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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日和九千岁交涉失败,将卿再没来过旧花山。
九千岁虽然日日保持着笑容,可众狐和郁唯都知道他心里不开心。郁唯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知道他不开心也没有在这种节骨眼上还让他帮自己。
哪怕九千岁再怎么强调自己没事,郁唯也说自己不急,让他休息一段日子。
然而不见将卿,不帮郁唯,闲下来的九千岁竟一下子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本来他到人界是找将卿,可因为种种变故,只怕他和将卿是走到尽头了。
耷怂着耳朵尾巴在山中独自坐了好多日,这一天初雪终于降临了。
仙界没有雪,凤皇的天外天也没有雪。九千岁第一次见到雪,见这雪花如繁星般点点簇簇,忍不住睁圆眼睛仰头去看。
纯白的、晶莹的、虽然有些冰冷,可是九千岁很喜欢。
众狐知道狐神法力无边不畏严寒,但雪越下越大他们还是出了温暖的小洞天,在漫天冰雪中寻找九千岁的影子。
狐神离小洞天不远,众狐找到他时正好见到他坐在枯败的桃树下仰头去看天上的白雪。
他看白雪的神情无忧天真,众狐见了没敢打扰,默默在心中念了句“千岁金安”又猫着头悄悄溜回去。
大雪像是打泼了的点点星辰,一连下了好几日都没停。
很快旧花山中的一切色彩都被白色代替,让九千岁抛去先前的不愉快一连高呼了好几日的“神奇”。
大雪下个不停,郁唯去不了别处。只能拜托旧花村的村民进城时帮他打听自己好友的去向,顺便写了两封自己遇到些事要私自处理的信让村民一并带去交予好友。
两封信的内容大致一样,只是一封是给朋友,一封是嘱托他们带给爹娘。
郁唯性格温柔,小洞天的众狐都很亲近他,九千岁也觉得这人不错,便在他写信时随口问道:“假如抓到那个纠缠你的红衣姑娘,你打算如何处置?”
郁唯笔下一顿,抬眼笑道:“她没有害我,也只是跟着我。我猜她应该是没有恶意的,所以若能找到她还望千岁手下留情。”
九千岁坐在他写信的石桌上,荡着两腿:“她那样吓你,你还为她说话?”
郁唯道:“其实也不算吓,只是我胆子太小。她跟着我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事,但我不敢一人独自见她。若是求别人人家信不信是一回事,假如信了万一她心怀不轨岂不是害了别人?”
众狐都围在石桌边的火堆旁,听他说话都竖起耳朵:“郁公子你怎么老想着别人?你说你来我们这也有小半月了,为何说起话来从没自私过一次?这可太不像官宦和商人的后代啊。”
郁唯“噗嗤”一声笑出来,双眸像溢满了春水般柔和:“你们是不是对官员和商人有什么误解?”
一狐道:“没有误解,官员和商人么,自然是那种奸诈得不能再奸诈的滑头,总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肯做。”
另一狐道:“商场我不知道,可是官场嘛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郁唯听了他们的形容,很斯文地掩面轻笑一番。众狐不解,纷纷道:“郁公子笑什么?”
郁唯道:“看来误会很深嘛。”
九千岁还荡着腿:“怎么?”
郁唯道:“你们说的那是奸臣、奸商。我是不同的,假若我入朝为官定要做忠臣,我若从商也是要做一名良商的。”
一只小狐狸歪歪头,百思不得其解:“忠臣我知道,可良商是什么?而且你不当奸商怎么赚钱呢?”
郁唯浅笑:“良商就是好商人,我不知道你们为何会觉得只有奸商才赚钱。我问你们,假如现在在你们面前有外貌一样的两件商品,一件是材质结实的,一件是过久就会坏了让你重新买的。只是结实的比不结实的稍稍贵一点点,但按长久来说你们会买哪件?”
狐狸们歪歪头,歪了一会都道:“当然是材质好的呀。”
郁唯笑道:“那不就行了。”
众狐一下子都明白过来了,郁唯总结道:“奸商为了利益会缩减制作的材料,可长此以往会失了民心。所以,我要做一位好商人,如此才能长盛不衰。”
九千岁第一次听到人界种种,一时颇有感悟:“受教了。”
郁唯摇摇头:“不敢。”
等郁唯的信成功送出,雪也终于停了。
雪一停九千岁就在洞中呆不住,一卷尾巴就溜得没影。
洞外,大雪将整个世界都变了一个模样,前几日不好出门,如今雪停了他也终于可以好好把这个白茫茫的世界看一看。
离小洞天远了,九千岁忽听僻静的山林中有一处地方人声鼎沸,似乎有一群人在大声争执。
九千岁很热心,听那边不太平,连忙施法赶了过去。
那处地儿很宽广,一大群男男女女形成两个阵营互相敌视着。在他们中九千岁望见不少熟悉的面孔,比如董大洲还有他姐姐董秋兰。因不知他们是为何争执,九千岁没直接现形,而是躲在一株大树后悄悄探头。
董秋兰不似董大洲那般长相粗狂,她虽说不上绝美但也绝对清秀。可惜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如今一手握了锄头,一脚踏在石头上厉声呵斥:“老娘就是喜欢这般,怎么?难道你们还想到千岁那告我不成?”
这厉害的姿态,真是跟弟弟同出一撤。
九千岁很关心她说的“告千岁”,心想:难道她又欺负董大洲,村民们看不下去,是以想找我告她的状?
这个念头还没在脑海中转上一圈,站在她身后的董大洲就和几名大汉拦在她前面,面庞凶神恶煞丝毫不像被欺负的样子,相反若是说他欺负别人倒是更让人信服。
九千岁快要糊涂了,不是被欺负了,那村民们有什么值得告到他这里的?
那边董大洲发话了,声音一点也不像在他面前那样可怜兮兮的,而是趾高气昂声喉雄壮:“老子爱怎么许愿是老子的事,跟你们这些家伙有什么关系?钱是千岁给的,要是不服你们找他呀!”
站在他对面的一位妇女“呸”了一声:“董大洲要点脸!钱确实是千岁给的,可还不是你这没心肝的东西骗他!”
董大洲笑了笑:“骗了又如何,反正他信了这怨不得谁。”
村长被他的话气到:“董大洲!董秋兰!千岁是神明,你们这是亵渎神明的,人在做天在看,快收手吧否则千岁知道了,难保会大祸临头。”
董秋兰很不屑:“我说你们一个个的什么时候那么正义,原来是怕千岁知道,到时候大家一起倒霉。呵呵,得了吧,大家都是人,既然是人哪有不贪财的道理?我还不知道你们么,不就是看着我们近些日子吃好穿好,你们坐不住了吗?”
老村长几乎被气得快要吐血,很剧烈地嘶声咳嗽起来,一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她:“你,你……咳咳咳咳,休要胡说!”
“村长跟他们费什么话!这些个见钱眼开的东西连神明也敢骗,依我看直接绑了送到千岁面前去!”
“那钱明明是拿去还赌债了,居然敢说被偷了,真是不要脸!”
“就是!他们不要命我们还要命,要是惹怒了神明搞不好大伙都要赔进去!”
“绑起来!把他们绑起来!!!”
董大洲阴了脸:“哼哼,就你们还想绑老子?笑话!那不就是个傻神明,瞧把你们吓的!不骗他老子骗谁?”
董秋兰也提起了锄头,冷笑道:“人界就是这么一个模样,他那样傻什么愿望都应允,就算我们不骗,也总有人会骗。”
对面人都激动了:“休要侮辱神明!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俩莫要胡说八道!”
双方嚷了几句,最终提着武器厮打起来。
九千岁躲在暗处,呆呆地看着前方的厮打,再看四周的茫茫白雪小小的身子突然一颤。
这一刻他突然知道,原来神明,也是会冷的。
抖抖尾巴上的雪,抱在怀中就势蹲下,脑海中却突然响起将卿淡漠的声音:“人界不适合你,回去吧。”
九千岁咽喉突然酸得厉害,又听不远处众人的厮打和吵闹,一股委屈和怒火顿时冒起,以法力批倒了不少大树吓走众人。
厮打中的人们见大树轰然倾倒,一想是不是在旧花山中争吵得太大,故而叫狐神听见了,不由吓得说话都结巴了。生怕狐神的怒火降到自己身上,都纷纷跑下山。就连董大洲和董秋兰二人也不敢再说话,拿着自己的东西灰溜溜地跑走了。
他们走了,九千岁独自抱着尾巴缩在大树后,微红的小鼻子微微抽动,抽了许久最终还是一个没忍住大声哭了出来。
狐神九千岁是世间主水的神明,因而他一放声大哭惨白的天空中淅淅沥沥降下雨滴。
冬日下雨,别处的人不知怎么回事。旧花村的村民却知是神明发怒,一个个躲在家中不敢出来。
至于小洞天的狐狸修行不够,见天上下起大雨也不曾将冬雨和九千岁联系起来。
九千岁坐在一株枯败的树下,被大雨一淋衣裳尾巴湿得彻底,小小一只无比可怜。
他很想坚强点,可近期无数次碰到倒霉的事,哪怕是神明也无法再坚强了。
雨下得很大,九千岁尾巴耳朵都沓着,再也扬不起分毫。
就在这时,一把白色泼墨的伞突然出现在他的头顶,为他挡去倾盆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