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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高台下,阿瑶细嫩的食指挑起那件大红色的肚兜,直面眼前上百双眼睛的压力,挺直腰板面露傲然。
如果说沈墨慈的异常反应只是让她心生疑惑的话,那肚兜入手瞬间的触感就让她心里有了底。虽然只是细微的差异,但穿了十三年的东西,她自问绝不可能认错。
只是她的那点自信,还是无法跟宋钦文与沈墨慈二人多年来立起的威信抗衡。
大多数人都有排外心理,阿瑶初入书院就搅起这番腥风血雨,不少人其实暗自心存抵触。方才因为在女学,不少姑娘对沈墨慈多少有些嫉妒,也隐隐认同她的想法,所以面上才没表现出来。
凡事有利也有弊,女学姑娘有多嫉妒沈墨慈,男学这些公子就有多喜欢她,反过来宋钦文地位亦是如此。如今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下把一大盆脏水泼到两个人头上,可想而知引起多大的众怒。
片刻的气氛凝滞后,排列整齐坐在条凳上的学子们或鄙夷或轻蔑的眼神不加掩饰地看过来。不止他们,就连高台上的顾山长也忍不住皱眉。当然他关心的从不是此事真相究竟如何,而是当着空海大师面,书院竟然出了此等事。
“让大师见笑了,我这就……”
还没等顾山长后面的应对之策说出口,旁边空海大师捋捋发白的寿眉,笑得慈眉善目:“无妨。”
品味出空海大师举止中的洒脱,顾山长心下一松,紧接着对他起了一层特别的敬意:不愧是有“神仙下凡”之称的得道高僧,这境界。
有境界的大师这会正紧盯着底下,心下思维尺度之大绝非顾山长等将他神化之人所能料到。面露慈祥地看着栏杆外身形略显单薄的阿瑶,要不要帮帮她?这股念头刚升起,他眼前突然闪过一双略带邪拧的眸子,眼眸主人虽尚未及弱冠,但自幼生于皇家,周身气质外放时足够震慑人心。
小侯爷还是头一回对个姑娘这般上心,想起他嘱咐的那些话,他瞬间拿定主意。
“这位姑娘,你可有何凭证?”
空海大师的话如一盆冷水,浇熄了高台下热烈的气氛。
正欲打算发问的宋钦蓉只能将到嘴的话咽下去,站到沈墨慈身边,昂首挺胸一副保护着的姿态。躲在她阴影中的沈墨慈皱眉,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此事,是不是……有些不好?”
沈墨慈声线本就天生温柔,加之她方才被人“诬陷”清誉,整个人更是楚楚可怜。这会她声音虽然不大,但此言一出口便得到了女学多数人的赞同。
“真的好羞人。”
“还不是有人在搅风搅雨,不依不饶。”
细碎的谴责声不绝于耳,站在前面的阿瑶听不真切,但坐在人群中的苏小乔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与其他姑娘因攀比而产生的那点嫉妒不同,她跟沈墨慈之间是真的有仇。若不是她手底下的爪牙仗势欺人,阿爹也不会丢掉管事之职,全家更不会失去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往日沈墨慈强势,边上更是有宋钦蓉等人护着,她敌不过。
正是因为这样,看到阿瑶直面沈墨慈时,她才觉得更加解气。况且她觉得阿瑶是很好的人,虽然两人认识不久,但她就是觉得他们投脾气。于情于理,这会她也不能眼看着沈墨慈三言两语搅和了这事,然后把所有脏水都泼在阿瑶身上。
想到这她站起来,撤高嗓门喊道:“沈墨慈,什么叫说这事不好?不趁着所有人都在场把事说清楚,难道就让阿瑶背上不好的罪名,过后被人指指点点。你这么心急,是不是在心虚啊。”
“谁心虚了?苏小乔,当着空海大师的面你喊什么喊?”宋钦蓉皱眉,言语间满满全是斥责。
“宋钦蓉,你还真是沈墨慈的一条好狗。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阿瑶还是你亲表妹,那么多值钱的首饰白送不见你帮她说一句好话;沈墨慈不过是几块点心,就哄得你乖乖听话,一而再再而三针对阿瑶?”
苏小乔一张嘴跟连珠炮似得,整段话不带丝毫停顿地说出来,字字句句如利剑直冲宋钦蓉面门,让她完全下不来台。
“你……谁稀罕她那些首饰。”
“原来这么多年来阿蓉表姐都不喜欢我送的礼物?”
前面传来悲伤的声音,宋钦蓉抬头望去,就见阿瑶满脸不可置信。她刚都说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不喜欢那些首饰,她……只是被人施舍。可依照阿瑶的性子,下面她会怎样做呢?想到那几种可能,宋钦蓉心底开始祈祷。
可上天终归没听到她的祈祷,捏着肚兜阿瑶走到她面前。
“不喜欢便还给我,省得放在闺房中惹表姐心情不虞。大不了……日后我再寻表姐喜欢的东西送过去。表姐喜欢沈姑娘做得点心是吧?沈家独门秘方不是外人可以轻易窥得,但我可以送百味斋的糕点,想必两者味道应该差不了多少。你看这样可好?”
听出阿瑶声音中的小心翼翼,在场绝大多数人皆是哭笑不得。哪有不爱珠宝首饰,偏爱点心的。就算真不喜欢,把首饰换成钱,不知能买多少点心。
能入东林书院的学子都不是蠢笨之人,在最初的啼笑皆非之后,他们不禁开始重新审视沈墨慈与宋钦蓉间的关系,难道真如苏小乔所言?
倘若此事为真,那沈墨慈与宋钦文之间……
引起众人无限遐想的阿瑶这会正欣赏着宋钦蓉调色盘般的脸。前世阿爹在世时将她保护的太好,养成了她天真不知事的性子,那时她是真的拿宋钦蓉当亲姐妹看待。可她又是怎么对她的?爹娘去世后,从头到尾她都说这沈墨慈多么仁慈,哄着她骗着她把铺子抵卖给了沈墨慈不说。甚至连胡家最后的大宅她都不放过,千方百计劝着她卖掉陪宋钦文赴京赶考。
这两兄妹,从头到尾都是跟沈墨慈一条心。
那她成全他们!
状似心灰意赖地摆摆手,本就没拿稳的肚兜往旁边一飘,好巧不巧正好飘到沈墨慈身上,阿瑶赶紧伸手捞回来,抓的过程中顺道摸了她衣裙一把。相似的触感传入手心,瞬间她心底有了数。
转身看向高台,她朝空海大师微微点头,最后目光定格在宋钦文身上。
“表哥敢肯定,你跟沈墨慈并无太过亲密的关系?”
宋钦文皱眉,脑海中突然闪现过在马车中时的怀疑。他与阿慈常在一起探讨学问,彼此惺惺相惜,讲义互借也是常有之事。前几日他将讲义借予表妹,好巧不巧阿慈问他借,无奈之下他只能趁休沐熬夜赶了一本。
赶完后已经是五更,他也没睡,而是直接套上马车到胡家接表妹,正因如此入胡家时他才眼圈发黑。
当时姑母好像是误会了,以为他因接表妹太过劳累才如此。左右这等误会无伤大雅,他也没多做解释。
可表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这种可能再次在心地划过,刚想张口说出事情,目光透过表妹看到后面的阿慈。她站在阿蓉身边,本就温柔的脸被月白色衣裙衬得多了几分柔弱,到嘴的话咽下去。
“并无!”
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听到笃定的两个字从宋钦文口中说出来,阿瑶心绪复杂。有感慨、有疑惑,但最多的却是见到猎物跳进陷阱中的惊喜。
“小乔有句话说得没错,这等重要之事就得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扭头看看苏小乔,阿瑶目光转向空海大师,“方才大师问我可有凭证,不瞒您说,我的确是有,而且是铁证。”
阿瑶语速可以放缓,每一个字都咬得特别清楚,随着她的话音,所有人的思绪都被牵引过来。
“大家都知晓我胡家绸缎庄生意好,甚至有幸成为皇商。可世上没有傻子,劣质的东西注定不会欢迎,胡家能在青城屹立这么多年,靠得是绸缎信得过的品质。而进贡皇家绸缎,更是极品中的极品。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其中品质的把控,全靠我阿爹。准确来说,是靠他对手感和色泽的敏锐。”
说完阿瑶环视四周,见众人听得认真,她继续说道:“子肖父,我也遗传到了阿爹的天赋,故而方才能在竹林中认出宋钦文的浅青色衣袍,我想这点足以证明我的本事。”
说到这阿瑶挺直脊梁,这种天赋是所有胡家人的骄傲,外人想学都学不来。
锐利的目光扫过宋钦文与沈墨慈,顿了顿,她扬起手中肚兜:“此物所用布料不仅颜色与我胡家所出绸缎有细微差别,手感上更是察觉甚大,绝不可能是胡家出品。方才拾取时我摸过沈家姑娘衣裳,发现两者所用绸缎手感一模一样。若只凭布料还证明不了什么,可就连绣花收针的方式也不尽相同,这点应该无可抵赖!”
说完她随手将肚兜一团,抛给旁边脸色发白的沈墨慈。
“给你。”
“记住,姑娘家贴身的东西不要随便送人。不然出事后即便伤不到自己,误伤别人可不好。说一千道一万,我们姑娘家终究比不得男儿,更要多些自尊自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