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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卿这个名字是在十几年前,戏班子的兄弟们合伙儿给他取的。在台上,流卿喜笑颜开,总是一副欠揍的笑脸。欠揍的原因,是流卿的笑容永远不抵达眼底,皮笑肉不笑。
为了维持生意,再刁钻的客人,流卿笑颜相迎,真情实感却从不流露出来。当时,他们还取笑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也就成了他名字的由来。
冬天,是戏班子所有兄弟最难熬的日子。来听曲儿的客人少,收入少,生火取暖的黑炭买不到。戏班子快要熬不住的那一年,流卿刚好十六岁,正值少年,是个小话唠,但是,对他而言,人本来就是最恶心的存在,他看着他们半死不活,没什么感触。
戏班子里有一个少年名叫阿彤。阿彤是个跟流卿年龄相仿,但是较为活泼的孩子,他生来就有股冲动的劲儿。见兄弟有难,他自告奋勇地出门捡柴。大冬天的,他自己找死,还非要拉上流卿。流卿郁闷了半天,最后看在少年肉嫩的份儿上,强颜欢笑地陪他到山林捡柴烧了。
山林是恶鬼的地盘,流卿跟阿彤说的时候,阿彤挥挥手,半点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会有恶鬼那么蠢地出来吃人?你不用怕,有我在呢。快点,把地上的柴火捡起来。”
“......”想趁天时地利人和,一口吃掉阿彤的流卿抽了抽嘴。阿彤在戏班子里是活跃气氛的存在,吃了他,戏班子兴许就倒闭了,流卿可不希望他讨厌的人活得好。
“阿彤?”,流卿四处张望,哪里还有阿彤的身影。冷风嗖嗖地吹过去,双脚踩在雪上有麻麻的刺痛感,就跟抽了筋儿一样。
“病猫一样,要死不死。”身后忽然有个人往流卿的身上盖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
流卿汗颜,只不过脚抽了筋,晃了一下,这就被骂成了‘要死不死的病猫’。那他膀子的青一块,紫一块,岂不是‘弱得要死’。
“这一片山林有主人。”
说话的人长得标致,流卿勉为其难地陪她多说了几句:“是吗?这片林子是你的?不然你这叫管闲事儿。”
段微愣了两秒,那双眸子注视着面前的少年。流卿一下子被那双眼睛吸引了,真是色如墨画,清如泉水啊。
想到这儿,流卿低下头,看着地面。上次在江里洗澡的时候,流卿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睛是多么的浑浊,对上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他有点惭愧。
“是我的,我有钱。”
闻言,流卿不着痕迹地抽嘴,哪有人这么说的,搞不好会被骂成不知天高地厚的自恋。“后土乃幽冥之都,夸父是幽冥巨人。他全身挂着几条黄蛇,要去追赶太阳。他一路逐日,奔于太阳将要落入的禺谷之际。刚好,他口渴了,于是便去喝干了黄河、渭河的水。再赶了一路,他又口干舌燥了,想去喝北方太湖的水,可惜在路途中渴死了。夸父在临死前抛掉手杖,手杖一下子便化作了一片鲜果累累的桃林。那一片桃林就是夸父赠与那些追求光明的后人用来解渴、烧火的。我这么热于助人的大好人,不追求大红大紫,但求前途一片光明,夸父都同意我拿几根木柴,你就别凑热闹了。”
段微听得入神,半响才反应过来,看着流卿嘴角欠揍的笑容,“嗯。”
“奇怪了,你一个人在山林?这片林子里可有不少恶鬼。”
“我知道。”
流卿见她要死不死的一副模样,笑了笑。听闻幼娘鬼对于年轻貌美的少年极为钟爱,她的口味刁钻,必须是细皮嫩肉的少年才入得了她的口。流卿上下审视段微,一个阴谋诡计生了出来。“胆子大吗?”
“大。”
“陪我走一遭”,流卿笑着忽悠她,“这里的景色甚美,百花洋洋洒洒,我的眼神都要恍惚了。”
段微提议:“那就别乱看,好好走路。”
搭话不成,流卿一点儿也不气馁。他兴高采烈地走着,看上去是随便闲逛,实则是按照一条具有目的性的路线走,不巧,他要去幼娘鬼的树洞。
身后的尾巴是个傻姑娘,一路跟着流卿,令流卿连连叹气,他是该幸灾乐祸,还是可惜现在的人都这么蠢了?
“怎么了?”
“我觉得这棵树不错,敢进去吗?”,流卿不答反问。
“当然敢。”流卿发现,段微说话时,她神色的冷漠会消散几分。
阳光从外面蔓延进树洞,树洞不会太暗,段微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流卿看得非常清楚。虽然,段微始终保持着一种脸色,偶尔扯一下嘴角。这么漂亮的人儿,笑起来这么难看,流卿也是很无奈,简直暴殄天物。“笑,两边嘴角都要弯起来,弯一边,别人还得怀疑你是名猥琐的绑匪呢。”
“你的笑容很美。”
“啊?是吗?”,流卿微笑,“是吗?”
“看路,前面更黑了。”
流卿哆嗦几下,说实话,他有点怕黑,早知道就不陪着进来了。“我去上个茅房,马上回来。”
“我的树洞,岂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一道女声在树洞内传开,流卿料想那就是幼娘鬼了。“喂,听到没?”
“听到了,女鬼。”
“她可不是女鬼那么简单,她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幼娘鬼。”
幼娘鬼化为厉鬼前是一名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小名正是如花。如花是巫南城外一个外城的名花,各个年轻才俊皆对她倾心。
一天,她跑去溪边玩,不幸落水毁了容貌。从那时起,如花便厌恨所有比她长得好看的人,尤其是年轻女生。后来,城里来了几个壮汉,她从他们手中搞到了孟婆汤。如花成了幼娘鬼之后,更加为所欲为了,她会扒了别人的皮囊,用来易容,维持自己‘倾国倾城’的名声。
城里有一位烂好人,她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心里可怜如花,因此经常去探望如花。如花皮囊扒了多了,彻底疯了,她见来人貌美,起了歹心。那天,那位好人的脸皮一寸一寸地被剥离,奇怪的是她脸皮下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动,滴在地上的除了水,没有血。那位好人其实是个身强体壮的人,肩膀宽松,长腿细腰,脸更是五官精致,奈何,现在那张脸不在她的身上了。
“你还是讲夸父的故事讲得好。”
流卿耸肩,“我会的故事很多。话说,你胆子挺大的,听完了还镇定自若,怕不是不信我这篇故事吧?”
“我听说的幼娘鬼不同”,段微说道。流卿叹息一声,“唉,忽悠不了你咯。但是啊,她吃人,这点你知道吧?”
段微点头,“幼娘鬼专吃年轻少年,我知道。”
“那你还愣在这里,赶紧走啊”,流卿扭头就往回走,他之前好像忘了自己长得还算帅,被幼娘鬼看上就惨了。“我木柴呢?”
放在树洞外的木柴不见踪影,流卿微微惊讶了一下。“除了我们,也有人捡柴烧?”
段微看向流卿,“其实我很有钱,你要吗?”
“噗”,流卿笑出声,“你很有钱?要不,你来我们戏班子听曲儿吧。”
这么说不会被当成流氓吧?会不会有点歧义?流卿捉摸不透段微那时的表情,眨巴着眼睛看雪花一片一片落下。
最终,段微问他:“哪个戏班?”
他说:“梨雨班,从巫南迁移到这儿的那个戏班子。”
“好。”
从这一刻的遇见起,有颗种子埋在了流卿的心里。那颗种子渐渐发芽开花,但是因为流卿的自卑,而逐渐枯萎。
“流卿”,一个楞头小子抱着木柴走过来,像是见了死人复生一样惊喜地大吼大叫,“你跑啥地儿去了?大冬天的还乱跑,你不怕冻死儿啊?”
“阿彤?”,流卿想起了他来这个鬼地方的初衷。“木柴捡够了?”
阿彤笑道:“先不说这个,嘿嘿,刚刚那个姑娘是谁啊?嫂子吗?”
“一个跟我们抢柴的人。”
“啊?那你就这么让人家走了?不怕她手脚麻利,下次再来捡柴柴都没了吗?”
流卿耸肩,“她说我笑容好看,我的故事讲得不错,就不计较了。”
“你可真有出息嘞。”
“多谢”,流卿屁颠屁颠地跑下山,顺风顺水地回到戏班子。阿彤追在后面,喊他帮忙拎柴喊了一路。
戏班子迎来了春天,一群兄弟大清早的就来围住流卿,开他的玩笑。“流卿,那位姑娘是你的老相好吗?天天来占位子,专门来听你唱曲儿呢,怎么,你俩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流卿莫名其妙,挥挥手,“别闹,什么老相好。”
兄弟们指了指前面观众席上的一名少女,从后台流卿只能看见一面背影,可是流卿确定,这并不是他的熟人。
坐在少女旁边的一个人唤了声“阿微”,流卿更加确定了。他认识的人里面,没有人叫阿微。
“不认识”,说完,流卿便上台了。
嘴角是他的招牌笑容,歌声绕梁,是依旧的好听。流卿为什么刚入戏班子不久就能大火,除了长得俊,最大的原因是歌喉仿佛被天使吻过,唱什么都好听。
下台的时候,有客人追上他,向他敬了一壶酒。流卿微笑着婉拒:“谢谢,我不喝酒。”
客人看他一个唱曲儿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火冒三丈,大吼一声:“让你喝你就喝。”
唾沫横飞,流卿擦了一把脸,依旧笑着,“一小杯,成吗?”
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客人十分满意,把酒杯递过去。流卿刚要接过,却被段微抢了先,仰头喝光了。随后,段微冷冷地看着客人,客人毛骨悚然,陪笑着离开。
在段微看不到的角落,客人恶狠狠地瞪了流卿一眼。流卿惋惜,如果不是有人参合了一脚,那位客人可就死在他的毒酒下了。
“你不说声谢谢吗?”
流卿转回头去,张了张嘴,“额,谢谢姑娘。”
有兄弟躲在角落观察他们,流卿看过去,他们就看向别处,假装忙其他事情。流卿摇摇头,跟段微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离开了。
“哎哎哎,你们真没情况?听说她是哪家大小姐呢,流卿你怎么这么厉害!”
流卿扶额,这些家伙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我不惹不该惹的人。”
“啧啧,你不惹没用,那位姑娘还盯着你看呢。”
流卿一脚踢了过去,阿彤正色道:“别,我有事说。”
这时的他们早混熟了,流卿勾住他的肩,“什么?”
“鸭哥准了你请假,不对啊,流卿,你晚上要干什么去啊?不会是幽会吧?”
“想多了吧你”,流卿绊了他一脚。紫罗绣房招新工,他只不过是去多赚点外块。
在兄弟们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流卿漫步走到紫罗绣房的院子外。罗兰早在门外等候,见到他后,笑着迎了上来,“公子,你来了。”
“嗯,罗小姐”,流卿笑着点头。
“事先说好,若要紫罗绣房的绣娘教你刺绣,你得帮忙,且没有任何报酬。”
流卿颔首,“没问题。”
“那走吧,我跟她们都介绍完了,你想学什么尽管找人教。”
刺绣大赛将近,所有绣娘都在努力提升自己的绣活。紫罗绣房连着好几年夺冠,风光无限。流卿随便找了个屋顶盘腿最下,手里干着针线活。他要做的只是偶尔来一趟紫罗绣房,偶尔使个绊子。
“平安,笔画可真多”,流卿在屋顶上绣了半天,连宝盖头下面的女字都没绣完。“猫你干什么去?”
本来在流卿怀里的花猫忽然跳下屋顶,这屋顶可不低,流卿看着牙疼。
“公子,收工了”,罗兰站在屋檐下说。流卿看了眼猫消失的方向,果断地回头跳下屋顶。
“罗小姐。”
罗兰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流卿的刺绣,“你这绣的什么?”
流卿扬了扬手里的小东西,“平安符。”
“这安字缺个女字,你这命不行,怎么保护娇妻啊。”
“......”流卿张嘴无话说,“罗小姐,你这理解的颇为精湛。”
“罗姐,死对头来了”,一名绣娘跑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指着紫罗绣房的大门。
“她来了?她怎么来了?”罗兰闻言坐不住,快步走到大门那边。流卿微微皱眉,“死对头?”
那名绣娘猛点头,“她跟罗姐的生辰八字不合,天生犯冲,不仅嫉妒我们罗姐貌美年轻、才华横溢,还跟我们生意上过不去。唉,是这样的,紫罗一有机会就毁他们的生意,我们一有难,他们就落井下石,关系差得一塌糊涂。”
流卿了然,“我听出来了,告辞。”
“哎,公子,你怎么过去了?”
门口的俩人眉来眼去,半响不说话,流卿走过去的时候都看不出她们是在较劲,还是眉目传情。“罗小姐,今天多谢了。”
“诶,死对头你去哪里?”
流卿回头看了一眼,见段微跟了上来,微诧,“你跟着我?”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段微淡然。“你认识罗兰?”
“不算认识。”流卿斜视段微,不明白她是吃错了什么药,跟踪自己。
“你为什么去紫罗绣房?”
“做事。”
“放着曲子不唱,去做绣活?”
段微直接了当的问题令流卿想扶额,流卿淡笑,“小姐,我为什么不能学针线呢?”
段微微怔,她低着眸子,“为什么是紫罗?”
“不去紫罗捣乱,去哪?”流卿看不惯他们人,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去使绊子,他不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们惹你了?”
流卿摇头,“没有,怎么说呢,看不惯而已。”
“看不惯的人,何必理会。”
“你不懂”,不知不觉间,流卿说了不少话。他心烦地挠头,加快了脚步甩下段微。
“罗兰花粉过敏。”
身后的段微冷淡地喊了一声,吓得流卿差点栽进街边的狗窝里,他转身蹬了段微一眼才罢休,回到梨雨戏班。
阿彤他们没睡,躺在床铺上张着眼睛笑眯眯地盯着流卿。流卿被盯得毛骨悚然,“别看了,说正事,哪里有花采?”
“采花?采花大盗?流卿,你行啊。哦哦,我说,咱戏班倒是有花,不过那是鸭哥精心培养的,不能碰。”
这个鸭哥,流卿额头冒黑线,“能摘的花在哪里?”
“山上啊,不然呢。”
早上唱曲儿,中午上山采花,晚上刺绣,流卿真够忙的。“熄灯,睡觉。”
“别啊,流卿,你晚上做什么去了?我听说,你跟罗家罗兰见面了?怎么样,好看吗?她可是城里第一美呢。”
“第一美?”,流卿皱眉。“城里人的眼光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诶诶诶,你们怎么上来了?”
“你说不说?不说我们挠你痒痒了!”
“喂,阿彤!”
清晨醒来的流卿两眼睡意朦胧,两大黑圆圈格外夺目。他忙完了戏班子的曲目,快马加鞭地上山。末春的野花开得好,在乱草丛中拔地而起。
“你真在这里。”
流卿嘴角的笑容僵住,他对谁都笑得出来,唯独不能对教会他笑的这位扯嘴角,因为她一眼就能看穿自己。“认出我了?”
“上次在树洞里就认出来了,我偶尔也不疯。”
“那还是疯的好”,流卿看向顶着罗兰的脸的恶鬼。“你怎么看上罗小姐了?”
幼娘鬼笑得诡异,“第一美呢,下次我得找那个第二美。对了,你不是想搅乱他们紫罗绣房吗?我替你做了你怎么还这样看着我?小子,笑一个。”
流卿懒得理她,“我的事,你如何得知?”
“我当然有我自己的眼线,放心,这里有我,你想干什么尽管干去。”
“......”流卿朝她翻了个白眼。
罗兰的尸体很快被发现在山林上,矛头顿时指向他们紫罗绣房的死对头。这件事在戏班子传开,饭间议论纷纷。“命案啊,不会真是段府干的吧?我的妈呀,这么狠?”
“罗府跟段府那矛盾纠纷多的呀,很有可能哦。”
“我勒个乖乖,那紫罗绣房怎么办哈?没有罗兰不得垮了?”
“这么看,紫罗绣房的死对头很有可疑。”
对于这位死对头,流卿有些印象,但是都很模糊。“死对头是什么人?”
阿彤张大嘴巴,手里的鸡腿掉在了桌上。“流卿,你不是认真的吧?”
“好好说”,流卿好心地捡起鸡腿扔到了他的碗里。
“她天天来看你,你还是没注意到?我的妈呀,好惨一女的,我还以为嫂子有望了。”
“杀人犯你也敢认?”
阿彤吼叫:“事实没查明之前,不得擅自定论!”
也是,流卿杀过的人数不胜数,他们都敢勾他的肩,认杀人犯做嫂子不意外。
“流卿流卿,就她,死对头。”
流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段微站在戏班子门口张望。
“开业了吗?”
“流卿,加油!”
满脸无语的他被推下凳子,踉跄几步来到段微的跟前。流卿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认识幼娘鬼?”
“不算认识。”
流卿问:“怎么说?”
“去过树洞,没见着。”
“噢?你还去过树洞?”,流卿惊讶了。幼娘鬼的老巢没多少人知道,不然早有冤家上门讨公道了。她的眼线不是眼前这位,就是大街上哪个长得好看的,流卿不确定。
段微的语气突然哑了几分,“爱信不信。”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谁都不信。”流卿笑着说。
“梨雨班的人,你信。”
“啊?”流卿半响没反应过来,这点他倒没想过。
“挺好。”
“挺好。”流卿是个很嘴碎的人,他喜欢聊天,实话而言,戏班子的人很符合他的胃口,所以他才待了这么多年。原先有吃掉他们的打算,现在的话,暂时没胃口。
“开业了吗?”,段微重复问道。
“没——”
“当然开了,来,里面坐”,鸭哥冒了上来,瞪了流卿一眼。流卿莫名其妙,他饭没吃完肚子饿,开嗓容易破音。
。
后来的几天,紫罗绣房的事情告一段落,流卿开始仔细琢磨这座城里还有什么大事可以搅一搅。那些人忙活来忙活去,干的都是养家糊口的事。这里没有整日泡在酒楼的公子哥,流卿能下手的地方甚多。
他把目光移在了张家小公子身上,张氢从小聪明,懂事乖巧,在张家各铺学习,是未来张家家主。流卿是在他早上去学堂的路上与他发生了“偶遇”。
张氢人虽机灵,但是缺乏坏心眼,小白兔被流卿这只大野狼骗了几句就信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流卿一脸笑嘻嘻,“张小公子,我们要跟古人学习,偶尔放纵一下。走,我带你去泡酒楼。”
“啊?那学堂——”
“学堂天天去,你是不会想念你的那些破书的。走咯,我带你见见世面。”
他们从酒楼出来后,张氢醉醺醺地的,走路都摇晃,流卿扛着他腿都要麻了。别看张氢身材不错,那体重可不是一般的重啊。
天边下起了雨,流卿一抬头,雨水便打湿额头。他出门不看黄历,倒霉得不是一星半点多了。
“人给他们。”段微把伞撑到流卿的头上,她身后有壮汉上前接过张氢。
“段、段小姐?”,张氢清醒了一秒,忽地又睡了过去。
“小公子?小公子?”
流卿好心提醒:“睡着了,得扛回去。”
“哦,多谢。”
“不客气”,流卿不要脸皮地说道。头顶的伞遮住了雨水,流卿微微点头,“多谢了,段小姐。”
“喝酒了?”
“我可没喝,酒熏的而已。”流卿弯腰走出雨伞,往梨雨戏班走去。雨水打在他的肩膀上,倒有点恶心得粘人。
以前流卿也在街边乞讨过,看见路边的小孩不免有些熟悉。孩子是未来,他们学坏了,那所有人的未来可就惨兮兮的咯。
“哥哥,你为什么盯着我看?”,街头小孩微微歪头,无辜的眼神绽放。
“我给你讲个故事。”
北山愚公者面山而居,那两座大山挡着路,因此,他下定决心平掉大山。
“河曲智叟是个光有智的人,他笑愚公太傻,这两座大山怎么可能被他一个半脚踏入鬼门的莽夫平掉呢?愚公说:’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愚公坚持不懈,挖山不止。后来,他的诚心感动了天帝,天帝命夸娥氏的两个儿子挪走两座大山,从此之后,愚公的家门前再也没有高山阻碍了。
“你看,愚公多爽”,流卿笑着说,“你听明白了吗?我们就要多笑,感动别人,别人靠得住为啥靠自己,对吧?你看我这么爱笑......”
“流卿。”
另一条街上,流卿有个不速之客。
“流卿,做人有什么好?”,择优见流卿走了过来,摇头说道,满脸嫌弃,“你来鬼都帮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可以活得比你现在憋屈忍让的生活好几百倍。”
“我对巫术真没兴趣,你跟你那些恶鬼的事,就别把我拉进去了。”
择优靠近,“流卿,你的悟性那么高,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择优,我没兴趣。”
曾今,流卿在鬼都遇见过择优,那时的他不过说了一点自己的看法,择优从那之后不知道哪个筋错了,死缠着流卿,使劲办法让他翻译什么秘籍。
择优笑道:“流卿,你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
流卿叹了口气,收拢手心的黑雾。周围随着择优的离开雾气弥漫,视线逐渐模糊。骤雨狂风大作,流卿隐隐约约看到了对面有人撑着伞站在屋檐下。
“然后大山就被移走了。我们呀要好好努力,感动别人,齐心协力面对困难,一起做打不死的小强!”流卿站在远处听着那名小孩讲述了一遍愚公移山的故事,摇头叹息。
这孩子的理解能力不行啊。
“那他为什么爱笑?”,一道微凉的女声响起。
“呃,哥哥没说完。”
流卿微微一笑。因为啊,多笑多感动人,被感动的人容易骗。况且,一个虚伪的世界,一副虚伪的嘴脸,多么贴切。流卿转身继续往戏班子走,边笑边叹气。
“流卿,你怎么才回来?戏曲都唱完了”,鸭哥不满地皱着眉。说好的请半天假,这都要一天了。
“唱完了?那我休息去了。”
“喂喂喂,还有一场,还有一场,你赶紧上。”
“好嘞,鸭哥等着。”流卿笑着越过鸭哥,去到后台准备。这一晚唱的是一个穷小孩挣扎地活着,最后夭折的故事。
。
流卿跟张氢约定好了,天一亮张氢就在昨日的酒楼等着。他也挺幸苦的,大早上起来就要去酒楼陪一个小公子,流卿忍不住可怜自己。
这一天,张氢仍然喝得酩酊大醉,但是这一次,流卿没有扛着他出门的打算,而是自己溜了出去。酒楼外,段微撑着伞,亭亭玉立,她看向流卿的目光参杂了一点别样,流卿及时刹车。
“这雨来得巧啊,我去拿把伞。”
楼上的张氢趴在窗户边,重新回来的流卿挪了一下他的身躯,打开窗户。张氢闻到了清风,微微转醒,“咦,流卿哥,你为什么不走大门?”
“被人盯上了。”
“盯上?谁啊?人好吗?”
“长得挺好的。”话音一落,流卿的脚落地。这边的街道倒是清静不少,也对,外面下着大雨,谁会出来闲逛。
“跑跑跑,有恶鬼!”
“恶鬼?你是说幼娘鬼?完了,我长得这么美,我可怎么办呢?”
“她现在只对城里第二美感兴趣,我们暂时安全,赶紧跑吧。”
流卿饶有兴趣地笑了笑,幼娘鬼也跑城里来了?他拦住了蜂拥逃亡的几个人,问了幼娘鬼的方向,然后,径直走回酒楼大门。
门外人烟稀少,知道逃命的逃命去了。幼娘鬼独自坐在大门前,抬眼立刻抓到了流卿的身影,“你可算来了。”
“第二美呢?你这脸皮没换哪。”
幼娘鬼带笑追问:“哟,你对她有兴趣?可惜了,你什么也抢不过我,她是我的。”
“不,你太弱了。”流卿冷静地瞟了眼手心聚起的黑雾,那是一片黑暗。幼娘鬼被黑雾掐住脖子,流卿冷眼旁观,直到她咽了气才收回腾腾黑雾。
“如果她是我的阿姐,一位好人是我的养母,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会信吗?”流卿知道身后有人,轻声问道。
“看你多正经。”
“唉,那你可得小心了。我这么一个大义灭亲,心怀天下的智叟,最正经了”,流卿欠揍地笑,一路走远。
路上的人认出了他,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悄悄话。“梨雨戏班有藏恶鬼,幸好现在烧了,不然我还怎么安心睡觉啊。”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那里的东西死光了,我出个门都得怕死了,一个幼娘鬼可够我们折腾了。不过,这个人好像也是那个戏班的,我们小心一点。”
流卿怔住,“烧了?”
原来梨雨戏班现在是一堆废墟,流卿噗哧一声掩不住笑。烧了也好,反正那也是流卿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对吗?对吧。
***
“无情鬼?!”,一听到流卿自报家门,花清雨咬牙切齿,作势要生掰了他。反倒流卿镇定十分,悠闲地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他有些明白她为什么喜欢吃玫瑰糕了。甜食,很甜啊。
要不是花艳鬼是颗不错的棋子,流卿也不会亲自来一趟桃林。哦不,灯苗鬼的那件事还没处理完,他来桃林不单是为了花艳鬼。
“花艳鬼,初次见面,请多包涵。”流卿不是没听说过花艳鬼的威名。花艳鬼嘛,不知道是被哪个负心汉伤了心,遇到负心汉不管是好是坏,都要挖了心脏祭祀。
“呵,包涵?做的倒是个美梦。”
大白日的,做美梦的怎么也不会是他。流卿笑道:“我虽然个子比你们高,但是拳头不一定比你们软。”
花清雨皱眉,“这有什么关联吗?”
“所以啊,我是无情鬼,你是花艳鬼,也可以没什么关联啊。”
“做梦。”
流卿摇头,放了一些银两在桌上,随后跳下栏杆。楼下的说书先生看见他,连忙吓得头低了下去,惹得流卿离开时,还带了一阵笑声。
“那就看你脚够不够快了。”
巫鬼站在酒楼门口,没有四处张望,像是一只看门的狗。
“巫鬼,你这副模样太引人注目了。”
“首领”,巫鬼见到流卿,立即右手形成手刀,放在额头前,低头行了大礼。
流卿摆摆手,在阳间逗留这么久不回那昏暗的大殿,他都有些不习惯鬼域的规矩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巫鬼低着头不敢看流卿,“已经放出来了,首领神机妙算,他往巫南去了。”
“那敢情好啊”,流卿收起笑容,“这场大戏,是该进入高潮了。你回鬼都继续散播消息,我要看见所有人自相残杀,这世间永无宁日。”
他很想知道,吞噬白天的,不是人内心深处的黑暗,还能是什么。“唉,我呢,是不会让他们人好过的。”
“是。”巫鬼的头低得更低了。
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下属,没有一个不怕流卿。他这只厉鬼活了太久,沾了太多阴气,心里只剩一片黑暗了。
流卿微笑道:“我先跑路了,后头有个尾巴。”
“需要属下——”
“不用。”流卿笑着撒腿跑走,去找灯苗鬼的妻女去了。
世上不会泄露秘密的人有几种,一种是死人。灯苗鬼一家,不巧,不成死人流卿难以打消心头之患。摆脱后头的尾巴之后,流卿重新拿起书信,根据上面的地址找到一家小饭店。
说来惭愧,灯苗鬼临死前,他的妻女逃离鬼都,来到桃林城后,第一时间写信给流卿这个“灯苗鬼的朋友”报平安。流卿这么说,活得还不算太失败,至少有几个信友。
“公子,我们打烊了,抱歉”,饭店老板咧嘴大笑。流卿看着她反胃的面容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我来外地人生地不熟,老板娘可以留我一夜吗?”
林淑不着痕迹地皱眉,“会洗衣做饭吗?”
“会洗碗。”
“......进来。”
流卿没想到老板娘这么不给面子,直接领他去厨房,随手一指旁边的柴房。“干完了睡那里,明天一早滚蛋。”
从小到大,流卿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他上门借宿,可是直接被扔进河里的命。“多谢老板娘了。”
“客气。”
小饭店的碗筷不多,可惜买了这么热闹的一个地方,房租定比收入高,亏了亏了。流卿是个小话唠,没人陪他说话他就自己跟自己的想法过日子。
“哥哥,我们的碗为什么是你洗啊?母亲说,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一个小姑娘扭着小胳膊小腿地站到流卿的旁边。流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若有所思地曲背,“噢?你的母亲?”
“竖二田,过来。”
厨房里多了一名年轻妇女,她担忧地朝他们看过来,催促着竖二田。竖二田两耳不闻窗外事,抱住流卿的左腿,“我想跟哥哥玩。”
“抱歉啊,我是她娘,这孩子任性”,妇女小心地拉走竖二田。
流卿笑了笑,“不知如何称呼您?”
“我?我姓竖,你叫我竖阿姨就好。”
“好啊。”流卿玩味地目送她们离开,都易容了还这么宝贝那小丫头,看来“灯苗鬼的朋友”不再那么好使了。流卿摇摇头,“唉。”
。
桃林城不愧是闻名天下的好地方,吃的东西讲究,住的地方舒服,连柴房的温度都恰到好处。做回恶鬼的这段时间,流卿逍遥自在了不少年,在戏班子那样唱戏包容的日子,是怀念却回不去了。
他仰望夜空,胳膊上忽然多了一颗小脑袋。流卿扭头看过去,心里忍不住想,他只要微微一抬手,轻轻一掐住她的喉咙,这个孩子就要断气投胎去了。“睡不着?”
竖二田换了个位置把头躺在流卿的胳膊上,软糯地说:“嗯,我睡不着。”
“那我给你讲一段故事吧”,流卿微微叹气,“北山住着一位愚公——”
“这个我知道,后来天帝被愚公的诚心感动了,所以帮了他一把。我的母亲说做事情要坚持,不能临阵退缩。”
“放心,你也可以临阵退缩,自会有人替你收拾烂摊子。”
“哥哥,那样是不对的。”
流卿抽嘴,“故事你都听过了,现在怎么办呢?”
竖二田小眼睛弯弯,期待地望着流卿,“我想听‘卖火柴的小女孩’。”
“噢?那我给你讲另外一个版本”,流卿笑着说。
大年夜,有个小女孩在街上卖火柴。天气冷飕,饭香弥漫在大街小巷,小女孩又冷又饿。她蹲在街头歇脚,赤着脚的她一身青一块,紫一块。
“她的表情很安详,有些冷清,仿佛在说,‘嘿,我在等死呢’。”
忽然,街头来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穿得花里胡俏,孔雀开屏地抬高下巴,为自己的财富感到一脸骄傲。他看到缩在地上的小女孩,讽刺地说:“地上多脏,你坐在那儿干嘛?你是一个穷小孩吧,怎么着?需要钱?来,我给你,不瞒你说,我特有钱。”
小女孩这该死的自尊心突然作祟,她一口拒绝,坚决不肯收钱。见此,小男孩就指着小女孩怀里的柴火大叫:“我买你的火柴还不行吗?真磨叽。”
从那之后,小男孩成了小女孩的大爷,但是逐渐的,小女孩成为了小男孩的累赘,他们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和而散,统统回到了自己原本的生活。
“啊?哥哥,什么意思啊?”
流卿抱着手,“意思是,小女孩不应该找一个喜欢的人,而是要找一个适合她的。如此,才能天长地久。”
“那最后,他们有没有做回朋友?”,竖二田懂了一半,但是心里一直替两个人把汗。“最最最重要的,他们有没有再次见面啊?”
“不记得了”,流卿笑着摇头。都怪小时候,吃不饱,睡不暖,脑子受了伤,有了后遗症,从那之后,他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少。
“哥哥,我想听别的了,你给我讲‘后羿射日’的故事。”
“行啊,远古的时候,大地面临着严重的旱灾,在那危机重重的环境下,有一名拔萃的少年,名叫后裔......”
竖二田哄了几下就睡着了,流卿抽回自己的手,长息连连。
夜色中,他对着满天星斗苦苦寻找当年的感觉,那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是了,她从来没亲口说过她的名字。
“竖二田,你要我怎么办?都说了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怎么听不进去呢?”
一大早的就有人揪着一个小孩的耳朵教训,流卿立刻没了起床气,“早啊。”
竖阿姨尴尬地扭头看向流卿,“早、早啊。”
算算时间,流卿在桃林城逗留得已经差不多久了,晚上出发去巫南刚好赶上一场大戏。
“无情鬼,在里面就滚出来,别逼我拆了这家店。”
堵在门口的林淑缓缓转身,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可奈何,“滚蛋吧。”
流卿戴上一副陪笑脸,笑嘻嘻地开口:“多谢款待,我们待会见。”
“什么待会见,再跑全尸都没有”,花清雨闯进小店抬手挡住流卿的去路。她追了流卿半天,脾气比以往暴躁许多。
说的好像会留他一具全尸似的,传闻中的花艳鬼不是挖些负心汉的心脏,就是放火烧得他们不剩一点血肉,啧啧,也不知道花艳鬼是被哪个恶鬼伤了心,一生为铲除男鬼男人而活。
林淑见他们一个死瞪,一个笑眯眯,忍不住插嘴:“要打出去打。”
她的一句话完全是火上浇油,流卿暗自神伤,他可是“灯苗鬼的朋友”啊,不带这么损友的。“不打不打,我没兴趣。”
“的确不打”,花清雨一手袭去,“我要拿你的心脏来祭祀。”
流卿侧身躲过,脚底抹了油地往小店外跑。身后的花清雨仍然穷追不舍,他无奈地拐进一条较为清静的街道。
“不跑了?”
“你的体力不错”,流卿拍着胸脯上气不接下气地夸赞。花艳鬼能坐镇桃林鬼王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比如说,特别能打。
“是你体能不行”,花清雨举着她的鬼灯,阴森森地笑着。“噗,这是什么?”
趁她得瑟之际,流卿已经向她撒了一荷包粉末,那东西可有的花清雨受了。“媚药,还是极品,别浪费了。”
花清雨弯腰曲背,身体有些颤抖。“无情鬼果然是以无耻闻名鬼域,真有出息。”
“你那个小丫头呢?”
虽然中了毒,但是花清雨的执着令流卿刮目相看。她重新站得笔直,一手抓向他。如果不是他们见面就掐,流卿还挺欣赏花艳鬼。
“唉,我回去还得写报告,说说看,感觉怎么样?”
“无耻。”
“哈哈。”流卿出手还算恨,他一手穿过花清雨的后背抹向心脏,忍不住惊叹:“传闻什么时候这么准了?”
“呵”,花清雨抓住他的手,顺着自己胸口处的大洞按回去,把他的爪子从身体拔了出来,三两下便翻了流卿一个大跟头。
“花艳鬼,真有魄力。”流卿摔在地上咳嗽几声。“小丫头,你可算来了。”
在街道拖延时间拖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了混乐。混乐没有看流卿,而是盯着花清雨背后空落落的大洞。“花姐姐,你为什么没有流血?”
花清雨看了过去,笑了笑,“怎么,担心我吗?”
混乐有些怔住地说不出话,换了流卿接话头:“花艳鬼血洗了两家满门,亲手挖了自己的心脏,集满了三百颗内脏献祭。没了心脏,当然不会流血,你说是吧,花艳鬼?”
“滚。”
“嘿嘿,还用你说。”
“喂,你再跑个试试!”花清雨喊着流卿,奈何流卿依旧跑远,不给她一点面子。
小饭店在流卿离开的小半天内被翻了个底朝天,竖二田躲在两个长辈身后,两个长辈浑身是灰地瞪着闯进饭店的一支队伍。
流卿站在暗处,没有现身。那支队伍是鬼都派出去追杀灯苗鬼的妻女,用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竖阿姨这边,还真是饭桶一群,流卿白白养了这么多恶鬼。
“带着孩子走”,竖阿姨对着旁边的林淑说。林淑咬了咬牙,抱起竖二田跑到后厨。那支队伍想跟去,可是竖阿姨挡着路,怒斥道:“抓个孩子算什么,你们不是要抓灯苗鬼的妻子吗?我在这里你们跑什么?”
果然,那支队伍左右两难后,选择了去追竖阿姨。流卿暗骂几声废物,快步追到后厨。
林淑抱着一个小孩子脚程不够快,还是被流卿给追上了。他挡着她们的路,目光隐晦,“林姨,这叫杀人灭口。”
“是狼狈为奸”,林淑自嘲地笑,“首领,你既然下定决心要杀我全家,当初为何要对苗苗那么好?”
流卿似笑非笑,“此一时彼一时,心境不同了。”
“心境不同?首领,她一个孩子,死在自己最喜欢的哥哥手里,你良心不痛吗?”
“哥哥”,林淑怀里的小孩眨着无辜的眼睛。多可爱的一个孩子,怪就怪在,流卿是个疯子,杀人不眨眼,饮血不留渍。
他手中的黑雾绕到她们母女的身后,陡然间,她们双目翻白,亲手掐断各自的喉咙。阴气逐渐加重,有冤魂不甘心地趴在地上,有一只小鬼魂笨拙地飘来飘去。周围时不时会传来孩童笑嘻嘻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卿的幻觉。他摆摆手,叹气道:“早日投胎,不过,下辈子,别来这个世界了。”
忽觉一道急风擦过脸颊,流卿后退几步,满脸悲催地面对那只穷追猛打的花艳鬼,“你好闲啊。”
花清雨擦了擦手,“替天行道,我在教混乐做美好的事情,怎么会闲?”
“咦,误人子弟。”
“这话从你口中出来,可就可笑至极了。”
“你想赏脸笑一个,我有什么办法呢?”
“没什么办法,那就死好了。”
“死?太早了太早了。”
“不早,你苟活了这么些年,足够了。”
流卿眨眼,花艳鬼这句话真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他活了这么些年,再不收网,阳间、鬼域可就要一直太平下去了。
刚好有一只恶鬼,可以打破这份太平。那可是名震巫南的吸血鬼,他当年做的恶,今日再次唤醒,那些虚伪不堪入目的人刷的一下就该脸白了,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怎么说都会打着替天行道的理由去铲除这位可怜的吸血鬼,更甚,趁此机会铲除所有无恶不作的恶鬼。
这是流卿离手的一步棋,但是也仅仅是一步,它连接的恶鬼,在鬼域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在人间,引起的轰动足够流卿看一场大戏了。
“你还跑?!”
“我去,这山坡可真高。”
“花姐姐,追他就能找到美好吗?”
“你给我站住!”
“个鬼。”
巫南在沙漠附近的绿洲,越靠近那儿,天干地热越发明显,流卿前些年待在鬼都,都没怎么出过门,他已经十分不习惯吃苦了。
他戴着斗笠在沙漠一个摊子前坐下休息,好巧不巧,前面的一桌是那两只刚被他甩掉的尾巴。流卿把斗笠盖得更低,转身背对着她们。
“客官,您的水。”
流卿压低嗓子说:“谢谢。”
身后也传来了说话声,“混乐,沙漠很热,多喝点水。”
“花姐姐,人为什么会热?”
“感冒了。”
“那人在快要冻死的时候呢?”
花清雨一口回绝:“不要问我问题了。”
“流哥哥,人快要死了的时候,为什么会感觉到麻麻的热?”
流卿的身形一晃,差点栽倒在沙子里,他幽幽转头,“好久不见。”
“呵呵”,花清雨咬牙切齿,一副想要活吞了他却有所顾忌的样子。混乐坐在花清雨的旁边,睁着大眼睛带着疑问看他,模样十分傻乎,本来想敷衍两句的流卿叹了口气。
当年他在暴风雪里是不是就是快要冻死了?“皮肤温度低时,血管传递的热量在感觉上会是烫,有点麻。”
“麻麻的吗?所以说爬雪山有时候也不是个美好的选择,对吗?”
“小混乐说得没错。”
花清雨受不了了,“你们聊的东西真的很无聊。”
“非也非也”,流卿摇头,书香气质由内而发,就差一把扇子给他摇了。“别听花艳鬼的话,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
“受不了了”,花清雨一手拿起筷子砸向流卿,流卿早有预防地避开,拔腿就跑。
“再见了您嘞。”
烈日当空,沙漠无边无际,流卿一边走,一边按住斗笠,奈何该来的总会来。
“花姐姐,他要去哪里啊?”
有两只恶鬼跟在了流卿的后面,他一甩掉她们,过一阵子俩鬼又从天而降地跟上来,久而久之,流卿懒得多费心思,任由她们跟着。
“巫南。”花清雨的话没说完,再次不打招呼地向流卿抓去。流卿叹着气闪开,这样的事情频繁出现,他已经玩腻了。因此,流卿让混乐走在中间,形成了一块挡箭牌。
“无耻。”
对此,流卿毫无自知之明,他充耳不闻,闲着心找路。
巫南聚齐了不少恶鬼,他们乔装打扮,但是恶鬼相互间味道上的感知流卿一点也不会弄错。如此可见,鬼都那帮恶鬼,也不全是废物。这不,连那三只曾在江湖上称兄道弟的恶鬼都要为鬼都那点悬赏撕破脸了。还因为天生怕死,眼红长生不死药,相互残杀。杀了双生鬼,毕竟长寿嘛。
“常乐鬼在哪里?”,大鬼是一只彪悍的大个男鬼。
他旁边的小跟班矮鬼接话:“肯定是看到您了,吓得躲哪个角落里去了。”
大鬼蹬了蹬腿,“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你们不用找了”,一头绿发的油菜鬼从店铺里出来,她盯着大鬼说,“双生鬼,幸好你没死啊。”
“双生鬼?油菜鬼,是你?!”
“老大,她头上那一坨东西,肯定是了。”
他们三只恶鬼打成一片,不是啃咬就是生撕,场面不堪入目。流卿静静地看着大鬼胜出,举着鬼灯一口一口吃掉油菜鬼的血肉。
矮鬼少了一条腿,弯着腰更矮了,“老、老大,快把灯收起来。”
“为什么?”
因为周围的人红了眼,纷纷涌上去。他们争抢鬼灯,鬼灯摔在地上,火苗一点一点消散。大鬼满脸通红,窒息而死。他的尸体没有幸免,所有人在他的身上泄愤,死状极惨。矮鬼怕继续装死会被踩成肉泥,逮着机会跑了。
“交出你的鬼灯!”
他们追着矮鬼跑,其他恶鬼则追着自己的双生鬼跑。那些恶鬼要么在躲,要么在找常乐鬼想讨好鬼都。
走了一圈,流卿感叹,“到底是鬼可怕,还是人心的黑暗恐怖?”
“你最多余。”
“害”,流卿笑着说,“奇怪了,巫南比我印象中好多了。”
巫南之所以能与其它地方一样闻名遐迩,是因为它的故事、传说很多。故事中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奇怪的主角。
其中有一篇,流卿最喜欢。
它讲的是一个小孩,吃不饱饭,在大街上到处乞讨。偶尔有好心人,给他几个小钱。没有好心人的时候,就只有坏人。有一个坏人骗小孩说河里有钱,数不尽的钱,他找到了以后就再也不用挨饿了。
小孩满心欢喜地跳到河里,大冬天的,谁会下河摸钱。果不其然,小孩淹死了。
“有人要你死,你就得死。等一下,这么说也不对,花艳鬼要我死,还得等一阵子呢。”
他们坐在巫南的一家店铺外,守株待兔。流卿无聊了,一时兴起讲了这篇故事。
“这是巫南当年的戏班子唱的一首曲子”,花清雨冷不丁地冒出话来。
流卿点头,“你很了解啊。”
花清雨正面给了他一轮白眼,“然后呢?”
“没什么了,许是化为厉鬼了。这种鬼是最可怕的,死过一次,阴气重,满眼散不尽的黑暗。危险,你们遇上了应该避而远之。”
再次遭受了白眼的待遇,流卿实属无奈,真是好心没好报。他选择不再说话,看向茫茫人海。
常乐鬼有个习惯,每天晚上都会出门吃一顿饺子。巫南饺子做得最好的店铺,就是他们守株待兔的这个地方。
流卿认为,常乐鬼再傻也不会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大摇大摆地出门吃饺子。花艳鬼不然,她说自己不了解常乐鬼,流卿觉得好笑。
直到深夜,半点动静也没有,店铺已经打了烊,躺在碗里的饺子凉了。
忽然,一阵香味在周围散开,流卿及时屏住呼吸,没有像花艳鬼、混乐那样昏睡过去。
常乐鬼端着花艳鬼面前的饺子,坐到流卿的对面,吃了起来。
夜深人静,常乐鬼吃饺子的声音格外难以无视。“你真出来吃饺子了。”
常乐鬼抬起头,模糊不清地说:“这可不是因为首领的意思,我才出来送死的。这碗饺子我不吃,馋得紧。”
“一碗饺子而已,你是鬼,人的食物也入得了你的胃?”流卿以为,鬼做久了,阴曹地府的孟婆汤才会入得了口。
“首领,这你就不懂了。我小时候,父亲总会给我和妹妹煮一碗饺子,后来父亲走了,妹妹跟别人跑了,我饿了好几年,再次尝到饺子后,如果吃不到了,心里就堵得慌。”
流卿笑着说:“如果不是你要死了,我们还挺合得来,或许能做朋友。”
“我看算了,首领不喜欢饺子,我们没缘分。”常乐鬼喝了最后一口汤,擦了擦嘴。“首领,你要人不好过,应该杀了奈何鬼,她一死,九渊的平衡将会被打破。九渊乱,才可天下乱。”
嘴边的笑容收起,流卿叹了口气,“噢,是吗?”
常乐鬼没有再说什么,他取出鬼灯,亲自吹灭了绿光。一道凄凄惨惨地笑声响起,流卿闭眼。花艳鬼不知,常乐鬼之所以能稳坐鬼王之位,并不是老谋深算那么简单,他的笑声是锁住沙漠下那些东西的唯一一道门。
门没了,东西自然要出来了。
流卿看着被他立起来的墓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牺牲了一名下属,换来了巫南大乱,划算吗?唉,总而言之,他们人是没好日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