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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作者:爱吃薯片的我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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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雪,在某条荒草丛生的小路上,稀稀疏疏留有马车的轱辘印痕。

    鲜为人知的曲径中,遍布着通幽荆处的棘丛,再加上周围满是叉桠横生的雪松,但凡赶车驾马的一个不留心,那便是满满当当一场大雪淋在脑门上,遭罪!

    因此,不得已带上斗笠赶路的车夫,满脑子不尽是些对车上客人的埋怨。

    在这位两地往返了不下二十来年的车夫印象里,好像三合镇已经破败了有个十来年的光景了,历来的商旅也大多是只出不进的谋生客,今儿个难得有人破天荒地愿意往里头赶,直叫车夫不解。

    “大人,自打上头摘去了三合镇‘奉诏监烧献陵祭器’的帽子以后,去的人可就少咯......”

    此行长路漫漫,赶马的车夫声高拔调地,似乎是想要和车里人唠上几句。

    除去雪松沙沙抖落积雪,马蹄阵阵奔行赶路外,这一刻仿佛陷入了无声之中。

    片刻寂静过后,车内帘幕被一只青葱宛如细柳般的玉手缓缓拨开,一声轻灵至极的嗓音,在刹那间囊括了此行后半程所有的惬意。

    “车上这位大人啊,可不就是前方小镇的家乡人嘛。”

    赶路的车夫,被车中女子的嗓音迷至天外九霄,直到车头即将撞上那颗有如拦路虎般的雪松时,车夫的心神方才安稳下来。

    回过神来的车夫,勉强才有心气去辨析女子说的话。

    三合镇的本地人是吧,怪不得一门心思要去三合镇。

    原本还对这趟买卖颇有微词的车夫,此刻也是不在心有嘀咕:

    新年这种日子里,回趟家祭个祖见见双亲,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己这趟反倒算是多多少少积攒下阴德了。

    如今的车夫虽然活得一地鸡毛,每日为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卖力艰苦着,可在他心底依旧是存了片柔软的净土,谈不上所谓的忧心世间疾苦,可能帮就帮。

    很多事情,都不是一个人做的有多好,做的有多广,恰恰是人逢必要时出头的一句话,一碗粥,余下便是足矣,多矣,好矣。

    而后的一车三人,便是没了交谈。

    只是相较之下,车夫驾车的速度更为缓慢了些,不似先前那般火急火燎般赶路。

    ——————

    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徐安忍,独自一人回了店。

    将近三个时辰的忙碌,书信是送的差不多了,不过在徐安忍趁着在惊蝉巷派信时,敲过林端阳的房门,并没有人应答。

    对此,徐安忍也只当是看门人带着林端阳外出历练了去,毕竟酒肆里的酒客们都说外头那些呼风唤雨的大侠客大剑仙们都要下山历练,不然提升不了境界。

    原本这一说,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随口胡诌,可那群连节日里也非要来酒肆凑热闹的酒徒们,接下来说的什么登高冯风,辟谷修行,那可是直叫徐安忍心痒痒。

    更何况,这群游手好闲没个定数的酒客们,又鲜有来柜台使唤徐安忍温酒排菜的,如此一来,站在温酒柜台前很是闲暇的徐安忍,仅仅光是幻想着便耗去了不少的时间。

    “要是真到了能够辟谷的时候,可以吸食天地灵气的境界,咱这店小也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仙人了吧?”

    一旁忙着招呼酒客的店小二,仿佛能听到徐安忍的心声,抬了抬下巴,出言讥讽道。

    不过店小二似乎有意无意排斥般,将原本敲定说出口的“大佛”二字,硬生生地吞回去改成了“仙人”。

    店小二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继而又苦笑道,

    “人生天地间,哪有那么多的无忧无虑?修行若是一味地求逍遥,反倒会成了断翅的鹏”

    对于整座酒肆来说,店小二的后半句话,音调极小极轻。

    徐安忍白了白眼,便是对店小二的冷嘲热讽不再加以理会。

    ————

    酒肆大堂柜台处,

    那个听清楚了店小二后半句的老掌柜,无精打采地朝上翻了翻下垂久矣的眼袋子,只是冷冷瞧了不远处的二人一瞬后,旋即便是低下眼,继续翻阅那本破损得颇为严重的账簿。

    看着泛黄的岁月痕迹尽显的账簿,一向舍不得花钱的掌柜,破天荒的想要换一本新的账本,换上一本页页都是洛阳新纸的账簿。

    不过这个念头,也仅仅是犹豫了一刹那,老掌柜便时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记得实在是太多了!要是从几年前,几十年前,几百年前,甚至更远,远到那场所谓的登天之战尚未打响,那个时候的自己狠下心来,换了新纸去记录,姑且还是行得通的。

    至于如今......掌柜的思绪万千,念及此处,不禁将目光往远处飘去,飘出柜台,飘出大门,飞往整座小镇的上方,借着雨天的帘幕遮盖,此时的老掌柜仿佛以单手托举起整座三合镇那般,缓缓地往自己眼前凑近。

    这位活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月轮转的老掌柜,想要理一理小镇所谓的“三方合力”!

    ————

    江畔边的学塾,

    眼下正有一位站在院子里,借着茅草顶赏着檐头雪的中年儒士。

    这位两鬓挂着星霜的中年儒士,在某一刻的一场鲜为人知的日月轮转,天地变换中,脸色微微一变。

    中年儒士怒容稍显,随即便伸出那只隐藏在宽大儒袍下的枯瘦右手,轻描淡写地将那片雨幕划开一道口子,滴水不沾。

    自中年儒士挥挥衣袖之后,整座学塾仿佛凭空被人以一口水晶罩罩住一般,从天而降,竟然是将那些即将洒落学塾的雨滴悉数蒸发。

    做完这一切之后的中年儒士,顺手从一旁的院子里挪来一柄椅子,顺势坐下,面北而向。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就在中年儒士轻声问罢,那些飘散在小镇天空中的云层,倏忽间稍作停顿,继而恢复如常。

    “日出有曜,羔裘如濡”

    那位悄然改换了坐姿的中年儒士,仿佛儒家圣人那般口含天宪,出言之后,便是令天空中早前被云层遮蔽的大日,惶惶生光,如大日高照!

    见到云层退散,丝毫没有要再做纠缠的模样,这位年纪估摸在不惑的中年儒士,猛然站起身,凭借一口儒家圣人所养的心中浩然气,作为媒介,以寻常人听来不过蚊虫叮咛的声音,朗声道,

    “烛九阴前辈,越界了!”

    ————

    酒肆里的酒客杂役们,除去那位神色诡异,扮了个鬼脸朝着掌柜,挤兑之意明朗的店小二之外,皆是对于方才那一刻所发生的碰撞,毫不知情。

    要知道,交战那一刻的双方,若是碰上酒客们口中嘀嘀咕咕的仙人神人们,那对于前者来说,无异于捏死一只蝼蚁那般轻巧。

    酒肆里的酒客们当然是没有见识过仙人凌风远渡的潇洒模样,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侃侃而谈。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这里是酒肆,喝酒吹牛皮都没人来揭短的地方呗!

    ......

    “欸,以前常来的那老头人呢?得有些日子没来了吧”

    靠着柜台喝酒划拳的一位酒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人,向着边上的“同道中人”打听起了消息。

    “谁说不是呢,我上回见着那‘说书匠’都是两个月前了,那会还是那么磕碜,浅浅撒撒一碗烧黄酒,配那么半碟盐水花生,那股子酸腐味......”

    一旁听到这个问题的酒客,来了兴致,涨红着脸大声的数落着他们口中的“说书先生”。

    适才听了个大概的徐安忍,温酒之余,其实很想替那位说书老先生争辩些什么。

    因为那天的说书老先生,没有喝酒,要的也是一碟盐水花生,比起往日里阔气了不少。

    慢慢地,也不知道是谁起了头,又是谁拱的火,那群酒客们奚落说书老先生的声音愈发地大了起来。

    对此,在酒肆当杂役三年多的徐安忍,对此算是见怪不怪了。

    虽然说这小酒肆在的地界,很难蹦跶出大雅之堂的富贵人物,但是这酒肆里的人,反倒是把这最下边的三六九等分得尤为明显。

    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酒后,来上几句只言片语的,大多都是入不得流的角色。

    对于这种人来说,这一辈子,都是仰头望不见别人的后脚跟的。

    若是让他们有幸能寻觅到一个要看他们脚后跟的人,定然是会往死了损去的。毕竟在他们心中,自然是要依靠贬低他人来拔高自己的地位,显出自个儿的威望。

    酒肆里的物价倒也算是公道,没有很占客人便宜的想法。

    在酒肆里,若是酒客倘若愿意多花上一文钱,那便是可以买一碟巴掌大小的盐煮笋,抑或是盐水花生,衬着酒下肚也是极为舒坦的。

    要是酒客能出到十几文钱,那就能买一样荤菜,逢年过节还能加些分量。

    不过来酒肆里的酒客们,大多都是背心汉,或是财主家的短工或是周边地界上的“游手好闲之徒”,因此出手阔绰对于他们来说,就如同过年吃顿饺子一样,是场稀罕事。

    荤菜的常客,也就只有那些喜欢穿长布衫的酒客:这一类酒客,往往都是踱进店面里边的包间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喝。

    徐安忍从十二岁起起,便在镇口的酒肆里当伙计,至于以前的日子,大多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勒裤腰带日子。

    不过自从前些年的腊月某日里,难得来访的吴先生带着十二岁的徐安忍来了店里,领了进里屋,打那以后,徐安忍就有了收入来源。

    往后的日子里,徐安忍就留了在这间酒馆里。

    即便是嘟囔着酒肆杂役薪水高了些的老板娘,这一次也是出人意外地没了声音。

    吴先生是小镇里唯一的先生。

    三合镇不乏那些望子成龙的有钱人家,在这小地方里虽是家道式微,但为子嗣的终身大事,说不得东拼西凑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亲自领着子嗣,来吴先生门前行礼,求一个入塾求知。

    初来酒肆的那几日里,掌柜说,徐安忍样子太傻,担心恼了长衫主顾,就在张罗着在外面做点事。

    不过外面的那些背心主顾们,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甚是不少。

    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烧黄酒从坛子里舀出,而且仔细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又亲手将酒壶放在热水里,然后才能放心的和周围人侃天侃地。

    并且时不时地转头“看看酒温的如何”,总是让一旁招呼的徐安忍担心会把脖子扭折。

    在这严重监督下,本就初来乍到愚钝不懂掺水的徐安忍更是难为掌柜的招呼的“差事”。

    因此没过几天,掌柜的也就再一次调换了徐安忍的工作。

    得亏吴先生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将徐安忍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工作。

    靠着柜台的酒客们谈论的“说书匠”,是长衫客里的例外:说书先生是唯一一个穿着长衫靠着柜台喝酒的长衫客。

    说书先生姓甚名谁已经无从知晓了也没人可以考证了,这一点,不光光是掌柜的不知道,便是常常招待老人的徐安忍自己都不清楚说书先生的姓氏。

    说书先生是在吴先生来过的那个腊月后的迎春时节,第一次出现在了酒馆里的,正式进入了酒客们的视线。

    而后的三年里,林林总总加起来,徐安忍估摸着也有二三十次了。

    至于两个月前,在徐安忍印象里,则是说书先生最后一次造访酒馆。

    那天说书先生仿佛格外的精神,上来也不如往常一般要酒排菜,而是先开口问了徐安忍的年龄。

    徐安忍认认真真的回了:十五。

    听到回答的说书老人笑得很是灿烂,随后问到,

    “束发之年,可有心气跨出此地,游览万千山水?”

    ......

    徐安忍沉默片刻,吐露一个“想”字。

    接下来的说书老人,便没有了要和徐安忍说话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自言自语地朗着诗词,转身离开了柜台,穿行在酒客们的讥笑中,踏出了酒肆大门,竟然连那碟盐水花生都是丝毫无动......

    “当初束发年少时,系马杨柳立黄昏,满楼红袖招......”

    “而今老无力,散发扁舟......”

    “终不似......少年游!”

    待到徐安忍的视线从说书老人那里收回酒肆柜台时,不知不觉中,少年手中莫名其妙多出一瓶酒酿,飘散着桂花香气,扑鼻而来。

    徐安忍虽然说当了三年多的杂役,替人温酒不下数万遍,可还是从未喝过酒。

    眼下的他,心湖之中仿佛出现了另一道相貌相同的少年身影,一个劲的催促徐安忍。

    下一刻,不知道哪里来的胆气底气,

    握酒少年喝酒,

    喝出满堂桂花香,

    握住心中外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