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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时节,渭水一带寒气渐重,不见往日漫天飞翔的水鸥。青衣女子走到河边,停下了脚步。她凝神向南望去,眉眼间的神情异常严肃。在她思考的同时,她手中佩剑嗡嗡作响,仿佛即刻就要挣扎出剑鞘。
她笑了,低头看剑:“你也察觉到了?”
佩剑像是能听懂她的话一样,她说完,它瞬间安静了。
“好重的执念,我已经几十年没感受过这么执着的心意了。”她对着南方,自言自语,“既然遇见了,就去看看吧。”
一阵风吹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和着渭水的流水声,在这秋分即将来临之际颇有萧瑟感。黄衫女子在水边驻足远望,衣带和褙子被风吹得扑扑扬起,她却像石像一般,过了半晌仍是一动未动。
恬淡的女声从她身后传来:“天寒露重,姑娘穿得这么单薄,当心着凉啊。”
黄衫女子闻言转身,忙用手绢拭去脸上的泪痕。
她长得很美,这样的容颜配上她消瘦的身躯,再加上那双朦胧的泪眼,看着极是楚楚动人。
“你们是什么人?”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对男女。女子一身青色衣裙,发间除一支玉钗外,再无多余配饰。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被青衣女子惊艳了。莫说在这天水城,就算是到了皇城汴京,怕是也难见到这般清丽脱俗的美人。她忍不住看多看了几眼,只觉得青衣女子宛若天人。
青衣女子身后跟了一位持剑的男子,穿着墨色衣衫,目光朗朗,眉目英挺,比她以往见到的男子都要俊朗。只可惜他左脸有道伤疤,从眼角一直划到了耳根,这令他原本温和的长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狰狞。
“我们是谁不重要,”青衣女子言语和善却不带任何感情,“你等的人看样子今天不会来了,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天就快黑了,长得这么好看,在这里一直待着可不安全哦。”
“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人?又怎么知道他不会来了?”
“很难猜吗?你执念那么重,我在几里之外就闻到了。”
她不明白青衣女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能感觉到这两个人不简单。她不知哪来的直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上前,拉住青衣女子的衣袖:“你是不是认识谢弈?告诉我他在哪里好不好?我很想他,我每天都在思念他……”
她的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饶是她哭得这般伤心,青衣女子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仿佛天生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她身后的男人更甚,自始至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姑娘,我并不知道你说的谢弈是谁。我从昆仑山采玉归来,碰巧途径此处罢了。”青衣女子将她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拿开,“连我的剑都被你惊动了,我们也算有缘。这样吧,我可以帮你一次,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得把你的匕首给我。”
黄衫女子警惕地退了几步。她将手伸进袖子,握住藏在里面的匕首,“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匕首?”
青衣女子笑而不语。
“这把匕首是谢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除了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有钱,我可以把钱全给你。我还有……”
“我要你的钱做什么。”青衣女子打断她,“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快回家去吧,这么美的姑娘孤身在外,可是容易遇到歹人的。”
“等一下——”只要能再见到所爱之人,她豁出去了:“我答应你。我叫江瑞霖,我要等的人叫谢弈,是个铸剑师。如果你们能帮我找到他,匕首可以给你,我还可以给你们很多钱。”
“钱就不必了。你和你要找的人,说说来龙去脉。”
江瑞霖神情缓和了许多:“多谢姑娘,姑娘怎么称呼?”
“灵夙。”
“夜色将至,江边寒凉,灵夙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到我家中小坐。我就住在这天水城里。”
“那就多谢了。”青衣女子回头,“阿湛。”
名唤阿湛的男子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停留在江瑞霖手中的匕首上,迟迟没有移开。
江家是这天水城的首富。自太祖年间起,江家数代做织造生意,买卖范围西至关外,东到汴京,百年来大大小小的店铺开满了天水城,即便在整个京兆府也是排的上号的富户。到了这一代,江老爷老来得女,膝下只有江瑞霖一个孩子,夫妻二人如珠如宝呵护着,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东西,对她的管束也不像一般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那般严苛。
江瑞霖不喜欢女工,也不爱诗书,偏偏对做生意很有兴趣。十三岁那年,她在父亲的带领下开始管理第一家绸缎庄。天水城的人都知道,江家大小姐不仅长得漂亮,而且聪明能干,算盘子打得比男人还精。江老爷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们阿霖不输男儿,是江家的希望,有她我就放心了。”
江家大小姐名声在外,上门提亲的人从未断过。江老爷知道这些人是冲着江家的钱来的,为了让女儿有最好的归宿,也为了把江家的生意延续下去,他对女婿的人选十分严苛。最终,江瑞霖和知州方大人家的二公子订了亲。
商贾人家能和官宦氏族联姻,实属难得。亏得江家大小姐有口皆碑,和方家二公子郎才女貌,这桩婚事也被天水城百姓交口称赞。
亲事一定,江老爷的心事也就落定了,夫妻俩逐渐把生意交到了女儿手上,只等着过含饴弄孙的天伦日子。
然而,人人艳羡的江家大小姐,命运在她十五岁那年悄悄发生了变化。
那一日,江瑞霖向往常一样在店铺查账。伙计拿了一匹锦缎给她,话语中带着稀奇:“小姐,外面有个奇怪的人的,我们明明是开店卖布的,他却把布拿到这里来卖,说是多少都行。我看着成色还不错,要不你看看?”
江瑞霖拿起锦缎,不由得吃了一惊,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颜色。她让伙计将锦缎展开,放在阳光下细看,锦缎丝滑细密,就像夕阳下的流云簇拥在天际一般,泛着金色的柔光。
“是谁拿来卖的?快带我去见见他。”她迫不及待出了账房。这样成色的锦缎,如果能有大批量的货源,江家的商铺一定会名声大振,在汴京站稳脚跟,甚至有可能直接为皇家供货——这是她一直期望的。
出乎她的意料,她本以为来人会是个有着一双巧手的姑娘,没想到是个英气的男子。那人一身灰色粗布衣,手中还提了一把剑。
她许久没在天水城见过佩剑的男子了。这年头,太平盛世,有谁会拿剑出门?
灰衣男子察觉到有人走近,抬头,冲她微笑。莫名的,她脸色发烫,竟有些紧张。
那便是江瑞霖和谢弈的初见。
“这锦缎是你的?”江瑞霖佯装镇定。
谢弈点头。
“成色还不错。你开个价吧,有多少,我全要了。”
“只有这一匹,姑娘看着给吧。”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你卖东西,怎么还让我开价?”
谢弈温和地笑笑,也不说话,只等着江瑞霖出价。
江瑞霖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想,长得这么英武俊朗,又佩着剑,应该是个习武之人,难怪对物价没有一丁点儿了解。
她让伙计去账房拿了一袋碎银子交给谢弈,谢弈打开看了看,愣着没说话。
江瑞霖见他是这反应,有些不高兴:“你放心,我们江家做生意一向讲究一个?‘信’字,童叟无欺。”
“姑娘误会了,我只是……”谢弈局促,“不知这里有多少银两?如若我去市集采购物品,怎么出价才合理?”
江瑞霖完全惊呆了,她忍不住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这个男人。看着摸样挺好的,莫不是个傻子吧?
经过一番简短的交谈,江瑞霖发现,谢弈不仅不清楚买卖物品的价格,他甚至对周遭东西一无所知。
这简直不对劲!他不会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吧?
“你是什么人啊?”
谢弈更加局促了,他试图解释:“让姑娘见笑了,实在惭愧。在下谢弈,家住渭水之南的山中。山野村夫世代耕织,别无所长。我跟着师傅学铸剑,略懂皮毛,勉强算是个铸剑师。今日第一次出山,不懂世俗规矩,只想换点银钱,买些所需物件回家。”
他的说话方式……也好奇怪。
江瑞霖慢慢才弄明白,谢弈这次来天水城,是想把他和师兄弟铸的剑,还有他妹妹织的布卖了,换了钱买些山里没有的东西回去。他常居山中,也难怪不懂这些琐事。令她不解的是,谢弈一点都不像山野村夫。他的相貌和谈吐,就连一般富贵人家的公子都比不了。
“小姐,账还没对完,您要不要继续?”伙计出言提醒。他自然不希望自家小姐跟一个陌生男人相处太长时间。
江瑞霖不耐烦:“急什么,我看账本很快的。你先忙去吧。”
打发走了伙计,江瑞霖对讷讷不言的谢弈道:“你运气好,我很喜欢你拿来的锦缎。你想去集市买什么,我可以带你去,不过以后你家再有这样的锦缎,不许卖给别人,都拿到我这儿来,我可以给你最好的价钱。”
“多谢姑娘。”谢弈做了个揖。
江瑞霖心里存了好多疑问,但更多的是新鲜感。这个谢弈,言行举止中处处透着与世俗的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