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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回头,便要骂,却对上凤倾城那一对凤眼,“哎哟,你还不晕!”
砰!
一石头砸在脑门上,秦月明两眼一闭,直挺挺向后倒去。
凤倾城扔了染血的石头,拍了拍手上的灰,对身后跟着的一个黑衣人指着正玩得欢的梨棠道:“就是这个小妞儿,交给你了。”
黑衣人将头一点,便大步走向了梨棠。
猎场上,野马群被金雕惊了,疯了一般地撒蹄绕着环形山谷狂奔。
四人淡定自若,一面与上方暴怒的金雕周旋,一面猎杀风雷鹿。
待到那疯马群再次绕到主看台这边时,忽然有人向另一边指着尖叫,“快看!有个小孩儿!”
一直坐在十二圣尊身后的顾敛星空茫的双眼骤然雪亮,那孩子她刚才在门口见过,她还眼巴巴地看着胜楚衣从萧怜的车中接出那个孩子,那一定是萧怜的孩子!
她顾不得许多,飞身跃起,跳出看台,在山丘上迎着马群的方向一面狂奔一面喊:“萧云极!你的孩子!萧云极——!去套头马!”
她不说还好,她这样一喊,忽然一只泛着紫色光芒的暗箭直刺领头的那匹大白马的臀部!
白马一声长嘶,比刚才更加疯狂,直直向着梨棠的方向冲了过去!
梨棠小小的身子,立在被马蹄践踏得稀烂的地上,只知道大地一片疯狂震动,无数烟尘向她滚滚而来,她几乎都看不到那烟尘之后是什么。
身后的看台上全是人,却没人敢下来救她!
若是贸然跳下去,被马群踏过,自是要搭上自己卿卿性命的。
然而,头马受伤,几近癫狂,就不懂得要拐弯!
此时的马群的冲击之势,已无视环形山谷的阻碍,眼看着就要从梨棠的身上踏过,直冲向上面的看台。
人群开始骚动,惊慌失措,女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混乱中,有人高喊一声,“千渊太子来了!”
千渊弃了自己的马,从狂奔的马群上飞踏而过,跃上领头的白马,双手揪住马鬃,狠狠向一旁扯去。
天生的野马,从未经过训练,加上屁股剧痛,哪里肯听他摆布,头马一面狂奔,一面疯了一般要将背上的人甩掉。
千渊拔出月轮刀,向着头马右臀又是狠狠一刀扎下!
那头马吃痛,这才向左侧偏移了些许,带着马群,有了拐弯的趋势!
可即便这样,那个已经被吓傻了的小小人儿依然躲不过偌大马群的践踏!
她长大了眼睛想看到滚滚烟尘之后到底是什么,已经不懂得害怕,不懂得哭。
忽然,梨棠漂亮的一双大眼睛盛了满满的笑!
一道红影凌空飞渡而来,将她卷起,飞快的滚到山谷一侧,将她死死的抱在怀中,背向马群。
与此同时,疯马群从萧怜身后呼啸而过,跟着千渊座下的头马,顺利绕过,去了山谷那一头。
所有看台上做好了逃跑准备的人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小命得保!
等到烟尘渐散,萧怜才放出怀中的小人儿,“棠棠,可有哪里疼?”
“不疼!”梨棠摇了摇脑袋,忽然抬头,看向她身后头顶,还没等开口,头顶一声凄厉尖啸!
那领头的金雕居然偷袭,巨大的阴影笼罩下,一双利爪直逼萧怜后背而来。
这一爪若是落下,纵然钢筋铁骨,也非死即残!
一切都来不及了!
萧怜已经抱了带着梨棠一起死的准备!
却是一道白光闪过,绛色猎装,白发翻飞,秋慕白横出一剑,刺在金雕的巨爪上,金雕吃痛,翅膀一偏,转了个弯,奇袭落空!
萧怜拎起梨棠扔进秋慕白怀中,“带她走!”
说完扬出杀生链,正好迎上再次扑来的巨爪!
那杀生链金光一现,刚好缠在了雕爪上,金雕振翅,向高处飞去,就带着萧怜一起飞了起来,越飞越远,直直向着存放猎物尸体的海崖方向飞去。
朔方这边所有的人,在人潮的尖叫声中全都傻了眼了!
国师呢?
国师呢?
国师不见了!
太子一人被带进了金雕的巢穴,必死无疑啊!那是要被活着撕成八瓣的啊!
萧兰庸慌慌张张,“快!去给朕把国师找来!谁快救救朕的太子!”
紫殊尊凑向温庭别,“尊上,要不要将雕儿唤回来?”
温庭别悠闲地喝了口茶,“那些雕儿,有时候脾气不太好,本座与它们相处,向来都是商量着来,每日新鲜的血食伺候着,如今萧云极杀了它亲族,只怕谁都帮不了他了。”
他眼光若有似无地看了眼远处正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凤倾城,凤倾城有所感,回眸对他嫣然一笑。
下面山谷中,千渊制服了头马,却不见了萧怜,转身便要下崖去找,以清见了,顾不上什么秋猎规则,直接跳了下去将他拦住,“你疯了!那些是金雕!站在你面前,比你两个还高,那下面是千丈峭壁,你拿什么跟那群畜生斗!”
千渊声音不高,却很坚定,“斗不过,也要斗!”
啪!一个耳光!
“混账!你若是死了,我怎么办?王朝怎么办!”
千渊一紧手中的月轮刀,“再拦我,先杀了你!”
说完翻身上马,直奔海崖边缘而去。
一场狩猎,到了这一步,就变成了狗血画本,十足十的看头!
所有人都等着看千渊太子如何与云极太子上演纯纯的兄弟情。
千渊骑着马一路奔到悬崖边,正要下去查看,忽然崖下传来一阵金雕响彻天际的长啸!
接着便是巨大的翅膀扇动的风声。
六只金雕,缓缓从崖下飞起,领头的那只雕背上,正得意洋洋地坐着萧怜。
“日月笙,这么快就想我了?”她一声俏生生的笑,御着雕,飞掠而起,直扑环形山谷上空。
六只金雕几乎是耀武扬威一般在看台上空掠过,惊起尖叫声一片,之后又击向长空,盘旋一周后,再次俯冲而下,刚刚好在十二圣尊正前方的空地上呼啦啦落了下来。
萧怜从金雕背上滑了下来,向前走了几步,猛地回头,指着它们六只,“以后不准淘气哦!”
那些巨大金雕,居然齐齐向她垂下翅膀,俯身低头,形似行了跪拜的大礼。
紫殊大惊,看向温庭别,“尊上!万兽朝宗,她……,木……,这个……”
温庭别立即摆手,示意他禁声,之后慢慢收了手,“此人不能再留。”
紫殊强掩眼神中的慌乱,“是,尊上。”
一场金雕逐鹿,虽然最后结局是不了了之,却从头到尾噱头十足,未来的三年,只怕提起圣朝秋猎,人人都要叹上一句千渊太子是如何力挽狂澜,空桑剑圣如何不计前嫌救女童于危难,而朔方太子萧云极是如何御雕归来的。
——
是夜,朔方的纨绔子弟为萧怜庆功,口口声声嚷嚷着自家太子爷秋猎夺魁,实至名归,一场酒喝得昏天黑地,直到子夜才散。
萧怜回了子午宫的住处,想到胜楚衣本来是今晚要走的,可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了。
她身边一直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直到现在才落得清净,便有些担心。
这时,外面一声通传,“八皇子到。”
萧怜赶紧起身相迎。
“八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萧誉端着一壶酒,显然开心极了,“快来,尝尝!据说这是东煌才有的如梦令,紫殊尊分给父皇和母后娘娘的,我刚才去给母后请安,她随手赐了我一壶,说是要与最交好之人共饮,我也没有旁的朋友,就想起了你。”
萧怜眼光一闪,“母后给你的?”
“是啊,我闻过了,是咱们朔方的酒没法比的醇香,若不是惦记着你,我来的路上都偷喝光了,快来,你这次大获全胜,出尽风头,赏个脸,陪八哥喝上一杯。”
萧怜端过萧誉的酒杯,“母后可说过,这酒是怎么来的?”
“我也好奇,按说东西两陆已断绝一切,哪里会有东煌的酒呢,所以就随口问了。”
“那么母后怎么说?”
“母后说,紫殊尊前几日擒了个东煌的奸细,搜索住处的时候抄出了两坛这酒,刚好他那日与父皇相谈甚欢,就送了父皇一坛,也聊表当年未能帮父皇和母后求得兰陵泉的歉意。”
“哦。”
萧怜将那酒杯放下,“八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今日实在已经喝了太多,真的不能再喝了。”
萧誉酒杯已经送到了唇边,见她拒绝,有些悻悻,“唉,好吧,亏我来时,母后还千叮万嘱,让我务必与最知交之人同饮。”
“她还真是关心你啊。”萧怜不咸不淡地应了,猜不透沈玉燕拐着弯让她与萧誉同饮这一壶酒是什么意思。
她即便真的已知她是女子,也没必要用萧誉这个闲人来试她。
如梦令,如梦令,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与他之外的旁人共饮。
萧誉见酒喝不成又觉得来一趟就这么走了,没意思,想了一下,道:“对了,我刚刚去给母后请安之前,在窗下还听见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好像是关于哪个皇妹的事。”萧誉神秘兮兮看了看门窗,压低嗓子道:“听说啊,皇后娘娘已经有了确凿的人证物证,保不齐是哪个皇妹前些年亲手杀了自己的母妃。”
萧怜的手便是一抖,“她原话怎么说?”
萧誉歪着头想了想,“好像就是说那丫头受不了虐待,亲手将她娘给勒死了!哎哟,真是惨啊!也不知道是哪个妹妹。”
萧怜蹭的站起来,“八哥,我头疼地厉害,想睡了,你还是请回吧,改日找你同饮三百杯。”
萧誉觉得这一趟跑得甚是没趣,也只好起身,“好吧,那我先走了,这壶酒就存你这儿,等你馋虫上来了,咱们哥儿俩喝一杯。”
“嗯!好!”
萧怜草草将萧誉送出门外,砰地关了门,一颗心狂跳!
她们知道了!
这件事,她几乎已经快要忘了,竟然还是被她们给翻出来了!
这身子的原主,从小备受慕皇后虐待,满身伤痕,又淋上无妄兽血,日以继夜,痛苦不堪。
她恨她是个女子,恨她害得她犯了欺君大罪,日夜担惊受怕,她恨她让她的皇后之位岌岌可危!
一个亲生母亲,将所有的恨,都用极细的刀刃,一刀一刀刻在女儿的身上,将她捆起来,堵上她的嘴,不准她动,不准她哭喊,看着她泪流满面,无声地求她。
有些阴暗的东西,一旦滋生,就会越来越壮大,这种虐待,从一开始的泄愤,变成了一剂毒药,一剂令人欲罢不能的毒药,一日不服用,便心神不宁。
于是,十二年,那个与白莲圣女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女孩,本该是上天垂怜之人,却忍受了十二年非人的虐待和痛苦。
再懦弱的人,也有生的欲望!
就算是兔子,若是疯了,也会咬人。
于是,那个所有人眼中小兔子般懦弱的九皇子,终于在一个夜晚受尽鲜血淋漓的酷刑后疯了,亲手用腰带勒死了她的母后!
之后,她淡定地做出慕皇后自缢上吊的假象,又哀恸地哭了七天七夜,几乎昏死过去。
没有任何人怀疑到她身上。
本以为这一页从此翻过,没有了母亲的虐待,她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头顶上失去了皇后的庇佑,就暴露在敌人的爪牙之下。
她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弄死慕皇后,她死了,沈玉燕扶正,她就成了一头任人欺凌的羔羊,几个皇兄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连父皇也再没看过她一眼,她是个女孩儿,她只想和其他名不见经传的公主一样过上描画绣花,胭脂水粉的日子,而那样的日子,哪怕只是一瞬间,她也从来没有过。
于是,原本已经疯了的内心,犹如沼泽中酥烂的兽骨,只要再稍稍踏上一脚,就彻底变成烂泥。
十四岁那年,她被几个蒙面的黑衣人灌下整整一瓶南月春,扔进宁妃休息的小院中。
绝望、惊恐、羞耻,一切的一切,让她终于撞了桌角,了却了一切。
她的确是一走了之了,却将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摊子,留给了魂兮归来的萧白莲。
这些在后来三年中慢慢想起的事情,一旦提及,便犹如芒刺在背,令萧怜坐立不安。
该来的,迟早要来。
她用了她的身子重活一世,就要替她还清所有的罪孽。
子午宫的另一头,沈玉燕正在梳晚妆。
萧萼已经摘了面纱,屏退左右,亲手替她摘珠花,“母后啊,那如梦令中真的加了料啊?”
沈玉燕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个有些缺心眼儿的女儿,“是啊,加了无色无味,引人狂躁的好东西,而且手抖了一下,有点放多了。”
“可是母后,萧怜虽然是个贱人,但八哥人还是挺好的,对我也不赖,你这样整他,将来八哥就没法做人了。”
啪!
沈玉燕将手中的镯子往妆台上狠狠一摔,“妇人之仁!蠢货!如此榆木脑子,要你何用!”
萧萼吓得一哆嗦,“嗯嗯,我是说,他们两个是亲兄妹,他们俩若是喝了那酒,这么一滚,这事儿一旦传出去,父皇还不被气死?”
沈玉燕的眼睛顿时凉了下来,“不这样怎么拆穿她萧怜是个女的?不这样,怎么把她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气死?你说,若太子不是太子,皇帝又龙体欠安,这朝中,谁说了算?”
萧萼想了想,“啊!我知道了!国师!”
啪!脑袋挨了一下。
沈玉燕一阵头疼,“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草包!”
——
萧怜定定坐在桌边,盯着萧誉送来的那一壶酒。
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的反复敲啊敲。
此番回朔方,只怕要历经一番周折了。
她想得出神,不知不觉间,门开了,一袭黑衣之人,面色极为憔悴,却含着笑,正倚在她的门口,两眼弯弯看着她。
“胜楚衣?你来了!你怎么样了?”她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无妨,”胜楚衣浅浅笑意,与平日一样,甚至比平日更美,“白日间在猎场上忽然发作,迫不得已离场,你与棠棠……”
“她没事,我也没事,我出去应酬了一番,她早早跟着秦月明睡了。”萧怜看他脸色苍白,当下心疼,“你可好?今晚确定要走吗?”
胜楚衣在桌边缓缓坐下,“天亮之前,必须走了,如今体内的毒素越积越多,仅靠新鲜的幽昙已无法维系,必须回东煌另寻他法。”
萧怜就有些急了,“原来你还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解毒?你……,你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又这样淡定,我以为你一切早在掌握之中!”
胜楚衣就笑得更迷人,甚至有些妖艳,“怜怜这是心疼我了?放心,你的楚郎死不了,只是欠下的债,早晚要还清。”
他不能告诉她,他到底欠了什么债,更不能让她知道,他为了能让她魂兮归来,到底向魔鬼献出了什么!
萧怜想到慕皇后的事,喃喃道:“欠下的债,早晚要还清。”
她的手被胜楚衣的手轻轻一拉,便顺势坐在了他怀中,他的手,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寒凉,如同一座冰之深渊。
萧怜不禁一个激灵,不知为什么,她最近越来越怕冷。
“怜怜,不如现在就跟我一起走吧,带着棠棠。去了东煌,海阔天空,你们两个,可以自由自在,没有任何桎梏,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萧怜就有些心动了,是啊,如果跟他走了,什么女扮男装,什么弑杀皇后,什么夺储谋国,所有的罪名都由他去了。
而且,他既然还不知如何解除身上的血幽昙之毒,那必然要承受许多痛苦,也该是希望她陪在身边才是。
于是,她就捧了他的脸,还了他一个笑颜。
胜楚衣立时眼中绽满了光,“怜怜不说话,这是答应了?”
萧怜笑而不语,用额头使劲儿地顶了顶他的额头。
胜楚衣仰头去追着她的唇啄了一下,“那我们现在就走,你准备一下,我去抱棠棠。”
萧怜揽着他脖颈的手就是一松,“这么快?”
只这三个字,胜楚衣眼中刚刚的光彩就瞬间全部暗淡下来。
“怜怜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的身上,还有隐隐约约的淡淡冷香,让他心情烦躁。
“我还要准备一下,不能马上走,不如你先走,我很快去找你?”
她还要将此时还在璇玑城的死士、散布在整个西陆的三千花郎全部带上。即便不能马上亲临,也要花点时间发出命令,安排人去将他们集结召回。
那些人是她的枝叶,是她的手脚,是她的耳目,也是她这三年来的心血。
还有在山上梨棠小筑里藏着的那一笔财富,足够他们三个人无忧无虑地活上几辈子,也是她这三年来为萧兰庸卖命的辛苦钱,必须一个子儿不留的全部带走,不能留给别人!
一个强悍惯了的人,不会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她必须有自己的势力,自己的财富,哪怕这些带去东煌,可能不值一提,但毕竟是她的陪嫁。
没了这些羽翼,她就这样跟他走,就如没了毛的凤鸟,和一只鸡没什么两样。
“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呢?马车现在就在外面,你只需带上棠棠便是。去了东煌,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给你,只有你想不出,没有我做不到。”他眼色渐凉,却还想再试一次,那如冰的指尖从她脸颊轻轻掠过。
“一日,给我一日的时间,再等我一日。”萧怜几乎是在恳求他。
胜楚衣轻轻将她推开,站了起来,“我不能再等了,怜怜。”他真的不能再等了,再拖延下去,不知会干出什么事。
“那你先走,我很快去追你,况且,棠棠那么小,去东煌一路山高水长,我总要给她准备许多随身用的小被子、小衣裳、小……”
“够了!”胜楚衣心头一股没法遏制的狂怒席卷而过。
他这一声吼,将萧怜吓得一愣。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可怕的模样,如此与她讲话。
胜楚衣发现了自己失态,强行克制下来,平息起伏不定的心口,“好,就依你,我先走,路上等你。”
他转身认真地看她,想把她看透一般,一字一句,“你,一定要来!”
萧怜干涩地吞了下口水,向后退了一步,“好。一定。”
胜楚衣负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明知她要推迟这一日并非因为梨棠,却还是给了她一日时间。
他转身离去,耳畔那个声音又如魔鬼般响起,“她在说谎,她骗你!看着她的眼睛!她在骗你!”
胜楚衣果然猛地回头,看向萧怜,那眼神那样恐怖,已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让人无法直视,萧怜便下意识地将眼光挪向了别处。
耳畔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看,她不敢看着你,她在说谎,她的心,变了……”
“滚!”他一声怒喝,惊得萧怜几乎是向后一跳。
胜楚衣发觉自己已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她,想伸手去拉住她,告诉她他吼的不是她。
可萧怜却已经如受惊的小兽,又向后躲了躲,“胜……胜楚衣,时间不早了,你不是急着走吗?”
“怜怜,你赶我走?”胜楚衣心头如有一根针,一阵刺痛。
“不……,不是,我只是……”萧怜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她认识的胜楚衣。
胜楚衣耳边那个声音继续低语,“看见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你推开,等你走了,她就立刻投入别人的怀抱。”
你给我闭嘴!
“不相信?那你问她,桌上那一壶酒,是给谁准备的?”
胜楚衣果然回转回来,走到桌前,提起那只酒壶,换了平静的语气,“怜怜,不是跟你说过,以后不要饮酒,你不但喝了一整晚,还带了一壶回来?”
萧怜见他又不走了,就更加瘆得慌,“要应酬,总是没办法的事,反正我身子也没什么事。”
桌上,两只酒杯,里面倒满的酒,还不曾动过。
胜楚衣拿起萧怜那边那一只,送到面前,轻轻一嗅,“如梦令?”
“额,是啊,八皇兄拿过来的。”
“是吗?”胜楚衣在桌边悠悠坐下,“既然拿了酒来,又斟满了,为何人就走了?”
“我没心情喝。”萧怜想说,这如梦令,我只与你一人共饮,怎么能随便和别人喝。
可面前这人,现在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这些话就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说惯了甜言蜜语的嘴,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真心话来。
胜楚衣转动那只酒杯,“没心情?那怜怜可有心情与我对饮一杯?”
他如此赤裸裸的怀疑和威胁,萧怜心口也是一股邪火,“没心情,不想喝。”
胜楚衣慢悠悠将那一杯酒倒入口中,又重新倒满,递了过去,“我喝了,该你了。”
萧怜脖子一挺,“我。不。喝。”
胜楚衣手中的酒杯啪地摔在地上,“那要谁请,你才肯喝?”
他火了,她也炸了!
“关你屁事!要滚就马上滚!老子不陪了!”
“萧怜!为何让你跟我走,就这样艰难!在你心里还有谁!”
“老子心里毛都没有!你给我滚!”萧怜被他迫到角落,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推他,一掌打在心口上,胜楚衣便是全身一阵血脉逆行般的狂怒!
“你要去见千渊对不对?你还舍不得他对不对?”
嗤啦一声,他伸手直接将她的一只衣袖撕了下来,“你昨夜整晚与他在一起,你全身都是他的味道,你当我是傻的!”
啪!
一个耳光!
萧怜结结实实扇了他的脸,“胜楚衣,你个王八蛋,在你心中就是这样想我?”
嗤啦,又是一声,胜楚衣抬手扯掉了她脖子上围着的丝巾,“那这是什么!”
粉白的脖子上,赫然两排牙印和一个伤口。
萧怜捂住脖子,别过脸去,我又没做什么,被狗咬了一口而已!懒得解释!
胜楚衣怅然惨笑,“萧怜,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与你追究这些细微末节,一而再,再而三容忍,一次又一次给你机会,等你说真话!只要你心中只有一个我,我容你天高海阔自由自在,无论做什么,都不过问半句。”
他向她迫近一步,身子有些晃,“可是,在你心中,真的只有一个我吗?”
他骤然发难,挥手而起,一个巨大的耳光,将萧怜整个人扇飞出去,又重重摔在地毯上。
胜楚衣两眼瞬间变得血红,周身浸透了浓黑的无尽黑暗,连那声音仿佛都是从地狱深处传来,“萧怜,你负我!知道会付出什么代价吗?”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双瞳之中全是嗜血和杀戮才有的兴奋的光!
萧怜口角沁出血来,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已经红肿起来的脸,那上面赫然一只大大的手印,“胜楚衣,我萧怜对你从来没做过半点亏心事!你若是一定要说我负心,那我便负心,你现在给我滚,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胜楚衣进一步,她就只能退一步,那满身的威压铺天盖地笼罩而来,让她根本无路可逃,“胜楚衣!你给我滚出去!”
她撞在了更衣的屏风上,身后再没了退路。
胜楚衣迫近她身前,两人之间近得几乎已经没有距离。
他冰凉的手,将她捂在脸上的那只手小心拿了下来,那样轻,仿佛刚才打她的根本不是他。
声音妖异而又冰凉,毫无半点温情,“怜怜,最后一次机会,跟我走,现在。”
他不是邀请,也不是在求她,而是在威胁她,命令她。
萧怜狠狠从他手掌中抽出那只手,咬牙切齿,“做梦!”
砰!哗啦啦!
一阵凌乱之声!
身后的屏风,连带她整个人,被胜楚衣全数扑倒下去。
“胜楚衣!你放开我!你这个畜生!”
“胜楚衣!你不是人!”
“你放开我……”
衣衫撕扯的声音。
惨痛的咒骂和哭喊声。
魔鬼般的低吼和喘息声。
萧怜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怒斥到后来的哭喊,到最后的无声无息,咬破的嘴唇,双手狠狠地抓着地上的凌乱,两眼望着头顶的雕花屋梁,一声不吭。
如果三年前,堕天塔那一夜,陷入梦魇的胜楚衣还存了半点善待怀中人之意。
那现在的这个,便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她越是挣扎地激烈,换来的就是更甚的凌虐。
她彻底放弃了抗争,他也没有对她宽容半分。
他仿佛是要置她于死地一般,莫要说怜惜,甚至没有一星半点人心。
整个子午宫中,早有沈玉燕授意,所有人撤得干干净净,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准出来。
所以,没有人敢靠近这里,每个人都小心地躲在门口,听着云极太子房中,发出的惨烈声音。
……
待到狂躁潮水般退去,他沉沉伏在她的身上,缓缓张开的双眼之中渐渐恢复了清明,却只看到萧怜红着一双眼,正死死地盯着他。
他都干了什么!
“怜怜……”胜楚衣几乎是惊慌失措地伸手替她抹去脸上的血痕。
萧怜死了一般,一动不动,“你给我滚!”她的嗓子已经哑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怜怜,我……”
“胜楚衣,你给我听着,我萧怜,这辈子,永永远远,再也不想见到你!”萧怜一字一句,说得极为平静,也极为决绝,再没半分回转的余地。
“怜怜,你听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
“我不是你的怜怜,我是萧云极,你是胜楚衣,从现在开始,你我陌路,马上滚,不要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哨声,该是悯生在提醒他,血幽昙发作的时间就要到了,若是再不走,后果不堪设想。
胜楚衣慌乱起身,还想再说什么,外面的哨声一声紧似一声。
他停在半空的手就只好收了回来。
他只是稍稍失了神志就如此不堪待她,若是彻底疯魔,还不知会将她如何。
“怜怜,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接你。”
他来不及多说,有一种来自地狱深处的力量正如无数只魔爪,正向他袭来。
“永远别回来!滚!你我今生今世,至死不见!”身后是萧怜一片心死的声音。
胜楚衣行至门口,咽喉中哽咽了一下,终究还是替她带上门,之后在那已是凄厉的哨声中融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黑漆漆的马车,笼罩着沉沉的绸幕黑帐,等到主人前来,六个面就立刻严丝合缝地扣上了铁牢般的精钢板。
紫龙麻利地替胜楚衣手脚束上天魔锁,之后闪身出了车厢,那精钢制成的车门便落下了一只巨大的锁。
悯生坐在车厢前,“走,越快越好!”
辰宿扬起马鞭,四匹黑马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入夜色中。
身后的车厢中,一声压抑的低吼,里面的人狠狠地挣扎了一下,整个马车就是一晃。
“君上,您稍忍耐,上了船就好了。”
“怜怜……”一声心痛欲绝的低唤,胜楚衣的头重重撞在车厢上,一片黑暗之中,幽闭的空间,没有人看得见,两眼之中滑落的晶莹闪烁的泪光便化作珍珠,滚落而下。
他拾起一颗珍珠,随手捏做粉末,“今生今世,至死不见。”
胜楚衣沉沉闭上眼睛,放下所有抵抗,任由灵魂深处涌起的无尽黑暗,将他吞噬殆尽。
本是月朗星稀的夜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夹杂着风雷霹雳,滂沱而至。
整个神都上空,黑云压城,海崖边,海水一浪高过一浪。
正坐在云音神宫与自己下棋的温庭别忽然停了手,向窗外望去。
“沧海诀?芳尊啊,您老人家今晚心情真是不好啊!”
他眉梢一扬,将手中那枚黑子轻轻落下。
自言自语道:“今晚,心情不好的人,可不止您一个。”
他的另一只脚下,踩着始终匍匐跪在地上的顾敛星,“阿莲,你说是不是啊?”
顾敛星不知他又要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他走了,东煌就崛起了,他回来,东煌的人就出现了,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温庭别又执了白子,寻了处必死之地,摁了下去,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师尊,徒儿,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天空一声炸雷,滔天的雨幕之下,马车被揽在大御码头前。
黑压压的夜色中,看不清神皇殿到底出动了多少金甲卫。
紫殊撑着伞,立在最前方,“东煌来的贵客,这么急着要走?何不上神皇殿坐坐?”
悯生手中的马鞭一紧,与辰宿相视一眼,打算强行冲过去。
紫殊眯着眼,隔着暴雨,“车上坐的,可是朔方国师身边近侍的辰宿先生?既然你在这里,那车中之人是谁,本座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他提高声音,“胜楚衣国师,你就这么急着回东煌,朔方怎么办?你的云极太子,怎么办?”
悯生身形动了动,却听见车厢内沉沉一声,“开门。”
“君上。”
“开门。”胜楚衣的声音难得的平静。
“是。”
紫殊没想到他三言两语,辰宿就真的跳下车去,开了门。
之后,车厢之中落下一双赤着的脚,锁着手腕粗的锁链,车门后,缓缓显出胜楚衣的身影。
披散开的长发,与暴雨一样倾斜而下,手腕上,也拴着镣铐。
“紫殊,今日,只有你一人来?”
“胜楚衣,你这是……”紫殊轻蔑地笑,“倒是第一次见人将自己锁了个结结实实,关在铁牢之中。”
胜楚衣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锁链,“没办法,若是不用天魔锁,心情不好的时候,难以自控。”
紫殊脸上的笑立刻就没了,天魔锁!
那是传说中困锁魔神用的神器!
他脸上凝滞了一下,旋即又换了轻蔑的笑,“胜楚衣国师,您还真是随时随地不忘自吹自擂啊!”
胜楚衣稍稍向前一步,眼光巡视了一周整个码头,“紫殊,你难道不该唤我一声尊上?”
“你……?”紫殊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他忽然懂了为何偏巧这个时候木兰芳尊发动了沧海诀!
因为这个人,现在就立在他面前。
他当下扔了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芳尊饶命,尊上饶命!我不知道是您老人家来了!芳尊饶命!”
他将头磕得如鸡啄米,哪里还敢抬头。
“起来吧,跪着多难看,被人见了,还当我欺负晚辈。”胜楚衣立在暴雨中,却衣不沾身,“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紫殊小心翼翼的起来,退到一边,“恭送芳尊。”
胜楚衣点点头,转身由辰宿扶着,上了马车,那精钢铸的车门,又落了锁。
漆黑的马车,由四匹高大的黑骏马拉着,从神皇殿金甲卫让开的一条路中,缓缓经过。
紫殊目送着马车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旋即眉头一拧,刚要再做思量,忽然!
砰砰砰砰!
一连串惨叫和惊呼之声!
马车经过之处,所有金甲卫全部爆体而亡,化作一团血雾。
一千、两千、三千!
他带来的三千人,在马车径直上了那艘大船的甲板后,马车所经之处,全部退潮般化作乌有!
高高在上这么多年,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亡的恐惧席卷而来,紫殊再次扑通一声跪下,“芳尊饶命!芳尊饶命!”
大船缓缓升起了巨大的黑帆,暴雨骤停,船上传来胜楚衣的声音,“紫殊,这世间有水有血之处,便是沧海诀无所不能之地,你今日不该来。”
马车的车厢被几个力士小心搬下,抬入船舱深处的密室。
端坐在其中的胜楚衣抬手打了个指响。
外面立在一片血河之中的紫殊便眼见着四下的血水凝成一颗颗血珠,凌空飞起,绕在他周身缓缓旋转,如一双双沁了血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忽然,两颗血珠猛地冲向他,眼中便立时一片血色,再之后,周身一声一声被刺穿的声音,似有无数极小的活物在周身疯狂流窜。
他活活立在那里,却动弹不得分毫,口中发出喀喀喀的怪声,“芳尊,饶命……”
轰!
十二圣尊之二,紫殊尊,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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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事儿:
第一,俗话说小虐胜新婚!国师从此黑化,回头还你们一个更甜、更不正经、更厚脸皮的!
第二,“有水有血之处,便是沧海诀无所不能之地。”这一句借梗,向沧月大大的《镜系列》致敬,看过《镜》的亲亲不要拍我,太华实在是被沧月影响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