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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篇 孟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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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呢?是谁杀了常乐鬼?”,孟婆放下茶几,正眼瞧着对面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咽了咽口水,陪笑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茶好茶。”

    孟婆微微一笑,等着他往下说。

    说书先生“害”了一声,“谁知道呢,巫南外忽然多了一块墓碑,常乐鬼死亡的消息走漏,这不就对号入座了,大家都觉得那是常乐鬼的墓。”

    “位置好吗?”

    “啊?什么位置?”

    孟婆用茶水在桌上涂涂写写,“墓碑的景色好吗?”

    说书先生缓缓点头,“昂,很好啊,背对着巫南,面向沙漠。清早看见阳光普照,灿烂的太阳,无边无际的天空。”

    “谢谢”,孟婆扔了一袋钱过去,最后瞄了一下桌上的字。

    吃饱喝暖,那是孟婆对常乐鬼的期许。她的哥哥一定要吃饱喝暖,除夕有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生死一事,对她孟婆而言,本该是家常便饭了。可是,所有人死的时候,孟婆还是释然不了。

    在不久前,常乐鬼的死讯传来鬼都,孟婆再次倒在院子里,过了好久才重新醒过来。这时的鬼都,比之前热闹多了。

    灭鬼灯的戏本子在各个酒楼演着,大街上常出现人扮恶鬼的戏码。

    “白头鬼,你罪该万死!”一个大婶抱着一具尸体瘫在地上,悲痛万分。

    “他怎么就罪该万死了?”,白头鬼旁边的一名男子说道。

    “遂鬼,你助纣为虐!”

    孟婆:“......”

    她看了“遂鬼”几眼,确认那不是自己的师兄,微微挑眉。这演的是哪一出戏?

    “白头鬼”说:“叶方,把他杀了。”

    “白、白头鬼,遂鬼,你们为什么不放过我们?!”周围的人眼神中透露着浓厚的恐惧与恨意。

    孟婆摇头,他们扮演得这么差,怎么还有人信?更可笑的是,那些扮演者还不是恶鬼。活脱脱的人扮演的遂鬼,孟婆无话可说了。

    她往后走,不去人群密集的地方,前面貌似也有一场架,孟婆停住脚步,叹气。

    “白头鬼,我们无冤无仇,你杀我妻儿,杀我兄弟,你拿命来!”

    “白头鬼,要我出手吗?”,“遂鬼”说。

    在鬼都绕了一大圈,到处都是“白头鬼”、“遂鬼”的扮演者,孟婆莫名其妙。她出手揭穿了几次,揭穿到最后才发现,那些人不管信不信,就是信。她说再多,也没人理她。范空熙在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憋屈过呢。

    孟婆叹着气继续抱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心在鬼都寻找那个人,这时才发现,以前觉得渺小的地方,如今居然这么阔大。

    寻到了下午,叶方来访鬼都的消息走漏,孟婆快马加鞭地移步鬼都大门。

    她之前见过鬼都大门前的一番风景,大门的左方有很多恶鬼的头像,下面配着文字。叶方的画像最抽象,满脸黑痣的恶鬼像个猥琐大叔,完全不能让人联想到大名鼎鼎的叶老板。

    现在的话,画像中央多了一个凹进去,拳头大的洞。孟婆能想象得出,叶方是如何握紧拳头破坏画像的。

    破坏者叶方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坦坦荡荡地朝孟婆挥手,“师妹。”

    “师兄”,孟婆走过去,好久没像现在这样笑了,见到熟人就是不一样。“好久不见。”

    “是很久没见了,上次见面你还不省人事。”

    孟婆的笑容僵硬了几分,那一件事在她的心里还是一根刺,痛也拔不掉。“那是白头鬼吧。”孟婆顺着叶方的目光看过去,“我去打声招呼。”

    叶方汗颜,“你别吓着阿彬了。”

    白彬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舒云怀里的烤鱼移开目光,看向叶方,嘴角微微一扬,“阿方,这是你的师妹?”

    孟婆微微附身,“孟婆,久闻大名,请多指教。”

    “白彬,请多指教。”

    他们一来二往,闲聊几句围绕着叶方的话题,孟婆才收起笑容,回归正题,“师兄,没有找到。”

    “不在鬼都?”

    “不确定”,孟婆凑近叶方,在他的耳边嗡嗡地说了几句悄悄话。流卿眯眼,笑着说:“这么神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骂谁疯子呢。”

    孟婆“呃”了一声,扭头屏蔽了他。流卿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去哪里?”

    “回家。”

    几年时间,叶方终于重新吃到孟婆的手艺的饭菜了。孟婆坐在秋千上,远远地看着他们挤在饭桌上,有的在吃,有的在看。

    师兄一直心情不错,孟婆忍不住感慨。自从离开师门,叶方貌似开心了不少。

    奈何鬼倒是孟婆没想到的。她深情的眼神令孟婆感到心疼,也不知道当时人知不知晓她的心思。孟婆摇着头看跟舒云抢饭菜的流卿。

    深夜,夜幕低垂,孟婆丝毫睡意也没有,她坐在秋千上,一动不动,仿佛融进了黑夜的夜色里。

    半夜三更,有个小身影出了院子,孟婆看得不是很清楚。她在秋千上荡了一晚上,临近清晨的时候才回屋。原来,这么久了,她还是睡不着觉。

    早上出房间的时候,叶方皱着眉头,一脸烦躁。

    “怎么了?”

    昨天夜里,鬼都有一波风浪猛地掀起来。在几个世家,有人半夜失踪,今早发现时,他们已经死在了鬼都大门外,所有头像下。

    “尸体被挖了心脏,地上的烂泥是心脏残留。”

    备受瞩目的花清雨臭着一张脸,“为什么都看着我?”

    “先不说这死法太像花艳鬼的风格了。死者都是一些爱调戏年轻女孩的大块头,出言不逊,吃豆腐。花艳鬼,这些人你不杀吗?”叶方叹气。

    “呵”,花清雨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他们是负心汉的话,那就罪该万死,死不足惜。我杀,就杀负心汉。”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大名鼎鼎的无情鬼。

    流卿躺枪,耸了耸肩。“抛尸地点在鬼都大门的头像下,你们不觉得这个举动很有深意吗?”

    “深意?我们叶哥的头像最丑,尸体都还在他的头像下,难道你想冤枉他不成?”舒云“哼”了一声。

    “对啊,我就想说他。”

    叶方汗颜,打断他们喋喋不休地争论,继续讲下去。

    有一位目击者刚好从森林的方向目睹了鬼都大门外的惨案。她陈述证词的时候眼睛一直红着,十分后怕的样子。

    “你们不知道,我昨天吓死了。”

    “我平日里胆子还是很大的,所以我跟往常一样出门散心。走到对面那条街的时候,手里的灯笼忽然熄灭,周围一片漆黑,前面还有说话声。对,一个很凶的人,他在说什么,好像是骂人的话,我想靠近听清楚一点,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给我吓得,动都不敢动了!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是他一双白瞳,忒恐怖。”

    “谁都知道鬼都和遂鬼的恶劣关系,为了鬼都冤枉遂鬼说得通,但是柳钉为何要针对花艳鬼?”流卿无意间说出了一个嫌疑男子。

    “柳钉?为什么是柳钉?”,舒云问道。

    孟婆看了眼叶方,说:“鬼都最近出了一点状况。我在找柳钉的时候发现,他有些奇怪。他逢人就杀,变得十分暴力,一双白瞳又红又白。”

    叶方补充道:“毒虫用得过量了。”

    假如柳钉是凶手,他选择在鬼都大门,叶方的头像下行凶勉强说得通,毕竟柳钉与鬼都关系不错。不过,孟婆赞同舒云的问题,为何是花艳鬼那么象征性的杀人手法?

    “找到他,逼问不就好了”,花清雨不以为然。“他是半夜行动吗?”

    柳钉最近总是在半夜出门,兽性大发连恶鬼都杀,听说巫鬼就死在他的爪子下。

    他们在天黑之前躲到鬼都大门对面的一间树林里,趴在丛野后暗里注视着大门前的风吹草动。

    过了许久,前面没有丝毫动静。流卿犯困地打了个哈欠,“今天怕是要无果了。”

    花清雨瞪了他一眼,不用言说,眼神已经在叫他闭嘴了。流卿耸了耸肩,往身后的树上靠,闭上眼睛假寐。

    “咦,混乐那丫头不是躺在这里睡觉的吗?她去哪里了?”经流卿的提醒,他们才发现混乐不见了。

    花清雨急得跳起来,“让开!”

    流卿好脾气地挪开身体。他原来靠着的位子并没有混乐熟睡的身影。花清雨紧皱着眉头,横跨草丛跑回鬼都。

    “噢,不等柳钉了?”

    叶方拉着白彬追上去,回头说了声:“你们先守着这里。”

    流卿:“......”

    他们走后,过了半响,鬼都大门才传来动静。

    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大门前徘徊。灯光暗淡,在幽幽的火光下,一个大个头缓缓走出来。

    忽然,那个人行动了,鬼魅般的身手,娴熟的手法,孟婆没有看清他是如何杀的人。若不是倒下的尸体的胸口多了一个窟窿,心脏被摔在地上,孟婆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是他了。”

    “不,她不是人”,舒云看清了那只恶鬼的五官,震惊地说,“她是混乐。”

    鬼都大门前的尸体不是柳钉留下的,而是混乐。说起来,大门前的尸体好巧不巧刚好是在他们来到鬼都后才出现的。

    不过,怎么会是那个安静的小姑娘杀的人?

    “无情鬼,抓住她”,舒云见混乐要走了,赶紧说道。

    他们抓住混乐后,拉着她麦黄干净的右臂去找离开的几只恶鬼。意料之中,花清雨根本不信他们的话,反而恶狠狠地看向流卿。“小丫头怎么晕过去了?”

    流卿无辜地摊手,“我就轻轻地拍了一下,谁知道她这么不经拍。”

    “为什么拍?”

    “不是说了嘛,她杀人。”

    “不可能。”

    僵持了半响,花清雨才后退一步,皱着眉头问:“为什么是她?”

    舒云无语望天,“花艳鬼,你看一下,这是不是混乐?”

    花清雨的脸色白了几分,仍然不可置信,半天说不出话。孟婆也觉得蹊跷,为什么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会杀人?原因是什么呢?

    她伸手在混乐的脉搏探了探,沉着声音说:“附体。”

    恶鬼可以附体在别的恶鬼身上,所谓的附体代表如果杀人的不是混乐,那就是其他附在她身上的恶鬼。

    “怎么解决?”,花清雨黑着脸问。

    “喝”,孟婆拿出一个碗。“谁执着活下去,谁活。”

    花清雨犹豫要不要接过孟婆汤,这是一场赌注,赌或不赌都是拿混乐作赌。唯一的区别是,混乐那样的小丫头不喜欢杀戮,她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

    花清雨叹了口气,“喝。”

    在混乐喝下孟婆汤的瞬间,一道黑雾升天,她睁眼看着花清雨迷糊的眼神,仿佛阴天转晴天。

    孟婆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两个,内心无法释然。她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有七情六欲的活物身上的冷漠,那就是私欲。私欲是冷漠的,为达目的牺牲什么,抛弃什么,忘记什么,都是谬论。

    她帮忙牺牲那只作恶多端的恶鬼又何尝不是因为私欲。

    “从前从前从前有个小孩,他只想活得快乐。从前从前有个少年,他决定永远抓住自己想守护的东西。从前有个老人,他再也没有任何夙愿了。他,就是命运多舛。”一首曲子,出自对面街头的一个人。

    “来,弟弟,笑一个”,如花笑着面对流卿,一袭红衣诡异地飘来飘去。

    孟婆看过去,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

    “妹妹,好了没啊?再不好,那臭叶方该来了”,常乐鬼催促道。“妹妹这么贤良淑德,哥哥我很是骄傲啊。”

    孟婆噗嗤一笑,“哥,你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要不要脸啊。”

    “他肯定不要脸”,叶方来到他们这座山上的小厨房,顺势接话。

    常乐鬼白了他一眼,“你都被赶出师门了,还过来蹭饭?”

    “那不一样,师妹永远都是我的师妹,做饭怎么能没有我的份。”

    “......”常乐鬼无语,“说好了,各吃各的,你敢抢我的份,我就把你的前师父喊来。”

    “那我就把你的前媳妇叫过来”,叶方嘚瑟,气得常乐鬼拿杯子砸他。孟婆摇头和面,紫苏山上全是痴迷于医学的恶鬼,只有这两只与众不同,给山上带来了点喧器。

    面条下锅的时候,常乐鬼、叶方挤着过来,最多的那一碗面,最后还是落入了叶方的腹中。

    “太过分了”,叶方走后,常乐鬼气了半天,“又被他抢先了。”

    “哥,陪我下山买食材吧,老爸明天休息,我们做顿大餐”,孟婆笑着说,挽着常乐鬼的手臂下山。

    山下是一座小城,师门卖药材的时候都是来这里的市场。这一天西红柿很新鲜,孟婆多买了几个,扬声跟老板砍价。

    店铺外面坐了几个青年,他们纷纷议论最近的趣闻。

    “叶方可真是给师门长脸,放着一身救世的医术不要,偏偏去研究什么剑道,恐怕脑子进水了吧。”

    “可不是嘛,你听说了没?他那师父气了个半死,现在还卧病在床呢。”

    常乐鬼靠着门边,看了他们几眼,“人家懂剑法,你们小心没了舌头。”

    “咳咳”,俩人被吓了一跳,一阵咳嗽。孟婆走过去,瞪了他们几眼。“鼠目寸光。”

    回山上的路上,她闷闷不乐,哭丧着脸。

    “妹妹,嚼舌根是人之常情,谁都喜欢八卦”,常乐鬼勾了一下孟婆的鼻根,“你啊,别瞎操心了。”

    孟婆白了他一眼,“哥,你跟师兄要面子,你俩比去,在我面前,少装大佬,明明担心得紧,你骗不到我的火眼金睛。”

    “还火眼金睛”,常乐鬼没好气地夺过篮子,“今晚我得出去一趟,你晚上早点睡。”

    “好的,哥”,孟婆笑道。这个节骨眼上出门,搞不好这位哥哥就是要去找师兄。于是,孟婆很懂事地装作听话。

    晚上,常乐鬼前脚刚迈出去,孟婆后脚就跟上了,不出所料,常乐鬼在山下与叶方碰面。

    叶方跟往常一样没个正经,“走了,别太想我。”

    “就为一点传言搬走,你亏不亏,那样做岂不如了他们的意?”

    “谁管呢”,叶方耸肩,“我去浪迹天涯,找乐子,不会无聊。”

    常乐鬼叹气,“别让我给你收尸。”

    “放心,我活得肯定比你久。”

    “谁信呢。”

    “走了”,叶方拍了拍常乐鬼的肩膀,然后似无意地看向孟婆的方向,“走了。”

    孟婆往旁边躲了躲,不料撞上了突如其来的常乐鬼。“哥,你好吓人。”

    “谁让你不待在屋里好好睡觉”,常乐鬼怼道,“还看什么看,走吧。”

    那天之后,饭桌上的常乐鬼少了一股干劲。孟康看向他,问:“怎么了?”

    “啊?哦,没什么”,常乐鬼继续吃饭。“爸,你看这西红柿新鲜吧,妹妹亲自下山买的。”

    孟康笑着点头,“懂事了,爸爸很欣慰。来,吃块红烧肉,你们长身体要好好吃饭。”

    。

    叶方走后,紫苏山上的趣事少了一大半。因此,孟婆没事总会找借口下山。

    有一次,孟婆下山卖药,偶遇一名迷了路的少年,那名少年的自尊心极强,她询问了半天,他才松口说自己走丢了。

    孟婆因为这件事,一路上都在笑话他。范空熙丢大了,想立刻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奈何没有地缝装得下他一个七尺男儿。

    “现在认路了吧?”,孟婆回头看范空熙。范空熙涨红了脸,“当然!”

    见人气嘟嘟地走了,孟婆心情舒畅地往平时去的几家药铺走。铺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草药香,苦涩得刺鼻。

    “老板,药材来了”,孟婆把篮子放下。说完话才发现店铺老板不在。

    “治头晕的药来几袋”,一名少年豪迈地说道,走进药铺看到孟婆,有些惊讶。“这么年轻?算了,庸医的话到时候宰了你。快,给我开个药,治头晕。”

    孟婆莫名其妙,“不了,你我就不伺候了,自己等张叔吧。”

    “你不帮我?”,范满殷睁大眼睛。“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们家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孟婆摇头就要走,差点撞到从门口进来的人。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们家是干什么的吗?这样的人都敢惹,你没长眼睛吗?”,范空熙大声嚷嚷。

    孟婆生生受了他一嘴的口水,嫌弃地皱眉,“麻烦让一让。”

    “你——”

    “范少爷别生气,她不住在城里,不知道范家很正常,您别生气”,张叔从外面跑进来,“您千万别生气。”

    范空熙睨了孟婆一眼,甩袖子走了,范满殷小跟班似的跟着。“堂哥,等等我。”

    人走后,张叔松了口气,“小孟啊,你千万别去招惹他们,范家现在了不得了,我们惹不起。”

    孟婆挑了挑眉,鬼域第一圣手医仙是她的师父,这也惹不起吗?

    张叔赶紧补充了一句:“他们跟段家常年来往,你说厉不厉害?做大生意的人,不能惹。”

    摆脱心善张叔的唠叨后,孟婆已经被灌输了“范少爷是大爷”的概念,想挥都挥不掉,害得她烦闷了一下午。

    下午过后,孟婆停在一家饺子店铺外。

    “叔叔,你们这饺子怎么做的啊?”

    孟康常做饺子给他们吃,孟婆虽然厨艺好,可是她做的菜,不能算是人吃的,人没有紫苏山上的恶鬼口味重。

    “小姐,你可不能来偷学啊”,饭馆的小二为难地说,“你爱吃可以常来,本店非常欢迎。”

    “哟哟哟,我道是谁呢,冤家路窄啊”,范空熙挽着一名少女的腰,从楼梯上走下来,“偷学?没想到你这么卑鄙啊。”

    孟婆好心好意地说:“范少爷,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吗?”

    “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范满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对我的堂哥态度好点,你知道他是谁吗?”

    “范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孟婆回答。

    “没错!你知道就好,还不快——”

    范满殷刚想祸从口出,就被范空熙一个眼神止住了。“走,找姑娘去。”

    记忆中,这么一抹不堪的身影是孟婆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她接下来的记忆中的阳光。

    他们再一次相遇,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孟婆撑着伞,望着关门的药铺。

    阳间的节日烦啊,都没人开店。

    “有人吗?谁开个门啊”,乍眼一看远处有个少年蹲在地上。

    “快给本少爷开门,知道我是谁吗?赶紧开门!”

    孟婆悄悄地走过去,瞄了眼范空熙怀里的妇女。“病得不轻啊。”

    “你胡说什么,你懂医术吗你?”范空熙直接回怼,恶狠狠地咬牙。

    “爱信不信”,孟婆耸肩,作势要起身离开,急得范空熙软了语气。

    “信,信你会看病。”

    这才对嘛,孟婆笑了笑。她走过去,蹲在兰子香旁边。她的医术堪称出神入化,但是就连她,也奈何不了兰子香的病情。

    孟婆摇了摇头,“身体垮了,调养起来也活不久了。”

    范空熙闻言,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愣在原地。他没有继续质疑孟婆的话,好似意料到了这样的答案。范空熙只是点点头,拜托孟婆帮忙。

    在照顾兰子香的日子里,孟婆与范空熙接触的地方多了不少,平日里少不了互怼。兰子香觉得孟婆很懂事,同她说的话很多,平时还会亲切地喊一声小孟。

    不过,好景不长,有一天,兰子香再也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范空熙偷偷躲在兰子香的牌位前哭,孟婆站在灵堂外默默地守着他。

    “空熙在里面吗?”一名妇女沉着脸,问孟婆。

    孟婆半天才点头,眼看着妇女开门进去,随手关门。

    “灵姨”,范空熙的声音透过大门传过来。

    “你先出去。”

    范空熙出来的时候,双眼肿得老大了,看孟婆的眼神诠释了一篇惨兮兮的故事。

    “灵姨跟我的母亲关系非常要好,但是之前有些矛盾一直没解开,我怕把母亲的骨灰带过来会被拒之门外,所以我们才爬的墙。”范空熙怕孟婆疑惑,解释道。

    孟婆点了点头,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了,我走了。”范空熙走了几步,忽然扭头,皱着眉头看向孟婆,“喂,那谁,过来啊。”

    “想干什么?”

    “如果我想拐你走,你走吗?”

    孟婆怔住,看着范空熙通红的脸,突然来了兴致。“好啊,那你准备拐多久?”

    “一辈子。”

    。

    他们奔波了一天,在一处荒废的寺庙歇脚。范空熙嫌弃不已,扔下孟婆一个人在庙里。

    他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坨棉被,扔给孟婆。“你在这边过夜,我去那边。”

    孟婆抬头,“你们人不都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吗?你不怕我坏了你范少爷的名声?”

    范空熙瞪了她一眼,“那你可得排队了。”

    孟婆白了他一眼,裹了裹被子,躲在里面看着范空熙坐到旁边去。

    突然,范空熙回头,孟婆做贼心虚地装睡。她以为范空熙会过来拆穿她,没想到他只是伸手帮她理了一下被子。“睡得跟头猪似的。”

    孟婆:“......”

    那一夜,孟婆还真的睡得很香。早上醒来,眼眸中染了层层朦胧的睡意。一旁的范空熙正在烤火,他头也没回,说:“醒了?再不醒我可就放狗了。”

    孟婆抽嘴,“等你有狗再说吧。”

    他们就是这样,日常拌嘴,一对欢喜冤家。他人瞧见,还以为他们互相欠着钱财呢。范游海第一次感受到他俩的相处方式也吓了一大跳,指骂范空熙太胡闹。“我的儿媳要是被你气走,你也给我离家出走去。”

    “......”范空熙幸幸苦苦地带着孟婆来投奔父亲,怎么也没想到熬了几天的黑眼圈真是白熬了。

    “昨晚没淋雨吧?我去给你们煮碗姜汤”,范游海不顾亲儿子的反应,关切地询问。孟婆瞥了眼厨房,自告奋勇,“还是我来吧。”

    范游海没有跟孩子争,替他们要来了面纱,领着他们进厨房。他站在门口,提醒道:“面纱戴好,这一带地方瘟疫横行,很危险。”

    问了才知道,范游海是来管制瘟疫,照顾老百姓的。他那么伟大的人,再看范空熙大少爷一样的秉性,孟婆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那鄙视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孟婆没有回答,转身煮姜汤去了。姜汤出锅,她先给范空熙盛了一碗。“喝汤。”

    范空熙狐疑地抓着勺子放进嘴里,一尝到那味儿,猛咳嗽,“你这是什么东西?这么辣?!”

    “辣?哦,姜放多了,你多补补。”

    “你知道我们范家的厨子是什么级别的吗?我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一顿太辣、太咸的饭,你存心辣死我!”

    孟婆嫌太吵,直接说了句“爱喝不喝”就走人了。范空熙气红了一张脸,瞪着姜汤不喝也不是,喝也不是滋味。

    “别看空熙傲娇,其实他很喜欢你”,范游海站在门外,忍不住替自己儿子解释了一句。孟婆笑了笑,“我知道。”

    “对了,听空熙说,你的医术非常好,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好啊。”

    “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范游海在孟婆转身的时候,脸一下子就垮了。见到孟婆后,他突然好希望子香也在这里。

    南小镇的居民感染瘟疫,小镇大乱,一夜之间有不少人身亡。孟婆只是道听途说,她认真地观察过病人,并不认为这是一场瘟疫。

    “你看啊,他们脸色忒白忒白,一点血色都没有,身体不停地抽搐,嘴里吐沫,眸子老绿了,这不是病了是什么?”

    孟婆皱起眉头,她总觉得这一面十分眼熟,但是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喂喂喂,尸体搬这边来,快点。”

    突地,孟婆猛地抬头,跑到铁锹上的尸体旁边。观察了一番,孟婆呼了口气,“没事,只是尸毒。”

    “喂,你干什么呢?大傻子,尸体是你能碰的吗?”范空熙大大咧咧的声音传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把孟婆骂了一顿。“傻得没法救了,赶紧洗手去,省的我看了恶心。”

    “大爷,你少说话,嘴里的姜味还没散呢。”

    “你”,范空熙气得说不出话,指着孟婆“你”了半天。最后还是范游海打断他们的对视,他说:“什么是尸毒?”

    “尸毒令人产生幻觉,深陷幻觉的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勾走魂魄,死在昏迷中。”

    “勾走魂魄?”,范游海没有太懂。

    孟婆摸了摸下巴,“这样,今晚我示范一下,我倒要看看是谁下的尸毒。”

    “神经病”,范空熙狠狠地扣了一下孟婆的额头,“你来什么来,我来!”

    “也行”,孟婆耸肩。

    范空熙:“......”

    当晚,范空熙陷入昏迷,孟婆在一旁看着,没有丝毫睡意。时辰过了,孟婆才拍拍衣服起身。“恶鬼啊,你这次倒霉了,你是自己出来呢,还是要我勾你出来?”

    “孟婆是谁,你大概清楚得很,你就不怕你以后无法转世了吗?好心地警告一句,千万不要惹我。现在,快出来吧。”

    李长薄的出现是孟婆没有想到的,在南小镇噬人魂魄的原来是幽冥鬼,李家的后代。说起李家,他们的渊源可不小啊。

    “是你。”李长薄眯眼,认真地打量孟婆。在孟婆开口说话之前,范空熙大声嚷道:“对我张嘴,活得不耐烦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孟婆抽嘴,蹲下身子扶起范空熙。动作间,她已经警告地瞥了眼李长薄。

    “我管你是谁。”李长薄受到警告,不耐烦地回了话。

    “翻了天了,吃我还有理,大傻子,你上,怼他!”范空熙转向孟婆,吩咐道。

    “......”孟婆继续抽嘴,象征性地说道,“孤陋寡闻还有理,要不要脸了?”

    李长薄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们,“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老牛吃嫩草呢?”

    “你说谁呢?!”

    孟婆拉住暴走的范空熙,沉声说:“幽冥鬼,小心你的舌头。”

    “哦哟,急了?”,李长薄的眼睛亮了,“死之前能拉上孟婆下水,多好的事儿啊。小子,你怕是不知道你旁边这位是多么厉害的人物。”

    “闭嘴!”

    “怎么?怕了?不敢跟你的情郎坦白了?”李长薄用十分善解人意的口吻说,“别怕,我来说。她可是守在奈何桥,煮着孟婆汤的恶鬼,所有人转世都得靠她。话说回来,你都活了一把年纪了,怎么还骗小屁孩儿玩呢?”

    “别再说了!”孟婆真的怒了,伸手抓向李长薄。

    李长薄笑了笑,“孟祖宗,你还有一重身份,不准备告诉旁边这位小子吗?你可是——”

    剩下的话,李长薄没有说完就被孟婆给弄死了。孟婆气喘吁吁地弯腰曲背,不敢回头看范空熙。“他活不久了,想拉我垫背,他的话你可以不信。”

    “如果我信呢?”

    孟婆一怔,“那就信吧。”

    “大傻子,除了孟婆,你还是谁?怎么外人知道的比本少爷还多?!”范空熙正经不过两秒。

    她,其实就是孟婆,活了很久很久的孟婆。她守在奈何桥,看着别人转世,陪着那些痴心的人等在奈何桥。有一天,她忽然无聊了,就溜出去,跑到阳间来。

    有一世,她结识了李家的祖先,教了好友一身医术,世代李家敬她为孟祖宗。李家大概是挂了她的画像,李长薄才这么快就认出了自己。

    后来的几世,孟婆尝了不少人间之滋味,唯独有一件事,她始终无法改变。那就是她生来便是孟婆,有煮着孟婆汤的命运的恶鬼。忘忧河畔,黄泉路,奈何桥,不管在阳间死了多少遍,她都要回去煮一次汤。她的命运,便是如此。

    她乃是一只死也死不了的长寿鬼,天天还得守着一锅讨人厌的孟婆汤的孟婆。

    “大傻子。”范空熙听完,忍不住拨乱了孟婆的长发。他其实也有一个秘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每个人亦是如此,有说不出口的秘密。

    。

    范空熙的家在鬼都,他带着孟婆住进院子,亲手替她栽花,卷起袖子帮她搭秋千。

    秋千搭得很高,因为范空熙单纯的以为恶鬼喜欢刺激。搭完后,他厚着脸皮跟孟婆得瑟,“本少爷的手艺不是一般的好吧?”

    “不是一般的好,连秋千都搭弯了。”

    拌嘴的日子继续,但是一日复一日,孟婆发现范空熙的身子远不如从前。他做事总有精神,但是脸色越来越差,身体弱了不少。

    范空熙隐瞒的真相,还是被孟婆知道了。

    传闻,范空熙的爷爷至死都是一名孝子,为了陪伴其父甘愿以死魂的模样留在阳间。他种下的因,最后的果子出现在范家的后代身上。每一代范家少爷自出生起便少了一魄,注定的短命。

    孟婆知道后,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那一段在鬼都的生活,是孟婆悠久的生命里最煎熬的时光。她听到范空熙的声音总会开心,但是一见到他的模样却是忍不住地难过。

    这样一个傲娇的少年,怎么会短命呢?

    “孟婆,范空熙那小子能认识我妹妹这么贤良淑德的恶鬼,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他怎么会轻易放手呢?”

    孟婆也想信常乐鬼的话,但是她怕那是鬼话。自己看向范空熙的眼神,无意间藏了一份担忧。

    “要最甜的,味道必须重,是给恶鬼吃的,不好吃我砸了你这摊子”,范空熙吼道,回头看孟婆的时候,翻了个白眼,“瞅什么瞅。”

    她喜欢看着范空熙,深夜都会守在他的旁边。孟婆不敢睡觉,她怕睡着了自己就听不到范空熙的一声再见了。

    有一年,寒冬腊月,范空熙苍白着脸,看向孟婆的眼中充满不舍。“你没我可怎么办啊?饭不会做,衣服不会洗,谁会要你啊?不不不,你只能给我拐了。大名鼎鼎的孟婆,本少爷我就拜托你在孟婆汤里多掺些水了。”

    眼角的眼泪留下,孟婆甩开他的手,想说的话停在喉咙始终说不出来。

    孟婆喜欢荡秋千,是因为那是范空熙送她的礼物,不是因为她喜欢刺激。可惜,范空熙并不知道。

    那年之后,孟婆回到奈何桥边。她放眼望去,捏着汗去寻找那名少年的背影。穿过人群,孟婆没有找到他傲娇的身影。

    或许,他投胎转世了。兴许,他还记得她,记得他曾承诺过自己的一辈子。

    毕竟,孟婆的一辈子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