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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绫道南昌府辖属下,
有座不起眼的小镇,或许是过于偏远的缘由,倒也是尽享桃花源里的平安无事。
只是这档子远离战火喧嚣,如果只是给那群织弄女红刺绣的姑娘妇道人家听了去,也不过是讨得一个拍胸部虚惊一场,嘀咕“菩萨保佑......”的碎碎念罢了。
可要是真让那群窝囊了大半辈子的庄稼汉们听不得演义小说里的铁骑阵阵,那可谓是抓心窝子挠痒痒的刺挠。
怕不是明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地务农都是少插几亩秧,更有甚至估计是连夜深人静下的交付公粮一事,恐怕都是会力不从心,缺斤少两。
远离中原战火的小镇百姓们,自然是见识不到两军对垒的恢弘气势,同样也是瞅不着那沙场将军一人凿阵,宛若神人临世般,要做那万人敌!
这一来二去的,小镇里那座连是牌匾都已经缺了一个角的酒肆,在一日某位说书先生到来后,又生龙活虎般起死回生,一扫先前日薄虞渊的晦气劲,大有东山再起的意思。
临店的酒肆老板是从京都里搬来小镇的,算是从杨柳依依灯红酒绿的繁盛帝都落魄到了边陲小镇。
眼下的他又恼又纳闷:怎么自家店里也有说书先生,怎么就比不过了呢?巫山云雨,行周公之礼;绡金罗帐,旖旎春光无限,莫不是这种故事吸引不了人了?
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邪乎,居然连方圆百里的酒徒常客们都晓得这栋酒楼的招牌。
当然,这招牌自然不是那缺斤少两的正门牌匾,同样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的醇酒佳酿。
一座远离江湖庙堂的小镇,又能有什么传世佳酿呢?
江湖很好,有酒最好。
这种颠簸不破的道理,也是从那位酒肆年迈说书先生嘴巴里吐露出来的。
那位酒肆说书先生啊,那位独座大堂正中央,四面水泄不通围满酒桌的说书先生啊,就是这座酒肆最大的招牌!
说书先生自打来了小镇酒肆当差之后,每逢开场说书,皆是雷打不动地盘腿坐在一根小板凳上。
在他身前一拳处,则是摆弄了一张水缸口大小的小桌,桌上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些寻常说书先生都会备好的玩意儿。
一块手掌大小的惊堂木,再搁上两壶酒肆自酿的酒水,一只白瓷碗,是要寻常酒客豪饮的那种款式,文人骚客细品的那种是不尽兴的。
最后再佐以一碟盐水翻炒后的花生米,仅此而已,平平无奇。
可就是这种寻常说书先生都配置好了的玩意儿,在那群台下一个劲头等着听那春秋战火怎个喧嚣的酒客们看来,大有说法,但又说不上来几个字,只能学着说书先生那般摇头晃脑吐露几个无非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的字眼。
他娘的,这说书先生可比隔壁整日里絮叨些落魄书生负笈求学,偶遇狐媚姑娘的臭老头,顺眼多了。
贼娘咧,一把年纪了给我们鼓捣些什么白净馒头,朱砂点睛,文绉绉的,说些什么唇齿芬芳有如甘泉酌饮.......听的人云里雾里的,好一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这一日晌午刚过,待到酒肆饭桌之上的酒客们都已然堆砌好了菜肴盘碟,大手一挥,在本就算不上大的饭桌之上,硬生生扫荡出了一片不小的空地,而后便是换上了大小各异的酒壶酒坛酒碗。
万事俱备,就待那一声惊堂木的脆响了。
迎着那群眼巴巴恨不得生吞的酒客目光里,说书先生似乎是有意熬他们一熬,撩起后堂门帘,踱着小碎步从后堂里缓缓走出。
就在说书先生离那桌还隔了约莫十来步距离的时候,连是屁话都没吐出半个,就已经引来了楼上楼下整栋酒肆的喝彩声,震天响的满堂彩!
如此一来,说书先生要是依旧舔着个脸,迈着小碎步,那可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当然听书的酒客们自然是愿意为了这份天大的乐事,等上一等的。只是这份热情若是由着说书先生辜负了,于情于理,双方皆是如寒冬腊月的火炉之上浇灌了凉水一桶。
人心难负,真情最难。
讲了大半辈子的书了,此中之真意,说书先生再懂不过了。
等到说书先生端然落座后,又是高高举起双手紧握的拳头,算是向着四方捧场的酒客们致意道谢。
而后酒肆里的大声喝彩,更是此起彼伏,称得上一个热闹至极!
大为满足的说书先生,大袖摇摆不定,底气十足地起身稍作整顿,长衫一甩,那又是一副高人模样般落座,一番故作摸样般地正襟危坐。
待到该有的礼数布置得差不多了,说书先生这才伸手抓起那块惊堂木,在众多酒客们屏住呼吸的期待下,惊堂木重重敲击在桌面之上。
随即酒肆里飘荡起说书先生苍老但又中气十足地嗓音:“上回最末,说到了天下帝业张狂,百年江湖飘荡,那乾阳百年王朝不过白马过隙,转瞬即逝。”
“说完了那吴姓书生负笈求学,临京赶考前,书信一封,自此一蹶不振,画地为牢甲子时光”
“那么今日,再给你们说说这白袍剑仙仗剑入江湖,三尺青峰剑气,钉杀蛟龙无数......”
酒客们神情紧张,亟待下文。
可是等来的不过是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再次猛然敲桌,混不吝的枯瘦面容上泛起老人沉思的模样,嘴边一个劲地嘀咕道,
“江湖百载,不过是日月一转,覆了人间。此间事宜,需思量久矣,思量久矣......”
就在说书先生故作姿态想法子讨赏的时候,酒肆楼上有听书的酒客不干了,扯开了嗓门高声笑问道,
“上回你这老头儿最后说什么有一派仙人掌教真剑气纵横,举手投足间斩落江陵潮头?啧啧啧,你这老头那是吹牛不用草纸啊,这种人物确定不是那天上神仙该有的姿态?大伙说,这老头是不是在瞎扯一通糊弄我们啊?”
酒肆上下足足十来桌酒客,四五十个听客,齐刷刷地出声附和。
其中更有不少配着刀剑在身地游侠,通通都喝起了倒彩,
以真气外放,掌挡浪潮不退,这等人物要是真的出现在了江湖上,那他们这种还需要一刀一剑比划招式才能分出胜负的江湖客们,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来世投个好点的人家,免得某一日一个不小心溺死在了说书先生描述的江湖里......
讲了大半辈子的书,说书先生对这种情景早就熟稔,老神在在得自顾自地给自己倒满了一碗酒,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巴,津津有味。
嘿嘿,这等游侠人物的出声,本就是自己压箱底地本事之一,说书嘛,总是要有人提醒那群听客还有好大一摞东西事儿没讲清楚道明白呢,这样才能有回头听客不是?
说书先生悠悠然放下酒碗后,笑道,
“若是你们不提及,老夫还真给忘了这一茬,莫急莫急,容老夫暂且将那白袍剑仙的故事捋清楚说明白了,咱们再聊以前江湖的千尺风流......”
“可是这等剑仙人物的絮叨,本就比那挡浪不退的掌教人物更为耗费心神.......”
好家伙,看那老头子侧过身子端酒碗,朝身后小姑娘捣鼓了了个眼神的架势,那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钱袋子要是不扁上去一些吗,怕是今日只能听到“白袍剑仙”四个字了......
果不其然,就在说书先生正过身来的那一刻,有一位相貌俊秀的卖酒小娘子,穿行在酒桌间,姗姗而来。
不过好在倒是不像外头卖艺的行脚客那般求个赏钱,而是端着一块木板,上头搁置了十几壶价格不菲但也是品质一流的好酒。
虽然说的是不求购买,要喝的拿去,到时候结账即可,可要是真的无人打肿脸充胖子地买走几壶,那今儿个十来桌的酒客大抵只能同那个端坐正中的说书先生,大眼瞪小眼了。
酒客们也不好说什么不是,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酒肆老板要赚钱谋营生,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当然了,自己不愿意买酒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是万般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可是人家说书的死耗着不讲,那也是半天挑不出毛病来的,毕竟酒肆老板花了银子请人说故事,本就是情义里的手笔,不是本分是情分。
怪也就怪在自己没被细皮嫩肉女子勾去了魂,反倒是被说书先生嘴里讲述的江湖收走了魂,得了,掏钱呗。
卖酒小娘端着的二十多小壶酒,很快就被急不可耐的客人取走拿光。
说书先生随即继续说道:“说来话长,那咱就长话短说”
江湖里一杯一盏的酒碗,最终也能在打转酒碗里喝出江湖。
“今儿个,老夫就先给你们说一说那片天下里的......”
说书先生习惯性地微微顿挫,麻溜的等着听故事地酒客们一群群皆是屏气凝神,哪怕是有几个初来乍到不懂酒肆十来年规矩的外乡人,此刻也是学着周围人的模样,照虎画猫三分相。
“啪!”,说书老人枯瘦得不像话的手臂,死死地将惊堂木重重落下。
酒肆内外,如同一场大汗淋漓后的纵身一跃入江湖,
舒畅!
“千尺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