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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心兰一直在林府待到了亥时三刻。
林襄拉着她叽叽咕咕说个没完,两个丫头数年不见,凑到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正嘻嘻哈哈乐呵的时候,顾卓青到府上接人来了。
正如林老太太所言,顾卓青忙到脚不沾地,她打皇宫出来后先去都卫司看望了伤兵,跟着她回都城的苍西兵马暂时安置在都卫司。
从都卫司出来后,她又马不停蹄赶往刑部大狱。
都卫司与禁军抓了大部分蛮族贼寇,还有一小部分在逃漏网之鱼,城门严防,禁军协助都卫司巡防城务,正在紧锣密鼓地全城搜捕。
大狱中,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人连夜审查,三个衙门的老大亲自坐镇,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以及刑部侍郎。
刑部尚书缠绵病榻起不来床,曹侍郎代行使职权。
曹思仪胳膊受了伤,疼得冷汗直流,硬着头皮审犯人,把疼痛通通发泄报复在贼寇身上。
顾卓青走进大狱,三个衙门的老狐狸纷纷恭敬起身相迎,将正位让给顾卓青:“将军请。”
顾卓青往边侧一坐,对他们一压手:“各位大人自便,卓青只是路过串个门,长长见识,哪会审什么犯人。”
她说得随意轻便,各位大人却冷汗直流,心道:“这位红人哪是随便串个门,这是代陛下巡查问责来了。”
顾卓青全程没说话,仿佛真的只是来旁听。
今日之事,她一肚子邪火,那西离王世子本是捏在手中一柄反杀、挟制西离蛮族的钢刀,她一路谨慎小心,没想到入了京城,嘎嘣,钢刀断了。
从策划劫囚到刺杀天子,这一系列动作需要详细周密的计划,稍有不慎,则功亏一篑。
那么多西离蛮人,他们何时入的京城?以何身份入的京?商贾还是其他?路引是否做了手脚?他们于何处藏身?又是如何精密部署的?
怎么又那么巧,刚好在那个节骨眼上遇见陛下微服出宫?
桩桩件件都是迷。
这一系列看似巧合,实则往下深挖,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虽然顾卓青远离朝堂经年待在边陲,但朝廷那些下作之事,她也略有耳闻,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某些昏聩官员收了贿赂,水都放成汪洋大海了。
她在边陲出生入死卖命,某些王八羔子倒好,以权谋私,贪得无厌。
还有,是谁给陛下吹了耳边风?把陛下怂恿出宫,宫里边竟然悄无声息混入了里通外敌的细作,简直耸人听闻!
旁听了一阵,都是审蛮人的,没什么意思,顾卓青起身与三个老狐狸告了辞:“各位大人们接着忙吧,卓青还有些旁的事,告辞。”
顾卓青说着一摆手,也没让人送,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刚走到大狱门口,兜头撞见都卫司的人押着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小白脸入狱。
“这位是什么人?”顾卓青停下脚步,撩起眼皮扫了那人一眼。
押送犯人的是都卫司副指挥使,是个黑脸大汉,胡子拉碴的,额角至眉尾有一道狰狞刀疤。
他一抱拳回道:“回将军,是户部的人。”
等了一晚上,终于看到一个想看到的人。
顾卓青扫过那人的眉眼,上下打量片刻,这犯人瞧着文文弱弱,一副病秧子模样,神情却很镇定,眼神不见慌乱。
很好,是个临危不惧的硬茬子。
顾卓青怒火中烧,反手揪着他衣领摁到墙上,寒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的后背重重砸在墙上,闷哼一声,并不作答。
顾卓青掌心一收,向上掐向他脖颈。
刀疤脸生怕那小白脸被掐得嗝屁了,忙道:“顾将军问你话呢!耳聋了?”
那人眼神微抬,于喘息中看向顾卓青,顿了片刻后,垂下眸子,喉间艰涩滚动:“下官姓沈,单名一个济。”
“济?”顾卓青玩味地品了一下那个字,反讽道,“达则兼济天下,好一个济字!”
刀疤脸上前补充道:“沈济任职户部司主事一职。”
顾卓青听闻突然挑了挑长眉:“户部司主事?”
户部司主事乃六品官职。
她心下不由悲恸,这些年陛下龙体欠安,疏于朝政,朝廷被外戚姬氏一党把持,乌烟瘴气,一个小小六品主事就敢兴风作浪!
“沈济!”顾卓青盯着他,“户部放了那么多蛮人入京,通敌之罪,你认还是不认!”
沈济喘不上气,炫白的脸憋得通红,浓黑的眉眼仿佛蒙了一层雾,他双唇动了动,声音嘶哑着:“不是……没有……”
“嘴硬?果然是硬茬子!”顾卓青冷笑一声,手中力道收紧,“都卫司的手段想必你有所耳闻,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沈济挣扎着,偏头蹭了一脸灰,于呛咳中一口咬定:“我……不是!”
刀疤脸生怕那沈济背过气去,忙道:“将军息怒,卑职自会给他颜色瞧的。”
顾卓青偏头看了沈济一会,突然松了手提步往外走去。
她轻飘飘说道:“赚黑心银子竟然脸都不要了,有些蛀虫就该严查严办。”
顾卓青是在骂那沈济,可刀疤脸却听得臊得慌。
京城巡防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脑袋上的乌纱帽只怕是不保,眼下属于提头办差,只盼着能将功赎罪。
他的上峰是姬家人,此事追究起来,只能他顶缸。
他一边擦着冷汗一边点头如捣蒜:“是是,将军说得对。”
***
顾卓青去林府接顾心兰之时,恰逢林仲安回府,叔侄两聊了片刻。
离去之时,顾卓青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给林仲安:“家父甚为惦记世伯,特命侄女捎回一封书信。”
林仲安颇为感慨:“我与你父亲也有两年没见了,伯韬的病如何了?”
顾卓青:“老毛病了,只能慢慢将养。”
林仲安颇为感慨地苦笑一声:“我们两个老东西老了,往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半年前,林宸林群来信,他们于落阳关一带追击一支北渝沙骑兵,被沙匪于后方偷袭,多亏苍西铁骑助阵解围,还顺道捣毁了一沙匪老窝。”
顾卓青谦虚道:“也没出什么力。”
林仲安与容婉卿亲自将顾卓青姐妹送出府,回了后院却见林襄没睡,正候着呢。
林襄见林仲安走进来殷勤地奉上热茶,林仲安刚一坐下来,她又忙不迭狗腿地捶背拈肩。
“闯祸了?”林仲安察觉出她反常,一撩眼皮问道。
“那哪能啊。”林襄卖力地捶着背,“您打宫里来啊?”
简直是问了一句废话。
她似闲聊般又问道:“听说事发之时,燕王随驾左右,救驾有功之人是燕王吗?他可有封赏?”
林仲安奇怪地看她一眼,林襄一向是十二分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往常,家里一谈论朝廷之事,她比耗子还溜得快。
“不是。”林仲安微微抿了口茶,“救驾另有其人。”
听了这话,林襄结结实实地愣住了,手间动作一顿,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上一世,燕王护驾有功,替陛下挡了一刀,伤好之后,庆隆帝破格将其提拔进内阁,从那以后,燕王扶摇直上,荣宠日盛。
燕王多年韬光养晦,初一崭露头角便脱颖而出,上一世,庆隆二十二年,仅仅入阁三年,他已在姬家把持的内阁里稳占一角,与姬家分庭抗礼。
只是林襄不明白,裴远战队燕王,为燕王办事,如若上一世陷害林家是燕王的意思,那燕王究竟是为何?
林家与燕王素无往来,也从未有过龋龉,而林家亦非姬氏一党……
林仲安莫名其妙看了林襄一眼,不明白小丫头为何反应这么大,他笑了笑耐心解释道:“燕王一介文臣,他又不会武功,如何救驾。”
林襄心思三吨重,她隐约觉得好似重来一世,有些事情竟不一样了。
比如,上一世从未谋面的裴峥,这一世却突然有了交集。
再比如,此次救驾未遂的燕王……
“唔,那救驾之人是何人?”林襄回过神又问道。
难道……
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那一刻,林襄莫名想道:会是裴峥吗?
她看到了裴峥拉弓射箭,目睹他杀向莲花楼。
林仲安说:“据说是宁信侯府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子裴峥。”
准确来说,林仲安这些日子对“裴峥”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但仅限于只闻其名不知其人。
裴府生辰宴上他并未关注到裴府多出一个儿子,后来,裴峥于太清观路上救了林襄,他方才从容婉卿口中得知裴良玉还有一个外室子。
今日在皇宫,算是他第一次与裴峥打了个照面,顾卓青特带着裴峥给他见了礼。
林襄听闻是裴峥,一激动,手上动作没了谱,直接给他爹掐地拈着茶盏的手晃了晃。
滚烫的热茶正往唇边送,被她这么一折腾,小抿一口变成灌了一大口,险些嘴里烫个泡。
“嘶……”容婉卿瞟她一眼,“你谋杀亲爹呢?”
林襄吐了吐舌头,忙捡起团扇给茶水扇风。
林仲安一摆手:“好了,快去歇息吧,今日撞见那么大事,想必你也惊着了,去睡吧。”
他顿了一下,又嘱咐道:“这一段时日,京城不太平,恐有蛮族余孽流窜,轻易不要出门,出门多带几个随从。”
林襄:“唔。”
林仲安:“歇息去吧。”
林襄慢慢吞吞不愿意走。
林仲安看着她:“还有事?”
林襄嘟囔着:“……也没什么事。”
“那就早些睡吧。”
林襄不动弹。
林仲安眉头一蹙:“什么毛病,有话快说!”
林襄矜持了一瞬,也仅仅只是一瞬,因为她再不有屁快放,他爹耐心就要告罄了。
于是她抬了抬嘴角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快速进入正题:“爹爹,那救驾之人可有受伤啊?”
“裴小公子?”林仲安捋了捋胡须,“瞧着不像是受了伤——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想与爹爹多聊几句么,半日未见,如隔好几秋,想爹爹想得紧。”
林襄被自己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拍了马屁后,脚底抹油赶紧癫了。
回到玲珑苑,她无意往屋顶瞥了一眼,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她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