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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露重,空气中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衣凰款步走上前,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澹然平静的笑容,步伐不急不躁。
苏夜泽有些沉不住气了,小声对身边的苏夜涵说道:“她怎么能这么从容淡然?我们可都是担心她担心死了。”
苏夜涵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一笑,却笑意不及眼角,有一丝清凉。
直到衣凰走到马前,冉嵘突然翻身下马,迎上前说道:“末将冉嵘参见郡主。”
“冉将军不必多礼,衣凰承受不起。”衣凰略去他眼底的一抹不屑,一笑应下。
见衣凰面色不改,轻松应付,冉嵘脸色微冷,却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下马行礼非他本意,只是碍于她清尘郡主的身份,又深得皇上的宠爱,再加上身旁的两位王爷似乎都对她关心有加,尤其是一向冷淡漠然的涵王,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要一道前来营救她,而远在京都、素来不喜参与他人事务的洵王,更是派出自己龙武卫与神威营的精英前来搭救,看来这位清尘郡主不一般。
就在他暗暗思量的时候,突然听衣凰开口道:“衣凰有一事相求,还望涵王能够答应。”
苏夜涵沉眸看向衣凰:“什么事?”
“放过阿史那琅峫。”
“郡主!”
苏夜泽和冉嵘同时叫出声,诧异地看着她,一个惊讶,一个微怒。
不去看他们的表情,衣凰目光紧紧盯在苏夜涵的脸上,与他对视,毫不闪躲。
沉吟良久,苏夜涵终于开口问道:“为何?”
“因为我欠他一条命。”衣凰说得极其平淡,“这些天我被困突厥军中,是他留了我的命。”
冉嵘瞪了她一眼,问道:“那郡主有没有想过,若因为郡主的一人私念,放阿史那琅峫回了突厥,他必定会兴兵再起,再次来犯,到时候遭殃的可就是我天朝子民!”
“将军所言极是——”衣凰这才侧身看向他,明眸灿若星子,语气清幽,“所以就更要放他回突厥了。”
冉嵘气结,“你——”
苏夜涵微微抬手,制止了冉嵘,“将军,不妨听听郡主何出此言。”
衣凰瞥了苏夜涵一眼,到底还是他了解她的心思,便低头一笑,娓娓说道:“阿史那琅华虽然身为祈云的长子,却只通文学之道,性格维诺软弱,终日沉湎于寻找安邦定国的谋略,对带兵作战一事全然没有思量。阿史那琅轩是祈云的二儿子,性格狡诈阴险,早就看不惯琅华的懦弱,早年就已经开始暗中招兵买马,培植心腹,等祈云死后,将可汗的位子让给琅华,琅轩势必会反。所以阿史那琅峫便成了这场王位之争的关键,他手握重兵,几乎掌握着整个突厥的军队,他性格刚烈直率,倒是与两位哥哥皆不相同,只不过这样的人多数会出手帮助弱者。所以在琅轩反后,他一定会以清君侧、灭逆臣的罪名扳倒琅轩……”
所有人都正听得入神,突然她声音一停,冉嵘皱了皱眉问道:“那又如何?斗来斗去都不过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
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衣凰嘴角闪过一丝诡谲的笑意,“将军有所不知,琅峫与琅华可是有着夺妻之恨,他又怎么可能真心去帮琅华?”
“夺妻?”苏夜泽一听来了兴趣,凑上前道:“说来听听?”
衣凰却偏不告诉他,故意买了个关子,“这个琅峫将军辛苦征战这么多年,为的绝不可能这是一个小王爷的位子,毕竟王位太过诱人,谁不想得?”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苏夜涵和苏夜泽兄弟连,果见他们脸色都顿然闪过一丝深沉的寒光。皇子之间为了皇位你争我夺之事并不在少数,就连当今的睿晟帝如何登上皇位尚有一段故事。
只不过此事是整个天朝的禁忌,睿晟帝登基之后所有人都很自觉地对此事禁言了,之后人们便也渐渐淡忘了。
衣凰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在深入下去,便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众人皆知琅轩不满琅华,想要反他,却不知这么骁勇善战的琅峫将军,也是对可汗之位上心已久,就算他帮助琅华除了琅轩,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以后的路能更顺一些,毕竟除了琅轩之后,琅华就不难对付了。所以,如果现在你们杀了琅峫,那么突厥所有军队势必归琅轩所有,琅轩得此军队,再想要灭了琅华就是轻而易举之事,并不会损伤突厥多少兵力。然,你们若放了琅峫,让他们兄弟三人鹬蚌相争,待他们两败俱伤之后,天朝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出兵收服突厥。”
听了衣凰的话,三人静默不语,都在低头思索着,隔了半晌,苏夜涵突然开口说道:“好,便听你的,放了他。”
苏夜泽和冉嵘都是一惊,未及苏夜泽开口,冉嵘便面向衣凰问道:“眼前,琅峫尚有三千左右的精兵随行,敢问郡主,如何能保证他们不会以死相拼,背水一战?”
说这一句话时,冉嵘的语气很明显已不再似先前的傲慢与不屑,言行举止之中都带了些尊重。
衣凰轻笑道:“昏迷的人如何与我天朝战无不胜的银甲军一战?”
“什么?昏迷?”所有人都是一怔,就连苏夜涵都有些惊讶。
“他们中了我的七星海棠,至少要一个时辰之后毒性方能消失。”衣凰受不了苏夜涵疑惑的眼神,老老实实交代道,“所以现在拥有主动权的是我们。”
冉嵘一听,沉吟片刻后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浮上一丝笑意,然后对衣凰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叹道:“以前只是听说过郡主聪慧绝顶,末将尚不相信,今日算是得幸开了眼了,突厥三千精兵,竟然在一夜之间溃败于郡主手中,若非亲眼所见,末将真是不敢相信。郡主心胸开阔,有谋略有胆识有远见,真是教末将深感惭愧。”
“将军言重了。”衣凰微微欠身还礼,“衣凰所言不过是个人心中所想,算不上谋略与远见。”
然后她转向苏夜涵瞥了瞥他深沉的脸庞,说道:“既然二位王爷都已答应,衣凰这便去同阿史那琅峫说明情况。”
说罢转身就要走开,突然听到身后“呼”的一声,微一转身便看到苏夜涵已经在在身侧,他沉沉地看了衣凰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随你一起过去。”
对于他这般强硬的语气说出来的话,衣凰从来不去拒绝,因为她知道那只是一场徒劳,白费口舌,所以便冲着他点点头,与他一同朝着琅峫走去。
身后的苏夜泽凝眉看着二人的背影,突然问冉嵘说:“冉将军,你有没有觉得七哥今天有些不同?”
冉嵘仔细看了看,两道身影逆风并肩而行,不疾不徐,如伉俪齐步,悠然飘忽,不禁幽幽叹道:“与众不同,果真是与众不同呐——”
“与众不同?”苏夜泽一阵不解,再看二人时,二人已近琅峫面前。
衣凰看着琅峫嘴角那一抹自我嘲讽的冷笑,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只听琅峫说道:“涵王,没错吧。”
苏夜涵全然忽略他语气中的挑衅,淡然道:“是我。”
甫一开口,清冷的气势就将琅峫强压的怒火浇灭了一半,他对着苏夜涵那张淡漠无情的面孔,突然不知道如何发作,不由得凄凄一笑道:“罢了罢了……我阿史那琅峫今天既然栽在你们手里,便也认了。我只希望涵王能答应,莫要伤我兄弟。”
苏夜涵沉默片刻,看了衣凰一眼,说道:“既然将军没有伤害我天朝郡主分毫,我自当还以相报,不会伤你的人分毫。”
“好,爽快!”琅峫不禁高挑眉毛,欣赏地看着苏夜涵,“只不过今日一别之后,一切相欠便统统作罢,下一次沙场再见,我们仍然是水火不容的敌人。”
苏夜涵道:“随时恭候。”
琅峫忍不住又看了苏夜涵一眼,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奇异的力量,跟他待在一起总会感觉自己所有的情绪都会被他漠然的清冷吞噬掉,就连衣凰这般傲气的女子在他面前都是静然沉敛的。
“他就是那朵雪莲?”琅峫忍不住问衣凰。
衣凰撇了撇嘴,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将军喜欢采摘雪莲吗?”
琅峫挑眉笑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雪莲,什么人的雪莲。”
衣凰轻声笑了笑,想了想,从腰间掏出一只瓶子递给他,说道:“所有人的毒一个时辰之后就会自行散去,将军的毒也已经完全解了,不过将军睡眠不佳,希望这个东西能帮得上将军。”
“谢了。”琅峫接过药瓶,脸上并无喜色,他知道衣凰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她看向那个男人的眼神绝然与看向别人时大不相同。
衣凰与琅峫谈话的时候,苏夜涵一直沉默不语,静静地立在一旁听着,直到衣凰说“告辞”的时候,他方才淡淡地看了琅峫一眼,并无多余表示,转身与衣凰一道走向军阵。
衣凰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不禁抖了抖眉,却是一言不发。苏夜涵不开口,她便不开口。
苏夜泽骑在马背上忍不住唉唉长叹,“等我回去了跟他们说今天发生的事情,肯定没有人相信。何人能想象天朝与突厥的两位王爷竟然这么平心静气地面对面谈话?反正我这一辈子都没想到过这样的场面。”
一旁的冉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二人渐渐走近,突然一皱眉道:“此番前来,为了保证行军速度,竟没有替郡主准备坐骑,十三王爷认为该怎么办?”
“郡主与我一骑即可。”苏夜涵清淡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二人只微微怔愕了一下,便立刻点头赞同。
衣凰身为郡主,身份尊贵,如今军中,就只有七王爷与十三王爷二人方便与其同乘一骑,之前七王爷受伤之时一直由衣凰照顾,想来二人颇有交情,衣凰与他一骑,再合适不过。
闻言,衣凰却只是挑眉一笑,并不多言。