚决的摇了摇头:“绝对不一样,这烟格外臭,臭的邪性。”
另外几人一起点头,胡易还想再尝一口,那烟丝却烧的极快,已经快到头了。他又点燃一颗猛吸一口,自言自语道:“不过瘾,再续一颗。唔,你们使劲儿嘬,多少有一点点劲儿。”
其余人纷纷效仿,第二支烟又是两三口便抽完了,依旧没有丝毫感觉。李宝庆一脸苦相,捂着脸上的伤口道:“嘬的我脸都疼了,除了臭味儿啥都没嘬出来。”
牌友笑着取出两颗烟:“易哥,你这烟得这样抽。”说着将两颗一起点燃吸了几口,轻咳一声道:“呐!比刚才好一点,不过嘴里更臭了。”
胡易也点上两颗试了试,忽然噗嗤一笑:“这破烟太难抽了,干脆咱扎金花吧!输的就抽一颗,咋样?”
这提议倒是新奇,另外五人一致同意,挑出一副扑克玩起了扎金花,每局牌面最小的三人各点一颗烟叼在嘴里算是惩罚。
这绝对是个迅速消耗烟的好办法,半小时之后,刚才拆开的那条烟已经差不多被抽完了,虽然房间的门都开着,但整间卧室还是烟雾弥漫,连对面人的面目都看不真切。
屋里每人嘴上叼着七八颗烟,一个个被熏的直流眼泪,咳嗽声不断。李宝庆输的最多,大嘴巴满满当当并排塞着十颗烟,想畅快的呼吸都难以做到,不过依旧是嘻嘻哈哈的兴致不减。
胡易起身去壁橱里又拿出一条,刚要拆开,忽然听到走廊里有人大喊:“着火啦!着火啦!”
六个人一愣,手忙脚乱的掐灭烟出门去看,原来是自己屋里的烟已经飘到了门外,附近走廊上白茫茫一片烟气蒸腾,果然如着火一般。透过烟雾看到远处几个外国学生正惊恐的指向这边:“安东!你们屋着火了?”
胡易边咳边笑,刚要解释,对门乌干达人也冲了出来,朝他们屋望了一眼,捂着口鼻皱眉道:“好臭好臭,什么东西烧了?”
胡易几人笑的前仰后合,冲着外国友人们连连摆手:“不好意思,什么事儿都没有,都回去吧!”
话音刚落,宿舍管理员从电梯间“噔噔噔”快步走了过来,边走边喊:“出什么事儿了?哪儿着火了?”
胡易见是管理员,稍稍收敛了一下笑容:“没有,哪儿都没有。”
管理员惊疑不定的走进房间检查一遍,又急忙退了出来,呛的五官都变形了:“你们几个干嘛呢?搁屋里烧烤呐?”
“没有,没有。”胡易讪讪的挠了挠头,咳嗽两声笑道:“我们抽烟呢。”
“好家伙!你们抽的是烟吗?我还以为是木炭呢!”管理员一脸震惊,伸手在面前扇了两下:“怎么这么臭啊?”
胡易伸手一指李宝庆:“他刚才在拉屎。”
“去你的!”李宝庆用中文说道:“屎也不如你这烟臭!”
其余几人哈哈大笑,管理员见状有些不悦,阴森森的板起了脸:“笑什么笑?很开心吗?我要将你们的危险行为上报学校!谁在这个房间居住?出示你们的证件!”
六个人一愣,傻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一个牌友反应还算快,忙掏出一颗烟双手递过去:“管理员先生,我们只是在搞新年聚会,不需要,不需要告诉学校。”
管理员背着手不接他的烟,沉着脸的说道:“聚会?我从没见过这种烟熏火燎的聚会。你们的行为给宿舍造成了火灾隐患,十分危险!快,出示证件。”
牌友怯怯的退了回去,扭头低声道:“他是不是想要钱啊?”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胡易赶忙回屋找出钱包,却不知该给多少合适。正犹豫间,瞥眼看见刚才取出的那条烟还在桌子上,于是便一把抓起拿到门口,笑着塞进管理员手中:“这条送给您。请试一下,不危险,一点都不危险。”
管理员冷冷将烟推回去:“我不能要。”
“不不,你不明白。”胡易急切间伸手搂住他的肩膀:“现在,中国新年,你来中国人房间,就是中国人的好朋友。在中国,一定要送好朋友新年礼物,好朋友一定要收下。收,哈拉少!不收,不乐呵!”
管理员说上报学校云云只是一时气愤,随口唬唬他们,毕竟学生宿舍并不禁止吸烟,没必要小题大做。眼前这中国人俄语说的蹩脚,不过意思还算清晰得体,再斜眼瞥瞥他手里那条烟,虽然打眼一看就是便宜货,但起码也能值个几十卢布,不收白不收。
于是管理员面色立刻由阴转晴,接过烟塞进上衣,笑着与胡易握了握手:“既然这样,那我只好收下你的礼物了。祝你们新年快乐,在屋里抽烟千万注意安全,不要引发火灾。”说罢转身走了。
六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胡易双手叉腰目送管理员走远,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嗐,我刚才差点想给他塞一百卢布,没想到二十卢布就打发了。”
大家嘻嘻哈哈的回到房间,李宝庆拿起一本杂志,一边使劲向窗外扇风一边说道:“别抽了,这屋里让咱弄的臭气熏天,下午玛莎还要来找我呢。”
听说玛莎要来,牌友们围着李宝庆起了一会儿哄便各自回宿舍了。李宝庆哼着小曲收拾房间开窗通风,又在屋里喷了些空气清新剂。
胡易翻了会儿书,盯着壁橱里剩下的两条烟犯起了愁:虽然这烟抽进嘴里与吃屁没什么区别,但怎么说也是大老远花钱买回来的,让他扔掉还有点舍不得。
正拿不定主意间,玛莎到了。李宝庆与她并排坐在床上,捧着俄汉通一字一顿的比划着交谈,如同刚入行的江湖术士在画符念咒一般。那俄语说的磕磕巴巴,连胡易都替他着急,玛莎却耐心的凝视着他,眼中隐隐似有秋波流转。
胡易感觉自己在屋里就像个一百瓦大电灯泡,于是将剩下的两条臭烟夹在腋下不声不响的走出房间,挨个去到熟人宿舍,见到抽烟的同学不由分说就塞上两盒。
就这么楼上楼下转了一圈,两条烟已经送出了大半。胡易满意的回到宿舍门口,略一思忖,又到走廊对面敲开了巴音的门,将剩下的四盒烟递给他:“香烟,在很远很远的市场买到的,送给你们。”
巴音接过烟看看,随即眉开眼笑:“送给我们?谢谢!”说罢伸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来,吃牛肉,一起!”
胡易略一迟疑,被巴音一把拽了进去。屋中三人正围成一圈席地而坐,一个是柿饼脸,另外两个大脸盘的蒙古女孩儿颧骨高耸、体格健硕,虽然妆容精致,却也掩不住满脸彪悍之色。他们中间搁着一只金属盘子,盘中赫然是一大块血忽淋拉的生牛肉。
“我们的朋友,她买来了上好的牛肉。”巴音指着其中一个女孩儿对胡易介绍道,又冲那姑娘晃晃手中的烟,吧嗒吧嗒说了几句蒙古话,脸上带着得意之色,看来胡易恰到好处的到来让他感到很有面子。
巴音将胡易按坐在地,自己盘腿坐在他身旁,将一把短刀递给他:“请,别客气。”
胡易攥着刀柄犹豫再三,盯着那块牛肉问道:“就这么…直接吃?”
“是,好吃,很新鲜。”巴音从他手中拿回刀子,贴着牛肉边缘割下细细一条,扔进嘴里咀嚼几下咽下肚,又将刀子递还胡易,向他投去鼓励的目光。
胡易面露难色,他听说过日本人喜欢吃生鱼片,但生吃牛肉这种事儿却是闻所未闻。想要婉拒,但眼见四个蒙古人都面带微笑看着自己,不吃似乎有些失礼。他将刀子在手中轻轻掂了几下,索性把心一横,割下小拇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肉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