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韫沉默不语地盯着顾陌,后者却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舀出一大勺的粥,再装到碗里去的动作。
顾陌脸上的神情并不见得有多温柔,但周韫却分明瞧见,每当来的是饿得皮包骨头的孩子、又或者是满头白发蓬乱如杂草的老人时,那一勺粥总是会更显粘稠些。
也不是没有难民瞧见,只是都选择了沉默,人心都是肉长的,每个人,也都曾经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孟礼默默走到周韫的身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道:“自你回去休息后,这里的场面便悉数都是三皇子妃在把控。
将混乱的场面控制下来,安抚在刚才的□□中失去性命的人的亲人,安排了如今你眼前这场井井有条的发放赈灾粮食······”
末了,孟礼悠悠地感叹了一句:“有的人做事是在人眼前,有的人做事却是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
还望三皇子能多往旁人瞧不见的地方瞧瞧。”
周韫抿紧了唇,半晌后才苦笑着道:“韫瞧见了,却不知晓会不会太迟了?”
孟礼早就听闻不久之前顾沅君离开的消息,又得了周韫的这一句话,当下心中便有了主意:“如何会晚?三皇子是身在局中,故而瞧不清楚,但卑职这些旁观者,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啊!
若非是情根深种,三皇子妃何以千里迢迢追随至此?是京城的风物不好观赏,是京城的饭菜不合口味,还是京城的水土不如这里养人?”
听了孟礼这一番话,周韫好似豁然开朗,却终究不敢抱什么乐观的心态,只是说道:“只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那盛粥的勺子又大又笨重,不过须臾,顾陌的手腕已经酸疼得厉害。
只是他的身边就只有宛娘,总不能叫一个弱女子来颠勺,就只好咬牙硬撑着。
顾陌正要盛下一碗,冷不丁一只大手从后面接过了他的勺子,沉声说道:“我来!”
顾陌扭头瞧见了周韫,不觉扬了扬眉,没有过多坚持,便将勺子扔给了周韫。
却不知周韫面上瞧着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但周韫的右手有伤,左手用起来又极为不方便,一来是用惯了右手,二来左手难以使劲。
不一会儿,鼻翼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潮州城的百姓面面相觑,神色间都有些惶恐。
他们先前一时被眼前的粮食给迷了心神,如今回过神来,又得知眼前之人高高在上的身份,自然心生忌惮。
更不要说,这位三皇子的手,还在他们闹出来的事中受了伤。
周韫对众人的打量都毫不在意,只是如同顾陌先前那般,舀粥,散粥,仿佛自己所做的是再过稀疏平常的一件事一般。
潮州城的百姓瞧着瞧着,心也就渐渐定下来了。
周韫给他们舀粥,他们便恭敬地接了,只是心中却有默默的感激。
散粥过程中,周韫不觉瞥了顾陌一眼。
顾陌一身白衣青衫,头发用一个简单的玉簪簪起,还是那般清秀的模样,只是眼眸里却流转着淡淡的笑意,脸庞光洁如玉,眉间一点朱砂,透着说不出的风华,心中莫名一悸。
只是周韫瞧着顾陌,顾陌却不曾给他一个眼神,依旧对着宛娘谈笑风生。
周韫微垂下眼睫,心中又不确定起来:孟礼所说的,怕是不可信的。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顾陌待他并不如旁人口中的那般喜欢。
就如同,顾陌也并非是旁人口中所说的那般刁蛮、任性而又不通情理一般。
而就在眼前的场面终于趋于安定的时候,远处突然跑来一个跑掉了鞋子、涕泗横流的男人,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孟大人,不好了,堤坝、堤坝又决堤了······”
只一句话,原本还井然有序排着队的难民们的面上顿时浮现出了绝望的神色,回想到安置在堤坝旁的亲人,手中的饭碗也顾不上,拔腿就往自己家跑去,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大牛、二丫,你们在哪?”
“布娘,快带孩子们跑!”
······
周韫当机立断扔下勺子,用左手紧紧攥住顾陌的手,不让他被人流冲散。
而另一边,孟礼也紧紧地将宛娘护在了怀里。
待眼前的人渐渐稀疏起来后,顾陌等人也忙不迭地赶去了堤坝。
等到了堤坝一瞧,顾陌也不免心惊——原本约三人高的泥土堤坝被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混杂着泥土的黄色洪水从那处缺口处席卷而来,拍出的巨大浪花打着旋儿,拍出细密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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