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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瑶正式给空海大师和墨大儒奉茶后,接下来便是整个拜师仪式的高-潮:
吃!
没错,就这一个字。虽然两位老者都是名满天下之人,可也没多长个鼻子长只眼。最初的新鲜感过后,青城百姓的劲头也在慢慢消减。若是东闲时,大家不介意来看看,可如今正是春蚕结茧之时,这么忙的时辰,要没有流水席勾着,怎会有如此多人不辞辛劳、绕大半个青城来到鉴湖码头看拜师仪式。
而胡家也没辜负他们的期待,从大清早起,上好的茶水、瓜子、果脯、点心就一直没断过,甚至连百味斋价比白银的点心,每桌也都上了足足六大盘。
光这些东西就足够人吃个半饱,等到敬完茶,临时从绸缎庄抽调过来的下人流水般走上来。烧花鸭、烧雏鸡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炝虾仁儿、熘鱼片儿、烩三鲜、炒银鱼……,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白瓷盘盛着满满当当的菜铺面整整一码头,到最后桌子上放不开了,盘裸着盘,足足摞了好几层。
一盘盘肉菜闪烁着诱人的油光、一盘盘素菜也正是青绿可口,扑鼻的香味盈满整个码头,向外飘满半个鉴湖湖面。
刚才想着不吃白不吃,一直死命吃果脯、喝茶水的人,摸着鼓胀的肚子,还有差不多到嗓子眼的茶水,那叫一个后悔,刚怎么不节制点。
“胡家这菜真实诚。”
“人家什么人家,又不缺这俩钱。”
“沈家也不缺这俩钱,可平日里行事扣扣索索的。本以为沈家姑娘是个好的,腊八时还弄些粥棚,真没想到……”
“好好的提他们干嘛,平白扫兴。这种白吃的机会可不多,趁着菜热乎赶紧吃。”
肚子尚能吃进去东西的这会大快朵颐,另外些早已吃饱,这会咽不下去的,闲下来开始捣乱。
“又没人跟你抢,慢着点吃。”
“对啊,我刚顾着嗑瓜子,台上动静没怎么听,说说呗。”
瞅见新一波上菜的人,惊讶于菜量足,正在吃的百姓也没了太多争抢的心思,停下来再次说起刚才之事。嘴里还吃着胡家东西,说起话来不自觉带上些偏向性。
从大丫鬟捣乱,到沈墨慈诬陷之事被拆穿,再到沈家父女几次不要脸,短短一上午却经历种种波折,其中精彩程度不亚于茶楼酒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边吃边说,一时间气氛再次热络,流水席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声音传到前面,除去少数依附于沈家的商贾,大多数绸缎商都若有所思地看向沈家父女。
胡家姑娘竟是拜墨夫人为师!
连潘知州都说了,胡家姑娘名义上与他并不是师兄妹。知州大人都承认的事,沈家就算再厚脸皮,也没那胆量去攀关系。这样一来,阿慈与胡家姑娘强行关联上的那点师姐师妹关系,这会也完全做不得数。
他也不能再与小侯爷攀上关系。
支撑他的最后一丝希望落空,沈金山再也呆不下去了。在众商贾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他“腾”地站起身。
“沈某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
从高台上下来的几人刚好走到这边。空海大师和墨大儒已经先行回去,宋氏体弱、本想强撑到最后,却被父女俩一齐劝回去,这会剩下的只有胡九龄、阿瑶以及被空海大师留下来“照顾”师妹的小侯爷。
“沈兄这么快就要走,可是嫌弃胡某宴薄?”
站在阿爹身侧,此刻阿瑶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沈墨慈身上。
前世她所见的沈墨慈一直是眉眼不可方物,让站在她身边的其它姑娘自惭形秽的。可此刻面前的沈墨慈却让人大跌眼镜,虽然重新整理了仪容,可仓促间发髻也只是随便编成辫子,原本挑不出一丝缺点的脸这会双颊高肿、素来温柔似水的双眸这会更是满是阴郁、不见丝毫神采。
这还是记忆中那个仅靠一颦一笑,就引得京城诸位贵族弟子竞相追逐的沈墨慈?
乍看起来,竟不如后面流水席上坐着的市井妇人。
即便隔着前世仇恨,这会她也不自觉起了怜悯之心,“沈姑娘,你又何必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狼狈?她竟然被胡瑶如此嗤笑。
见她动也不动,阿瑶决定将话说清楚,“其实今日真相大白,你自食恶果,我本来打算原谅你。可师傅劝诫我不敢忘,这样,等你回乡下祖宅改好了后,到时我一定尽弃前嫌。师傅他是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到那时他应该也会欣慰。”
虽然前世最后三年阿瑶吃了不少苦,可人生中头十三年她却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经历再多困苦也磨灭不了她天性里的善良。
这会她是真心实意说出这番话,如果沈墨慈能真心悔过,她可以不计较前面几次诬陷。毕竟如今墨大儒也算她半个师傅,沈墨慈是墨大儒答应收下的徒弟,就当为了墨大儒。至于前世之事,那就另当别论。
可这番话传到沈墨慈耳中,却完全变了味。
胡瑶不仅重提旧事,还笑话她被送回祖宅。明明已经什么都有了,还要来揭她伤疤。
“阿爹,既然家中还有要事,那女儿随您先走。”
说完她站起来,自动扶起沈金山手臂,连个多余的眼角都没给阿瑶。
这般冷淡看得周围之人连连摇头,或许胡家姑娘话说得不那么好听,可人家也是忠言逆耳。更何况方才人家还从知州大人手里救过她性命,反过来做错事的她就是这般反应?
不过再想想,沈家姑娘可不就是这样的人,虚伪又做作。
不少人纷纷摇头,虽然没再开口说什么,可他们心里却对沈墨慈印象一降再降。这样算来,不开口反倒比开口嘲笑更严重点。
深谙人心,沈墨慈当然很清楚这点,但这会她已经顾不得这些。早在阿爹那两巴掌狠狠甩过来时,她对沈家已经彻底灰心。如今她只想让自己过得舒服点,至于沈家如何不管她事,若有可能她甚至希望沈家能惨一点。
“原来是沈兄有家事。”胡九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表情之逼真,丝毫没让人看出他是故意拦下给沈家人难堪。
“家事。”将目光从那丫头身上移开,陆景渊看向沈墨慈,满含深意地吐出这两个字。
“三日后,本候在云来楼静候沈老爷。”
再次听到刮骨剜心之言,沈金山强撑住脸色,“谨遵定北侯吩咐,沈某先行告退。”
拱拱手,他头也不回地朝码头外走去。沈墨慈紧随其后,经过阿瑶时狠狠碾过她曳地的裙摆,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她这是生气了?”
裙摆太长阿瑶压根没察觉到她的动作,只是沈墨慈的情绪她还能感觉出来。作为胜利的一方,这会她很有心情去体谅别人,故而感觉颇为莫名其妙。
胡家姑娘果然善良,都被沈家姑娘欺负到那地步了,这会还有功夫顾念她情绪。听到阿瑶此言,不少人心生感慨。方才对沈墨慈的那点可怜悉数消散,连这么善良的姑娘都欺负,沈家姑娘果然可恨。
莫说阿瑶,连胡九龄也没料到,青城百姓心目中那个温柔善良仁慈博爱的沈家姑娘倒了、名声彻底黑了,然而这块招牌却没倒,新一任女神变成了他家傻闺女。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多年来沈墨慈费尽心机,成功在男权社会中杀出重围,让市井百姓接受姑娘家也可以不输男儿,彻底扭转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而如今这一好处,全落到了阿瑶身上。
而获得莫大好处的阿瑶,这会仍是一片懵懂之态。她那单线程的小脑袋瓜,这会正执迷于一个问题:明明错的是沈墨慈,她跑来安慰并且大方表示可以原谅,怎么对方就气成那样。百思不得其解,藏不住事的杏眼中充满疑惑。
笨死了!
将沈墨慈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陆景渊眼中闪过一道寒芒。看到这丫头迷惘的神情、听着她语气中的无辜,他总算明白为何师傅一定要留他在这保护小师妹。
笨到这地步,要边上没人看着,她不得跟上辈子一样被人生吞活剥了。
顿感肩上压力倍增。见前面胡九龄面色如常,与众绸缎商寒暄完后顺带将阿瑶隆重介绍给众人,陆景渊也自觉地取过酒杯。
“师傅嘱咐过,师妹尚且年幼,不宜饮酒,此事由本候代劳。”
胡九龄此番举动,完全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他年近四旬才得阿瑶,自然是将她当成了眼珠子,舍不得他受丁点苦。当然他也不是那种无故溺爱子女的阿爹,胡家百年经营、家财万惯,阿瑶就是随意挥霍,也够扔几辈子的,他是有底气的溺爱!
但阿瑶上辈子的遭遇却给他敲响了警钟,胡家家财的确给了他充足的底气,可他漏算了自己的年龄。年近四旬才得阿瑶,如今他已过知天命之年,虽然体格健壮不输当年,可岁月不饶人,他还能活几年?
他活着的时候自然能保阿瑶无忧无虑,可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这万贯家财就会成为一道催命符。
面前桌上这些大绸缎商,在前世也曾逼迫过阿瑶。心下存着不虞,可他知道那事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一旦他倒下,青城绸市失去平衡,沈家一家独大,到时他们怎能不顺从?在商言商,换做是他也会做出相同选择。
思来想去,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阿瑶接手生意。虽然这样她势必辛苦些,但总比落到前世那般境地要好。趁着今日这个机会,所有人都在,他正好把女儿介绍出去。
只是……这代敬酒的小侯爷是什么意思!
戒备之心高涨,胡九龄心下警铃大作。
“小女年幼,的确不宜饮酒,不过初见各位叔伯,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我看不如以茶代酒?”
虽是提议,但身为青城最大的绸缎商,平日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吝出钱出力,胡九龄声望摆在那,这么点事也不会有人轻易梻他面子。
当即就有与胡家往来甚密的绸缎商附和:“胡姑娘如今可是空海大师与墨夫人爱徒,能被喊一声叔伯,我这买卖人都觉得脸上有光。”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大多数人赞同。当然也有不少人精,目光在小侯爷与老狐狸中间转转,总觉得这两人气氛不对。
很快他们的猜疑得到了证实,高举酒杯,陆景渊走到桌前。
“感谢诸位今日拔冗来参加阿瑶的拜师仪式,日后她接手胡家生意,也希望诸位多多关照。师妹她不能饮酒,这杯便由本候这个做师兄的待她敬大家。”
说完他高举酒樽,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入喉,一股热意在胸腔升起,刚才将小手攥在手心时也是这种感觉。春日暖风吹来,吹进心里,余光望着那张将将回神、稍显迷惘的眼眸,陆景渊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发芽、破土而出。
前世京城破旧四合院外偷窥到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他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而有人已经忍不住了。
身为二十四孝阿爹,要问胡九龄最关心的是什么,绝不是什么胡家生意,而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女儿——阿瑶。
事关阿瑶的任何事他都很敏感,多年敏感下来,他已经练成了直觉。
杨氏母女闹事那日,胡府门前玄衣少年刚出现时,他心里就无端升起一股敌意。当日厅堂议论拜师之事时,阿瑶过分亲切的反应误导了他,让他生出了”女大不中留“的醋意。
可刚才拜师仪式上,无论是面对丫鬟撞翻茶盏时的敏捷,还是后来对宋钦文与沈墨慈的针对,一点点剥开他面前浓雾。
直到刚才,面对青城众绸缎商时,他一马当先的挡酒,还有挡酒前再自然不过的那声“阿瑶”,让他彻底从迷惘中醒来。
原来如此,不是“女儿不中留”,而是有狼崽子闯进了胡家,想叼走他家傻闺女。
这能忍?
忍了他就不是那个爱女如命的胡九龄。
一直洋溢着生意人和气笑容的眼眸中闪过精明和算计,而后他笑容更盛,“侯爷身份尊贵,敬酒之事怎能劳烦您。阿瑶并无兄弟姐妹,此事便由胡某这个当爹的代劳。胡家这么多年只得阿瑶一个姑娘,日后这幅担子自然是要交到她身上,还望诸位同行日后多多照顾,胡某在此代她敬大家。”
想半天依旧想不明白沈墨慈情绪,阿瑶只能安慰自己:上辈子沈墨慈不也是无缘无故就恨上了她?
或许她就是那么个人,天生觉得全世界都欠自己的,无论得到多少都不满足。
默默真相了的阿瑶这会也对自己得出的结论颇为满意,无论如何,有这个理由,她总算能放下此事。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她就听到阿爹最后一句。
“什么,阿爹要将生意交到女儿手上?”
虽然重生后她也想过,自己一定要好生读书,把沈墨慈前些年学过的东西都补上来,然后也要接受胡家生意,为阿爹分忧。可真正奋起直追后她才发现有多辛苦,那么多东西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
“当然,胡家就你一个姑娘,不给你给谁。”
当着众人面,胡九龄说得掷地有声。一方面他是对青城百姓表明态度,我家阿瑶日后要接手我的位置,你们对我有多尊敬,就得对她有多尊敬,日后可别再听风就是雨,随意编排她不是;另一方面也是向某个心怀不轨的狼崽子示威,我家阿瑶是守灶女,日后要接管家中生意,您堂堂小侯爷总不能入赘,死了那条心!
胡家还真要把万贯家财都传给那么个姑娘?一时间吃流水席的百姓纷纷停下筷子,看阿瑶的目光复杂起来。这会他们倒有点理解沈家大丫鬟所说,自家姑娘嫉妒胡家姑娘的事。这么好命,爹娘疼宠不说,还把家中金山银山都留给她,搁谁谁不嫉妒?
这市井百姓与胡家差距太大,嫉妒也嫉妒不起来。感叹过后,想到胡家姑娘如今身份,他们也就释然了。能被那样两位师傅看重的姑娘,本身肯定极为优秀,不然以胡老爷的聪慧,也不会放弃过继的想法,转而将家财给个姑娘。再说了,沈家有儿子,姑娘都能插手家业,胡家这么优秀的姑娘怎么不能掌家。
随着阿瑶身份的提高,这会市井百姓纷纷把阿瑶往好处想。
坐在前面的绸缎商则想得更远,此刻他们看阿瑶的眼神,不啻于看一尊金人。这姑娘有钱,不光有钱,身后还有那么两位极有影响力的师傅。如果能把自家儿子嫁进……不对,入赘进胡家,那不等于得到这一切。
重利面前由不得人不动心,不少商贾这会已经开始合计着自家年岁相当的儿子。老狐狸眼界高,心计也深,可小狐狸应该好对付点,把儿子送去青林书院,或者常带儿子去胡家拜访,总是要多在胡家姑娘跟前露脸。
在这些人心中,胡瑶迅速成为最佳结姻对象。
陆景渊何等敏锐,迅速察觉到胡九龄敌意,他朝那丫头身边瞥了眼。看她一团孩子气、还没完全长开的脸,以及迷惘的神情,他稍稍放心。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他不急,慢慢耗。
就像他先前思量宋钦文时想过的那样:这世上就没有他撬不动的墙角。
顺着他的目光,胡九龄也注意到了自家傻闺女。在某个方面与小侯爷心思无二的他,瞬间明白其想法。心下微微发愁,不过在瞅见众人看向阿瑶热切的目光后,他又放松下来。
一个宋钦文倒下,千千万万个宋钦文站起来。
不是他自夸,他家阿瑶要貌有貌,要才……有那两个师傅在足够装点门面,要钱这天底下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过,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青城这么多绸缎商,家里那么多儿子,他一个个慢慢挑,总能跳出个合意的来。
反正绝不能便宜了居心不良的狼崽子。
陆景渊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些绸缎商神情,默默地决定在请柬上写明白这些时日调查的财产状况,三日后多坑他们些钱,面上他却是十足不屑:就这些人的儿子,能跟他比?
连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一老一少两人眼神隔空霹雳巴拉交战八百回合,各自取得心理安慰后,如斗鸡般昂首挺胸看向对方,谁都不服谁。
两人间的暗潮涌动阿瑶丝毫没感觉到,好不容易思索出沈墨慈情绪,她脑子又不得闲地沉浸在接受胡家家业的恐惧中。
对,就是恐惧。
她很有自知之明,虽然遗传到了阿爹对布匹色泽和手感的敏锐,但于做生意她却是一窍不通。前世她也不是全然相信宋钦文,阿爹刚过世那会她也尝试管过账,可废寝忘食后却打理得一团糟。
可当着这么多人面直说不行,会不会丢阿爹的脸。
咬唇思索再三,她终于开口,“阿爹,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凡事要从小处做起。女儿也想为阿爹分忧,只是以前并无经验,贸然上手可能有所不妥。要不先从小事做起,书院休沐时女儿去铺子里做学徒,先熟悉这些。”
胡家姑娘未免也太谦虚了吧?她要是没本事,能被空海大师和墨大儒同时收为徒弟?这是在场多数百姓的感受。
胡九龄是知道阿瑶本事的,她说得的确是实话。可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也不会贸然拆台。不仅不拆台,他还帮女儿搭台子。
只见他满脸喜色,“好,为父当年初掌生意时,也是从这些最细微的地方做起,熟悉每一个步骤。阿瑶不愧是阿爹的好女儿,就依你。”
虽然满口答应下来,可他心里想的却是:赶紧收拾干净几间铺子,挑会来事的下人过去,有些事了解就行了,他吃过的苦绝不能让阿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